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難道賀岱嶽也重生了?電光火石間,褚歸猛然望向賀岱嶽,眼神里迸發出巨大的歡喜。
“岱嶽,是你嗎?”褚歸拿着千紙鶴,細聽之下嗓音甚至有些顫抖。
“是我做的。”褚歸怎麼只叫他的名了?怪親近的,賀岱嶽樂在其中。他之前一直將千紙鶴放在病服口袋裏,換洗時才拿出來擱床頭柜上,早上光盼着拆線了,忘了把千紙鶴揣回兜里。見褚歸拿着千紙鶴似乎沒有歸還的意思,他大方道:“褚醫生喜歡?那我多折些。”
褚歸眼中的歡喜慢慢散去,他假裝隨意地把玩了兩下千紙鶴:“你從哪學會折千紙鶴的?”
“不知道,我沒跟誰學過。”賀岱嶽表情驚奇,“突然就會了。”
褚歸愈發迷茫,暗忖老天爺莫非在與他開玩笑,把重生了一半的賀岱嶽給他送了過來,平白吊人胃口。
“一個夠了。”褚歸收了千紙鶴,重新回到正題,“把褲腿撩上去一點。”
話音落下,褲腿唰地到了大腿根,可見賀岱嶽的心情有多激動,他終於能拆線了!
即使褚歸線縫得很漂亮,結疤的傷口仍難免猙獰,痊癒后必然會留痕,賀岱嶽對此滿不在乎,大男人怕什麼留疤,上戰場不留疤,別人還當你是慫包呢。
賀岱嶽長腿半屈,沾了碘伏的棉球在皮膚上留下冰涼的觸感,褚歸剪掉線頭,鑷子的前端緩緩扯出縫合線,明顯的拉扯感令賀岱嶽收緊了小腿肌肉。
加上前後消毒,整個拆線過程用時僅八分鐘。褚歸摘了手套,轉頭便看見賀岱嶽正蠢蠢欲動地把右腳往地面上踩。
“坐下!”褚歸忍無可忍,“別以為拆了線就能用力了,小心骨頭長歪。”
褚歸恨不得揪着賀岱嶽的耳朵把注意事項灌進他的腦袋裏,莫跑莫跳,忌辛辣重口,老老實實用拐杖。
賀岱嶽咧着嘴直樂,褚歸說一句他點一次頭,老爺子沒勁地嘆氣,醫囑聽得他耳朵疼。
褚歸呼吸驟然一緊,老爺子別不是看出了什麼,他暗自收斂了幾分,悄悄瞟了眼老爺子的反應,見他伸手掏耳朵,好像是在煩他的嘮叨而非其他,方緩緩鬆了一口氣。
線拆完了,褚歸沒有繼續待在賀岱嶽病房的借口,他磨磨蹭蹭地收好工具,慢步移出病房。首長離院的時間定下來了,明早七點,專車直接從京市醫院開回軍區。
他跟賀岱嶽的分別,正式進入十八個小時三十六分鐘的倒計時。
而這十八個小時三十六分鐘裏面,他們的見面時間,大概僅有三十分鐘,他明日會到醫院送行。
至於今晚,或許會是個無眠之夜吧。
晚上在喬家吃的菜沒有魚,但多了只雞,也是一大桌。喬德光愛好小酌一杯,丁點大的瓷杯斟滿,晃晃悠悠將溢未溢,酒液清透如水,喬德光斜着只空杯:“當歸陪我喝兩口?”
“好。”褚歸微怔,隨後點點頭,喬德光倒了小半杯,真是抿兩口便沒的量。
陳年白酒的辣與醇香在褚歸舌尖綻開,一如他隨着時間流逝而逐漸加深的愁緒,說來好笑,他深信自己能與和賀岱嶽走到一起,但對走到一起之後的未來,卻充滿了迷茫。
酒精慣會鑽空子,淺淺半杯下肚,褚歸恍若微醺,這絕非他平時的酒量,莫不是喬德光的老酒度數太高?
喬德光沾了酒話多了起來,褚歸認真聽着,偶爾回應兩句。一頓晚飯吃了近兩個小時,褚歸尚有七分清醒,落日西沉暮色四合,他婉拒了喬家人的相送,步伐輕穩地拐上了大街。
短袖襯衣的領口箍得有些難受,褚歸解開兩顆扣子,夜風拂過脖頸與鎖骨下的小片皮膚,帶走微潮的汗意,褚歸兀地停住了腳步,下一秒換了個方向。
他先是以正常速度行走,接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變成了奔跑,風灌滿了襯衣的下擺,隨着身體的起伏而上下飄動。
什麼晚霞與暮色,什麼過去與未來,褚歸通通不管,他只要現在、現在立刻馬上見到賀岱嶽!
