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你不是說褚醫生要來看我嗎,怎麼還沒來?”賀岱嶽扔掉手裏的花生殼,在病床上東拍拍西掃掃,“拿遠點吃,把地上的花生皮掃一掃,待會褚醫生來了看着邋裏邋遢的多丟人。”
柱子愣住,頓時覺得嘴裏的花生不香了,有點花生皮咋啦,吃花生哪有不掉花生皮的,副連長啥時候變得這麼講究了,真是奇怪。
去護士站借來掃帚和簸箕,柱子三兩下把病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包括隔壁老大爺的區域。到底是部隊出來的人,別的不說,干內務是個頂個的好手。
髒的掃乾淨,亂的擺整齊,賀岱嶽單腿蹦躂着檢查了一圈,見病房煥然一新,終於舒坦了。
“小夥子,你有對象了嗎?”隔壁老大爺今天沒四處串門,他昨兒跟其他病房的老頭躲醫院後面抽煙被護士抓住了。醫生正奇怪怎麼治了小半個月效果遠低於預期,原來是他在背地裏抽煙,氣得當場下了三天的禁足令。
老爺子煙沒了,病房也出不去,簡直無聊透了。
“沒有。”老爺子的話實在太多,賀岱嶽聽得耳朵起繭,琢磨着待會兒褚歸來了一定請他幫忙換個病房。最好給老爺子安排個同樣話多的病友,讓他們使勁嘮。
“喲,那你是看上你的褚醫生了?”老爺子興奮地坐了起來,“對方長什麼樣,漂亮嗎?會做手術的女醫生可不得了。”
褚歸之前來病房時老爺子碰巧不在,所以他知道只知道褚醫生,卻不知褚醫生是男是女。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的褚醫生我的褚醫生,賀岱嶽心頭猛地一跳,連忙否認:“您說啥呢,褚醫生是男的。”
“男的?”老爺子滿臉失望,“男的你忙活啥,又是打掃衛生又是換衣服刮鬍子的。”
“我沒——”賀岱嶽的話戛然而止,他心虛地抬手搓了搓下巴,慶幸柱子扔垃圾去了,沒聽見老大爺的“胡說八道”。
賀岱嶽也不知怎的了,以前是沒出汗不洗澡,衣服不臟不換,鬍子不長不刮,自從遇到褚歸,他鬍子颳得比過年還勤快。腿上有傷,褚歸不許他濕水,他便早晚乾擦,生怕有汗味。
換了衣服颳了鬍子的賀岱嶽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能重複:“褚醫生是男的。”
“那你想找個啥樣的?”老爺子翻身面對賀岱嶽,“我幫你尋摸尋摸?你今年多少歲了?老家哪的?有弟弟妹妹嗎?”
“老爺子查戶口呢?”褚歸剛進門就聽見這麼一通,“您怎麼沒出去遛彎了?”
褚歸的無心之言恰好戳中了老爺子的痛腳,他頗為羞惱地瞪了褚歸一眼,長得多俊俏的一小夥子,說話咋那麼不中聽呢:“馬上吃飯了我遛啥彎,嫌老頭子在這礙了你們的事嗎?我還就不走了,我的床我想躺多久躺多久。”
“醫院的床,您還是少躺點好。”賀岱嶽尋思老爺子真是夠狠,脾氣上來連自己都咒。
老爺子聽出了賀岱嶽的意思,差點一口氣噎住,憤憤翻身把後背朝着兩人,一手負氣地堵住耳朵,眼不見心不煩。
人越老越容易往回活,脾氣古怪的老人褚歸見多了,他絲毫沒把老爺子的話放心上,視線在賀岱嶽刮凈胡茬的臉上停了一瞬,隨後神態自若地讓賀岱嶽把腿抬起來,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看着眼前因消腫明顯細了一圈的小腿,即便早有預料,褚歸依然忍不住為賀岱嶽超常的恢復能力感到驚嘆,所以他上輩子到底是多倒霉才落得個跛腳的下場。
褚歸避開固定帶拆了傷口處的紗布親自給賀岱嶽換藥,方才做準備工作時耽擱了會兒,以至於錯過了前半段好戲。
“疼嗎,有沒有什麼別的感覺?說實話,不準撒謊。”褚歸沾濕棉簽擦去賀岱嶽腿上殘留的藥膏,指腹下的皮膚色澤健康觸感緊實,是恢復良好的跡象。
“沒……有點癢。”賀岱嶽脫口而出的沒有在褚歸的後半句話落下后變成了癢,具體怎麼個癢法,他思考了一下要如何形容,“像飛螞蟻在咬。”
褚歸鬱結,懷疑賀岱嶽口中的飛螞蟻跟他認識的是兩個物種,否則他覺得尖銳的痛感怎麼落到賀岱嶽身上成了輕飄飄的有點癢。上輩子被飛螞蟻咬的滋味,他可是永生難忘。
鑒於賀岱嶽皮糙肉厚,褚歸放棄對比:“癢說明在癒合,受着吧。”
褚歸拍了下賀岱嶽的膝蓋,動作之親昵,愣是把賀岱嶽給拍呆住了,褚醫生肯定拍他麻筋上了,要不他腿咋跟觸電似的。
上好葯,褚歸將賀岱嶽的右腿重新墊高。
“褚醫生我能提前出院嗎?”賀岱嶽愜意地伸直腿,“我感覺——”
“你感覺?你是醫生我是醫生?”褚歸睇了賀岱嶽一眼,一起生活十年,賀岱嶽的習性他一清二楚,慣會得寸進尺。他要是答應了提前出院,這傢伙保准第二天就能撒了歡蹦躂。
“你是醫生。”賀岱嶽答得飛快,垂頭麻利地幫褚歸規整好醫療用具。
柱子在褚歸給賀岱嶽換藥時去首長那了,他是首長的警衛員,如今首長醒了,他自然要以本職工作為主。
賀岱嶽老家遠在千里之外,他在京市舉目無親,腿斷了也沒個幫襯,他越是表現得無所謂褚歸越替他難受。見柱子一去不返,褚歸拿起床頭柜上的鋁製飯盒,打算上食堂幫賀岱嶽打飯。
褚歸在京市醫院實習的半年不是白待的,門診、住院部、護士站、各科室乃至食堂處處有熟人。打飯的大姐全是老面孔,見到褚歸立馬笑開了花:“褚醫生您回咱們醫院上班啦?中午想吃點啥,我給您盛。”
“嗯。”褚歸視線迅速掃過窗口裏的菜色,請大姐盛了四種,另裝了兩盒米飯,“幹部餐賣完了么?”
