秒殺
商姒這樣的人從小就修養極好,即便是出言嘲諷人也有着自己的特色。
風行第一遍的時候沒能聽出來,細一揣摩,才發現眼前這小丫頭竟是在譏諷自己怎麼不上天。
他雙眼一瞪,剛要對人發作,這時,頭頂響起破空而來的風嘯聲,動靜不小。
“師叔,應當是其它世家的人也尋來了,咱們得抓緊時間進洞。”有特意放風的弟子出聲提醒。
風行重重哼了一聲,眼神自陸時鳶與商姒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飄過,拂袖而去。
他這個師叔走了,青城府其它弟子自然也跟着一併離開。
只有宋琮,離去數步之後復又折返回來,在陸時鳶身前站定:“陸師妹,我師叔好言相勸也是為了你的安危着想,畢竟你……你與你這位同伴還是仔細思量一下吧。”宋琮話說一半,眼神閃爍了一瞬,最後還是沒有將“靈脈盡廢”四個字說出口,怕戳痛了對方的心事。
終究還是念及以往的交情,釋放了為數不多的善意。
只不過可惜,這點善意落到商姒眼中,堪比施捨。
只聽她輕嗤一聲,搖搖頭:“難怪數千年來人間道俢總與妖魔摩擦不斷,若我是妖,我也見不得道俢這般清高不可一世的樣子。”
“阿姒,他們又不知道你是鄴君,”身為當事人的陸時鳶倒不怎麼在意宋琮等人的態度,她彎了彎眼眸,輕鬆笑笑,“我早都已經習慣,你不知曉從前剛出事的時候人人都想施與我幾分同情,然而我最怕的就是他們的同情。”
往日的耀眼天驕一朝墜落,同情的眼神便成了根根利刺,直扎心中。
這番話陸時鳶是笑着說的,且輕鬆愜意,但商姒還是從中聽出幾分沉重。
她默了默,眸中笑意漸斂:“我從未同情過你。”
語畢,她又轉頭,朝方才青城府一眾人等離去的方向望去,勾動紅唇:“既然時鳶看見這些人會想起不愉快的事情,那我們便不與他們一起。”
“我們,另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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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商姒所說,能夠進入山脈的入口並不只有一個,陸時鳶一開始還以為是對方是戲言安慰自己,不想一路跟來,當真尋到了另一處較隱蔽的入口。
她們二人從泉澗下方的裂口進入,越往裏就越陰冷,明明是六月的天卻讓人感覺冷意沿着肌膚表層滲入內里,叫人不得不運起體內靈力抵禦。
源源不斷的靈力用來抵禦寒意,若是修為稍低一些的,走不到多遠便該靈力枯竭了。
陸時鳶再次抬眼朝正於二人前方引路的小飛蟲望去,將掌中的夜明珠轉了個方向:“阿姒。”
“嗯?”商姒頓住了腳步,稍稍側身。
“如果一會兒再撞見那些人的話,你不必特地為我說話,免得惹起不必要的麻煩。”陸時鳶一雙澈亮的眼眸認真望向前方的人,語氣平和。
本以為陸時鳶叫自己是要說什麼要緊的事情,不想竟是一番這樣的言論。
靜默片刻,商姒並未出言反駁,而是兀自開口說起了其它的事情,她繼續緩步往前走:“崑崙山脈連綿百里,除此主峰以外能延伸到地底的裂縫不知日積月累下來多了幾何,崑崙派自家腳下出現了這樣大的異動他們竟然懵然不知到如今才發覺,也無怪千百年下來越發不成器了。”
“不過崑崙派如今雖弱,卻仍能安守修真大派的地位,可見其它門派的實力也不過爾爾,”說到這裏,商姒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明顯了,她側目,聲音輕輕的,“時鳶,你大可不必為我憂心,如風行那樣的就算再來十幾二十個也都不夠看的,這三年來南晉還沒教會你嗎?從我們鄴都出來的人……”
護短至極。
商姒餘下半句未說完,可面上略任性的神情可見一斑。
若是有人欺負到自己人頭上了,那便打就是。
至此,陸時鳶才頗有些懊惱地輕拍前額,懵然笑了:“是啊,我怎麼把這鄴都這項傳統給忘了……”
商姒也屈指跟着輕叩她的額首:“是啊,怎麼忘了呢?”
二人相視一笑,一時間狹窄的山道中都回蕩着靈動的笑聲,半點不見壓抑的氣氛。
就在這時,前方引路的小飛蟲忽然發出尖銳的氣聲在空中劇烈抖動了起來,等商姒意識到不對的時候窄道深處一團黃光自二人面前貼面略過,逃往洞外。
“定!”幾乎是瞬息間的事情,商姒掐了個法訣束住那團逃竄的黃光。
還未等她二人上前查看,窄道深處一道人影也緊隨其後追了出來,他一個閃身就來到那團黃光面前,急得抓耳撓腮:“哎呀,我追了半天的東西怎麼被你這一下就定住了,你給它解開,快解開!”
商姒卻充耳不聞,只將這位白須白頭的老者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而後眼神終於落到那團掙扎躍動的黃光上:“開了靈智的萬年何首烏,這東西不是該在崑崙派的珍寶庫中嗎?”
“萬年何首烏?”陸時鳶一聽那團黃光竟是她們此行要求的萬年何首烏,立時就來了興趣,“可是崑崙派所有的那株不是未開靈智嗎?”
