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說完這話,傅九寒便轉身離去。
他怕自己多看秋似弈一眼就會捨不得走了。
“一個月內不可妄動靈氣”如同可怕的詛咒,令他萬分不安,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秋似弈。
但這半月以來,他偷偷將鮫人血餵給秋似弈,耗去無數精血。
以至於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
鮫人皇留下的記憶里提過,部分鮫人在面臨險境之時,有可能會激發出更為強大的血脈力量。
他日日放血,像極了“險境”,所以原本穩定的血脈之力又開始劇烈震蕩起來。
傅九寒不敢讓秋似弈察覺。
以秋似弈的性格,若是知道這一切,必定會更加謹慎小心,絕不會同意再喝他的血。
因此,他只有與秋似弈分離一段時間,等身體的異樣過去了才行。
傅九寒收回思緒,分出一縷心神沒入了“覆江山”劍的身上。
雖然無法留在秋似弈身邊守着他,但只要劍在,他絕不會讓秋似弈有機會動用半分靈氣。
傅九寒一路疾行,很快便來到了山河宗的地界。
仙緣大會結束之後,風燃主動來找他,邀請他加入山河宗。
此刻,留守山門的弟子見到傅九寒的身影,立即傳音給風燃。
然而風燃卻久久沒有出現。
守門弟子忍不住和傅九寒攀談起來,詢問起仙緣大會的事情。如此盛會,未能親見,只能從留影石中窺見些許片段,實在很是遺憾。
“當日我看到你也被魔氣侵體了,聽到鼓聲是怎樣的感覺?”弟子問道。
傅九寒略一思索,回道:“心中驟然清明。”
那弟子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神往之色。
世間已許久未曾出現魔氣,誰也不知道被魔氣侵體後會不會神智盡失。
如今,竟有人能靠擊鼓便喚醒被人被魔氣侵蝕的心,怎能不令人神往?
兩人聊着聊着,關係便親近許多。傅九寒問道:“風燃長老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嗎?”
弟子點頭道:“這事說起來還與仙緣大會有關。這一次,山河宗派去的弟子未能取得名次,實在丟人。因此,宗門這幾日都在舉行比武,好讓弟子們勤加修鍊。”
“今日比試時,有一弟子重傷了同門,兩人同為風燃長老的徒弟,他此刻便是去處理此事。”
傅九寒點點頭。
那弟子又道:“依照宗門規矩,重傷同門需要承受十下鞭刑,恐怕風燃長老還要許久才能回來。”
話音剛落,那弟子身上的傳音玉又亮了起來。
聽完傳音玉傳回的消息,弟子臉上露出憤怒之色,很快便又強壓了下去。
“怎麼了?”傅九寒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問道。
“風燃長老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弟子垂頭,說道:“傷人的弟子只是一時失手,罰抄門規一百遍即可,風燃長老不必親自盯着。”
傅九寒沉默。
曾經他也將宗門視為心中的聖地,直到修為盡失后,才明白對宗門來說資質就是一切。
資質好的弟子,可以得到最好的資源,即便惹出禍事也不必受罰。
而一旦失去了資質,就會立刻被宗門拋棄。
想來,那二人雖同為風燃的徒弟,資質卻不同。
傷人的那一個必定天賦出眾,風燃才會輕輕罰他一下就揭過此事。
傅九寒忍不住又想起了秋似弈。
既然要建宗門,日後秋似弈必會為宗門弟子傳道授課,幫那些散修完善功法。
他連一條小黃狗都會悉心教導,又願意帶着那些排名靠後的修士一起參加決賽,必不會像山
河宗那樣,視天賦資質為一切。
也絕不會縱容同門相殘之事。
那一定會是一個人人嚮往的宗門。
傅九寒垂眸。
秋似弈日後……會不會還要親自收徒弟,手把手地指點他修鍊呢?
山河宗內。
因為傅九寒拜入山河宗一事,關於仙緣大會的討論又多了起來。
白清月滿身疲憊地回到屋子,還未進門就聽見有弟子在討論英才榜的決賽。
“我先前日日擔心,一旦沾染魔氣就會被打為魔修,成為正道之敵。如今看來,即便沾染魔氣也可以不入魔。”
“聽聞江近月將曲子給了玉家,再過不久所有宗門的音修都可以學習此曲。”
“江近月……”
白清月一腳踢在門上,恨恨地將身體摔在了床榻上。
江近月,又是江近月……這人怎麼總是陰魂不散!
白清月這段日子過得很是凄慘。
世人能輕易將一人捧上神壇,可捧得越高,越容不得那人有半點瑕疵。
他作為曾經的第一美人,在世人眼中是善良的,脆弱的,因此才能得到無數人的憐惜。
裝病原本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錯就錯在,他被捧得太高了,得到了太多東西,損害了許多人的利益。
因此他一有污點出現,便有無數人藉著機會想將他踩進泥里。
白清月深吸了一口氣,盯着屋頂發獃。
像過去那樣眾星捧月顯然是不可能了,但若是他願意降低身段,專心依靠某位修為高深的修士,必定能重新獲得無數修鍊資源。
而不必像如今這樣,狼狽地做着宗門任務,換取一丁點他過去根本瞧不上的東西。
可是,要找誰呢。
白清月咬牙切齒,他忘不掉自己找上風燃,說願意當對方道侶時卻被拒絕的景象。
就憑他這張臉,難道不配做風燃的道侶嗎?