身側的建築與樹木飛速後退,褚歸一股勁跑到了京市醫院,十分鐘的路程縮短為了四分鐘,微薄的汗意化作汗珠滑落,濕淋淋的,在他臉上與脖頸覆上層晶瑩的光。
褚歸深深吸氣,平緩因快速奔跑而急促起伏的胸膛,腿部肌肉微微發脹,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
汗濕的襯衣貼在了後背,褚歸渾不在意,他穿風踏月,在住院部值班護士疑惑的目光中站到賀岱嶽的病房門口。
食指曲折,在門前懸停三秒,咚、咚咚。
“賀岱嶽,我有事找你。”門是褚歸自己推開的,病房裏分明有三個人,賀岱嶽、老爺子以及老爺子的護工,而在褚歸眼裏,除了賀岱嶽,其他都是背景。
晚上八點,睡得早的已然躺下,但大部分人還醒着,一天到晚困在醫院無所事事,哪有那麼多瞌睡。白熾燈照亮了褚歸的面容,他的臉頰與嘴唇仍殘留着奔跑后的紅,襯着他的黑髮與精緻眉眼,彷彿抹了胭脂一般。
賀岱嶽一時看痴了,竟忘了第一時間對褚歸的話做出反應。
“我們出去說。”褚歸的手碰到了賀岱嶽的肩膀,欲把他從床上扶下來。
極淡的酒氣撲在賀岱嶽的鼻尖,他們的距離近到賀岱嶽稍稍往上抬一抬頭,就能碰到褚歸上唇。
“你等我一下。”褚歸遞出拐杖的手回縮,轉頭去護士站借了把輪椅,讓賀岱嶽坐在上面,推着他去了住院部後面的空地。
空地無燈,夜色愈發濃重,他們幾乎看不清互相的表情,但僅憑一個模糊的輪廓,足夠他們在腦海中描摹出對方的完整的模樣。
褚歸滿腔的話突然無從說起,他腳掌碾了碾地面,聲音輕得像此刻的風:“拆了線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褚歸站在輪椅後面,賀岱嶽不得不仰頭看他,不知誰的手電筒往這邊晃了下,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
賀岱嶽發現褚歸的表情跟他的語氣是兩個樣子,可惜手電筒晃得太快,他沒來得及細看。
褚歸在難過,他為什麼難過?
賀岱嶽手抬了抬,想握住褚歸搭在輪椅靠背上的手,在即將接觸的前一秒,他又放了回去。
“你回去以後會給我寫信的吧?”褚歸動了,許是覺得賀岱嶽仰頭辛苦,他繞到了輪椅左面蹲下。
“我肯定會給你寫信的。”賀岱嶽側臉偏向褚歸,蹲下的褚歸矮了半截,小小一團,挨着輪椅,發梢蹭到了賀岱嶽的胳膊,癢得賀岱嶽渾身發麻。
“如果有機會,我能去找你嗎?”褚歸稀里糊塗地放棄了組織語言,心裏怎麼想的他就怎麼說了。
他跟柱子打聽過了,他們在的部隊火車不能直達,往年有家屬探親是部隊組織到火車站接人。以他跟賀岱嶽的關係,用家屬名義探親顯然是行不通的,褚歸在籌劃能不能跟軍區醫院那邊聯繫聯繫,看找個交流之類的由頭過去。
如果可以,褚歸希望能親眼見證賀岱嶽右腿完全恢復正常下地的那天。
“你要來找我嗎?”賀岱嶽聲音拔高了一個調,驚訝與歡喜在他的語氣中跳躍,“你啥時候來,我到時候去接你!”
一個以為賀岱嶽明天要跟着首長回部隊,一個以為褚歸要不遠千里來找他,一個問一個答,竟也巧妙地接上了。
褚歸舉起手放到賀岱嶽面前,賀岱嶽心領神會,啪地一擊掌:“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話音剛落,褚歸蹭地站了起來,他原地跺了跺腳,若說夏日讓褚歸最難以忍受的,非蚊蟲莫屬,尤其是夜晚,簡直煩不勝煩。
褚歸撓了撓手臂和腳脖子,見賀岱嶽端坐如山,他掃了掃賀岱嶽同樣露在外面且看着明顯比他粗壯的胳膊,羨慕二字爬到了臉上,賀岱嶽有多不招蚊子待見他深有體會。
但凡周圍第二選擇,蚊子都不會打賀岱嶽的主意。
褚歸把賀岱嶽推回了病房,待他走後,老爺子好奇地朝賀岱嶽抬頭:“褚醫生找你出去幹嘛?”
“說醫囑,您要聽嗎?”賀岱嶽撒了個謊,老爺子一臉晦氣地躺平,耳朵聽得起繭子的玩意兒,誰樂意聽啊。
到了統一熄燈的時間,賀岱嶽於黑暗中把和褚歸擊掌的右手舉到眼前,他清晰地記得褚歸的手比他稍小,他合攏五指,回憶着將褚歸手掌抓住的感覺。
賀岱嶽一陣口乾舌燥,是盛夏的無名火在他心尖上燃燒。
過分旖旎的夢境令賀岱嶽於凌晨驚醒,回想起夢中的情景,平息的血液立馬有重新沸騰的趨勢。他趕忙按下狂妄的慾念,心虛地瞅了眼隔壁睡得正香的老爺子,彎腰從放衣服的袋子裏抄了條褲衩,拄着拐杖狼狽地去了廁所。
所幸一路上沒碰着其他人,賀岱嶽把換下的褲衩搓洗乾淨,做賊似的晾到了住院部晾衣房的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