“本來沒開,不過我將他偷出來以後呢日夜以靈力灌溉,加之這山脈中靈氣濃郁,百年之後自然而然就開了靈智。”老頭樂呵呵地拂過自己那把長須。
待他說完,被束縛住的那團黃光顏色又黯淡了些,見狀,他這才着急了:“問完了沒有,可以還我了吧?”
商姒斂了斂一雙美眸,雙手抱肩,未曾搭理這瘋老頭。
倒是陸時鳶謙和有禮,她客客氣氣朝人拱手,一身凜然正氣:“抱歉前輩,這株萬年何首烏我們也……”
話未說完,後方傳來一陣巨大的動靜。
三人俱是一愣。
緊接着,陸時鳶感覺到諸多陌生的熟悉的氣息一併出現在這窄道中,只聽暗處,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是開了靈智的靈藥!”
一時間兵荒馬亂,亂象叢生,驀的閃現數道人影直前方那團黯淡的黃光而去。
商姒見狀哪有放任的道理,她素手一揮,將那株萬年何首烏直接送到了近一些的陸時鳶手上:“時鳶,接住!”自己則是正欲出手攔住忽然出現的那些人,不想被面前的老者出手纏住,以至半途出現的那些人不過片刻便到了陸時鳶身前。
幾方亂戰,以陸時鳶目前的修為搭配青霜劍也不過堪堪招架,邊打邊退,隨時都有受傷的風險。
至此,一直未曾有大幅情緒波動的商姒眼神終於沉了下去:“瘋老頭,這葯於我大有用處,你若識相就不要同我搶,趕緊讓開!”
“嘿,你這女娃子,看着不大口氣不小。”他嘿嘿一笑,偏不識相朝人推出一掌。
商姒便也只得出手迎擊。
高手過招,只一招便知對方深淺。
一招過後老者眼底浮現了難得的凝重與訝異:“嚯,小女娃,看不出來本事也大着,老道不跟你玩了。”說罷,白髮老道虛晃一招騙過了商姒,隨後便直奔陸時鳶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株何首烏順到了懷裏。
“嘿嘿,走咯,你們慢慢打!”
見靈藥已被奪走,正纏住陸時鳶的海狼也陡然暴怒,將過錯全推到了面前的女子身上:“混賬,你這不知死活的丫頭,若不是怕傷及靈藥我又怎會招招留情,若不是你,這東西我早得手了,你當真是該死!”
說完,他雙目眥裂,露出鋒利的獠牙化成朝陸時鳶撲了過去。
妖物化形,已是最強的戰鬥狀態。
致命的危險來臨,陸時鳶杏眸微睜,呼吸凝滯,她幾乎是下意識將青霜劍橫戈身前抵擋,卻不想劍身被巨大的狼爪輕鬆拍開,直直飛了出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燃起靈符被瞬間放大迎上了海狼這一擊,留出片刻阻滯的時間,也正是趁這點時間,風行從旁閃出將人從狼爪下救了下來。
陸時鳶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青城府眾人竟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這裏。
“海狼,以你的修為何必與一介小輩計較,靈藥不在她的手上,你若有氣便該去追那老者才是。”風行顯然是將陸時鳶認了出來,出手擋下這一擊將人護在了身後,他朝面前的狼妖沉聲開口數落,卻也有忌憚。
見攔住自己的人是青城府的風行,海狼眯了眯眼,抬起鋒利的狼爪低頭舔舐:“風行,你是要充這個英雄護住這臭丫頭,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
“海狼,她是我故人之徒。”風行並未退縮,並將手背過身後悄悄朝後方的弟子做了個手勢。
雙方皆不肯退讓,一時間劍拔弩張。
倏爾,只見那隻巨大狼爪重重拍下,碎石橫飛,海狼揚起自己高傲的頭顱,眸色陰冷,泛着嗜血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大開殺戒一個不……”
“留。”
最後那個“留”字幾乎是和着那聲劍鋒穿透血肉的“噗呲”聲一同落下,而後是悶悶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
青霜劍劍身瀝血,原地繞空一周之後便穩穩落回了陸時鳶的手中,留下一道青光劍影。
而海狼睜着一雙狼眼緩緩轉動,腥色的血液不斷從喉嚨往外冒,他想回頭努力看清楚出手的人是誰,終究無法。
眾人目睹這一切,驚愣望向海狼身後那道倩影。
只見她緩緩走近,在夜明珠的熒光下露出半張傾世容顏,清冷絕然,一身紅裙飄蕩而起,竟與那血色融於一體。
此種景象似是與某幅畫面完美重合,此時終於有人想起三年前鄴都那場轟動三界的大婚,祭天台上喜袍飄動,鳳冠貼面,不知是誰低聲吶吶一句:“她是好像是——”
尚未說完,地底深處忽然一陣強烈異動,也就在眾人驚疑不定扶住石壁的同時,商姒一步閃身就到了陸時鳶身前。
如此,恰好正對上風行那張肅正的臉。
二人無聲對峙着,然而還不等風行自持身份訓斥兩聲,陸時鳶就自覺地往商姒身邊悄悄挪了一步,兩步——
“!!”風行差點沒被氣得吹鬍子瞪眼。
直到二人並肩而立,青絲交纏。
商姒冷清的眉眼也在一瞬間化開,漾開了笑,她伸手將人牽住,連帶對風行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時鳶舊傷未愈,方才那一下得青城府出手相救,這份情,我們鄴都記下了。”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