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褚歸沒跟板兒爺打過交道,貿然找個陌生的怕受騙,遂去門診部請了周姐幫忙,她是京市醫院的老員工了,在這片攬客的板兒爺她大半能喊出名字。
周姐利落地幫褚歸找了個靠譜的,四十來歲,三輪車蹬得賊快,京市大大小小的衚衕他跑得溜熟。
跟板兒爺談妥價錢,兩人合力把行李放到了三輪車上:“您到了說褚歸叫人送的,自會有人給您結車錢。”
“好嘞。”確認行李放穩了,板兒爺弓着身體猛踩踏板,果然蹬得賊快。
褚歸扶着賀岱嶽到路口等電車,別看板兒爺靠人力,他從衚衕里抄近路,電車兜兜轉轉,很大概率能趕在褚歸他們前面。
京市地勢平坦,賀岱嶽那幾十斤重的行李對板兒爺而言跟玩兒似的,褚歸出錢大方,他越發有動力,只用了一個小時出頭便把東西送到了回春堂門口。
他支着腿撥動車鈴,丁零噹啷的清脆響聲喚出了接引病人的員工,聽聞是褚歸讓送的,員工不敢做主,回頭喚了聲姜師兄。
車上的行囊明顯跟褚歸沾不上邊,在姜自明疑惑的目光中,板兒爺拿出了褚歸寫的字條,認出褚歸的字跡,姜自明按上面所寫的價格付了錢,招呼員工把行囊抬到了後院。
充滿部隊氣息的行囊惹得安書蘭打量了幾眼,她心思活,很快聯想到了行囊的來源,莫非是褚歸救的那個斷腿病人?
姜自明前天替褚歸帶了口信,說他今日結束借調,安書蘭特意上市場買了斤排骨,用來給褚歸做花生排骨湯。
行囊到了,說明人應該也沒多遠了。爐子是安書蘭掏錢買的,擱在後院,跟集體的財產分開,鍋里的湯噗呲噗呲冒氣,安書蘭把爐子的風門關了三分之二,用小火慢慢煨着。
又過了一個小時,安書蘭把泡好的花生加入排骨湯里,外面終於傳來了她期盼的動靜。
為了不讓人碰到賀岱嶽的傷腿,褚歸用身體與座椅形成了一個安全的空間。他與賀岱嶽看着窗外,每經過一處地方,褚歸便為賀岱嶽介紹一番,並以“有空帶你來玩”結尾。
賀岱嶽默默在心裏計數,褚歸共講了十六處,全玩下來估計至少得三四天。
“到了。”褚歸手掌被硌出深深的紅印,他用力扶着賀岱嶽站起,售票員喊着“麻煩大家讓一讓”在前面幫他們開路。
順利下車,褚歸謝過熱情的售票員和乘客,小心扶着賀岱嶽走回醫館,他全程繃緊了神經,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彷彿手裏扶着的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一尊易碎的泥菩薩。
見到回春堂的牌匾,賀岱嶽聽見褚歸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小師弟。”姜自明下台階把褚歸的竹箱接了過去,“這位是?”
“我朋友,賀岱嶽。”褚歸給兩人做了介紹,“我二師兄,姜自明。二師兄,我叫板兒爺送的東西你們收到了吧?”
賀岱嶽的腿一句話說不完,褚歸準備將人安置好了再細講。
“收到了,在後院。”姜自明把賀岱嶽從頭看到尾,他小師弟啥時候多了位這麼要好的朋友?
姜自明深知褚歸真正的性格遠沒有他表面上那般溫和易接近,他看似對誰都好,但能被他以朋友相稱的還真沒幾個。
觸及到賀岱嶽的右腿,姜自明挑了挑眉,他倒要看看褚歸會把人安排在哪。
前院收容病人的房間空着,褚歸問也不問地把賀岱嶽帶到後院,他目的是接人回來照顧,而非讓回春堂多一位傷患。
褚歸將賀岱嶽暫時交給了安書蘭,請她收拾間空房出來,隨後急匆匆找褚正清“坦白從寬”去了。
對於孫子親口承認的朋友,安書蘭愛屋及烏,招呼賀岱嶽把醫館當自己家:“可憐孩子,腿傷了多久了,疼不疼?”