幹部餐是食堂的特供菜,食堂的大師傅通常會在預定的數量上多做五六份,等住院部的護工取了,剩下的再對外售賣,價錢是普通餐食的數倍,但絕對物超所值,能否買到全憑運氣。
褚歸運氣好,買到了最後一份幹部餐,他數出一把糧票,抱着四個飯盒滿載而歸。
飯菜的溫度透過鋁製飯盒傳到褚歸的手上,他平日裏雖算不得十指不沾陽春水,卻未曾真正干過多少粗活,他放下飯盒,不耐痛地甩了甩被燙紅的掌心。
“燙着了?我看看。”賀岱嶽拉過褚歸的手,心疼皺眉,他輕輕朝褚歸掌心吹氣,“還燙嗎?”
“不燙了,吃飯吧。”褚歸搖頭,將床頭櫃挪了個合適的位置。
今日的幹部餐是花菇燉烏雞,揭去鋁製飯盒的蓋子,濃郁的香氣噴涌而出,黑色的烏雞與飽滿瑩潤的花菇浸泡在漂浮着金黃雞油的熱湯中,鮮味似乎在口腔里跳躍。
褚歸將雞湯推向賀岱嶽的身前,烏雞是斬碎了的,一份湯里約莫有八九塊雞肉並十來個花菇,勉勉強強能給賀岱嶽補一補。
褚歸雖生長在京市,但相較於各種麵食他更愛大米飯,醫院食堂里用的是沒摻半點雜糧的純東北大米,一粒粒米飯白白胖胖,口感偏糯,非常符合褚歸的口味。
“你也吃。”賀岱嶽直接把雞肉夾到了褚歸的飯盒裏,燉足了火候的雞肉軟爛脫骨,一戳便散了。
“好。”褚歸料到賀岱嶽不會吃獨食,意思性地吃了兩塊雞肉三朵花菇,便專心致志吃飯盒裏的菜,把大頭留給賀岱嶽。
人皆是肉體凡胎,即使賀岱嶽身體素質遠勝常人,被腿傷折騰了一個多月,氣色明顯變差,是該多補一補。
上輩子褚歸右手被門頭牌匾壓斷後,身體大不如前,有什麼好吃的賀岱嶽都先緊着他來,現在兩人身份調換,褚歸已經開始琢磨接下來一周要如何給賀岱嶽改善伙食了。
柱子跟賀岱嶽一樣是個心眼實的粗人,他們打飯的原則只有一個——吃飽,食堂大姐打什麼吃什麼,特別好養活。
心裏想着事,褚歸吃飯的速度不自覺慢了下來,賀岱嶽刨兩口飯看他一眼,再刨兩口飯又看他一眼,趁褚歸不注意飛快地把從飯盒底下發現的半個雞腿戳到他碗裏。
褚歸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用左手擋住:“夠了,別給我夾了。”
一盆米飯賀岱嶽吃了大半,飯盒蓋子上僅剩嚼不爛的雞骨頭,褚歸放下筷子打了個嗝,好撐。
若是在私底下,賀岱嶽夾多了褚歸定會夾回去,或者把碗裏的飯撥出一部分,但今時不同往日,他與賀岱嶽認識四捨五入才短短三天,饅頭分半個也就算了,動過的米飯卻是不好讓他幫忙解決的。
為了讓自己的舉動看上去正常,褚歸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眼前的賀岱嶽是十二年前的賀岱嶽,不是那個和他相處了十年,處處照顧他說要和他過一輩子的賀岱嶽。
思及此,褚歸在心裏暗嘆了一句,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上輩子賀岱嶽纏了他十年,這輩子換成他來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