“謝謝安奶奶,不疼了。”安書蘭關懷的語氣彷彿賀岱嶽是他親孫子般,令賀岱嶽有些受寵若驚,一聲安奶奶叫得格外真切。
“好孩子,不疼了就好,正好當歸隔壁房間空着,我給你收拾收拾,枕頭涼席什麼的都是現成的,你儘管住,把傷養好才是要緊。”安書蘭給賀岱嶽抓了把干棗讓他拿着吃,補補氣血。
褚正清在前院坐診,六十六歲的他本該退休享清福,但他閑不住,再者醫生越老醫術越精,下至病人上至衛生部的領導,皆巴不得他能做久一點。
“一副葯最多熬三次,熬完的藥渣別扔,晒乾了搗成粉用毛巾熱敷到肚臍下三分。孩子的事莫急,把身體調養妥當了,孩子自然會來的。”
褚正清有單獨的問診室,褚歸候在外面,耐心等他送走求子心切的年輕夫妻,方掀了帘子進去:“爺爺,我回來了。”
“嗯,首長走了?”褚正清用帕子擦了擦手,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
“走了。”一杯見底,褚歸提着茶壺倒滿,“首長讓我代他向您道謝。”
在褚歸取出蜱蟲之前,褚正清兩次救首長於危急,這聲謝他當得起。比首長地位更高的人褚正清也救過不下一手之數,他淡然地點點頭:“你做了手術的那位病人如何了?是跟首長一起轉回軍區醫院了嗎?”
“沒有,他退伍了。”褚歸飛快抬眼看了看褚正清的面色,“他腿尚未痊癒,我找院長給他辦了出院,把他帶回醫館了。他是我的病人,我必須負責到底。”
“病人你送到後院幹什麼?”褚正清垂眼,褚歸的右手握緊成拳,是他心虛的表現,打小如此,二十年來從未改變。
“他是病人,更是我朋友。”褚歸在肚子裏組織好語言,他可不敢說什麼賀岱嶽跟普通病人不一樣的話,在褚正清的規矩里,病人無論親疏遠近地位高低,醫者均要一視同仁。
“既是朋友,便讓他安心住下吧。”褚正清平日裏雖對褚歸十分嚴厲,但說到底他終究是褚歸的親爺爺,他跟安書蘭能陪褚歸長大,卻不能陪褚歸到老,褚歸能多幾個朋友是好事。
從部隊出來、在醫院見義勇為,憑這兩點,褚正清判斷賀岱嶽的人品應該不會差。退一萬步講,哪怕賀岱嶽是個壞人,那也是褚歸自己的選擇,人活在世,哪有不經歷挫折的。
褚歸握拳的右手鬆開:“謝謝爺爺!”
褚正清將一切納入眼底,見褚歸孩子氣地越過門檻,他低頭撇去茶沫,臉上的褶子弧度上揚,孫子沏的茶是要比普通茶水香一些。
褚歸歡快地穿過連廊,行走的風把門口爐子上排骨花生湯的香氣帶入大堂,賀岱嶽腮幫子鼓鼓囊囊,褚歸好奇盯住:“你在吃什麼?”
“你奶奶給的紅棗。”賀岱嶽攤開手掌,大紅棗飽滿油亮,他吃了幾顆品相一般的,把最好的留着跟褚歸分享。
紅棗個頭賽雞蛋,是回春堂入藥用的葯栆數倍大,市面上根本買不到這樣好的。褚歸從賀岱嶽手上拿了一顆,門牙咬下去,口感緊密中帶着軟糯,蜜糖般的甜味在舌尖綻開,混着濃郁的紅棗香氣。細長的棗核咯到牙齒,褚歸用舌頭抵着栆在嘴裏轉了一圈,吐出不帶丁點棗肉的乾淨棗核。
“我奶奶說讓你住哪間房了嗎?”褚歸在賀岱嶽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連軸轉了一周,褚正清做主把他上周的休息日挪到了今天。
脫離工作狀態的褚歸彷彿換了個芯子,從人人尊敬的褚醫生變成了被爺奶和師兄們照顧的當歸,多了幾分鮮活的人氣兒。
“說了,安奶奶讓我住你隔壁。”賀岱嶽手掌依舊攤着,褚歸挨了椅子,渾身透着股懶洋洋的勁,語調拖長,臉上寫滿了“我不想動”四個大字。
賀岱嶽莫名心痒痒,他鬼使神差地撿起一顆棗遞向褚歸的嘴角,圓鼓鼓的栆肚把褚歸飽滿的下唇戳出了一個小小的凹陷。
好軟。
褚歸驚訝抬眼,他張了張嘴,栆順着賀岱嶽手上的力道餵了進去,粗糲的指腹蹭過唇峰,賀岱嶽慌忙移開。
真的好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