種種憤怒的情緒在白清月腦海中劃過,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留影石上。
因為嫉妒和不甘,他一直沒有好好看過決賽的留影石。
白清月撿起留影石,第一次認真地看了起來。
他不相信江近月的身上沒有任何瑕疵。
那麼多人稱讚他、傾慕他,彷彿他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
白清月偏要從他身上找出一個泥點子。
第一塊留影石看完了。
白清月臉上露出幾分獃滯之色。
身處秘境時,他被魔氣侵體,整個人都嚇得六神無主。
因此並未在意江近月到底做了什麼。
如今透過留影石,他終於看完了江近月是如何擊鼓逼退魔氣的。
他試圖從江近月身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膽怯與虛偽,卻找不到。
甚至連他都險些看入迷了。
白清月將石頭丟到一邊,又換了一塊。
依舊沒有找到。
白清月不甘心地換了一塊又一塊,直看得雙眼冒出紅血絲。
終於,他注意到一個微不可查的畫面。
那是江近月從秘境出來后,吐血倒地的景象。
這一幕他聽許多弟子提起過,言語中都是擔心江近月的身體,許多人只看一遍就心疼萬分,不敢再看第二遍。
誰能想到,一個人剛剛面不改色地擊潰魔氣,下一秒就驟然倒下氣息奄奄呢。
白清月盯着留影石,手指攥緊成拳。
他發現,某個瞬間江近月的麵皮竟然掀開了一點。
江近月居然是戴着人|皮面具去參加仙緣大會!
白清月險些要大聲笑出來。
美人榜第一壓根沒有露出過真容,說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白清月極力冷靜下來,繼續尋找更多的畫面。
他必須看清楚江近月真正的臉才能放心。
然而遺憾的是,江近月的面具只掀開了一點,就被人抱走了。
白清月抿唇。
他沒有忽視一種可能,那就是江近月真實的容貌其實更美。
但這實在說不通。
江近月那麼努力地拿下美人榜第一,可謂費勁心機。若是他真的容貌出眾,只要露出來一點就可以輕鬆獲勝。
就算……他是想欲揚先抑,那麼在取得第一后名也該想辦法“意外”脫掉面具。
如此一來,他的聲望必會達到一種極為可怕的高度。
可是沒有。
江近月似乎根本沒有脫掉面具的打算。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他真實的容貌很平凡,甚至醜陋。
這也能解釋,他為何不易容出一張絕頂美貌的臉。
若是絕頂美貌的臉,必定與他原本的五官相去甚遠,極易脫落。
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頂着一張勉強算好看的臉去參賽。
白清月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鮮血都要沸騰了。
這個畫面一閃而逝,許多人都未曾察覺。或者即便察覺了,也只顧着心疼江近月的身體,不會注意到什麼面具。
他一定要想個辦法,偷偷將江近月面具脫落的留影石傳播出去。
只要這件事情傳開了,必會有人找江近月求證。
即便江近月不肯脫面具也沒關係。他越是抗拒脫面具,越能證明他的容貌奇醜無比。
白清月眼中閃過快意之色,他要讓江近月和他一樣,重重地從神壇上跌落下去!
另一邊。
秋似弈打開山河圖,在上面尋覓着“仙盟”的位置。
仙盟,是所有宗門的聯盟,負責處理與所有宗門都密切相關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一件事情,便是收徒。
宗門底蘊比不上世家,但卻也有一點是世家無法比擬的,那就是不看血緣、廣收門徒。
尤其是那些年紀小、未經世事的凡人孩童。這樣的人一旦拜入宗門就會死心塌地,絕不背叛。
雖說宗門和世家一樣是強者恆強,但也有過靠一個弟子就從底層崛起的傳奇故事。
那便是琉焰派。
這琉焰派本是最底層的小宗門,成日裏靠煉器勉強維持生計。
直到掌門收下了孟不凡這個徒弟。
孟不凡是鐵匠之子,卻生來不懼火焰。別人煉器都要苦等開爐才知是否煉成,他卻可以直接坐在火焰的中心煉器。
加入宗門短短時間,他就幫掌門煉製出一件神器,名為火雲神弓。
此弓可於千里之外,取低於持弓之人一個境界的修士之性命,簡直就是人間殺器。
小宗門也一夜之間擠進了前十。
這事情給所有排行前列的宗門敲響了警鐘,自那以後,宗門收徒的標準就放寬了許多。只要是稍微有點資質的孩子,各個宗門都會先搶人。
至於是否值得培養,則要等到觀察一段時日再看。
萬一出現第二個像孟不凡一樣資質平平,卻有特殊體質的人呢?
反正收了也不一定要好好教,若是確實資質平庸,那些宗門就會將其打發到葯園子一類的地方去干雜活。
秋似弈收回思緒,順着地圖指引朝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的仙盟。
仙盟外面,立着是一座石碑,上面寫的是宗門建立之初的意義——傳道授業。
建立宗門的條件有三樣:傳承、弟子與寶地
。
只要擁有靈脈,就可以向仙盟申請建立一個宗門。
但在申請之後,還需要接受一樣考驗,那便是向仙盟展示自己有傳道授業的能力——即如何將自己擁有的傳承,完完整整教授給弟子。
秋似弈看完石碑上的字,不由得微微一哂。
他是去過山河宗的,底層弟子除了干雜活就是替宗門賣命。
根本沒人會指點他們修鍊。
秋似弈還是炮灰的時候,就扮演過這樣的角色。
他的全部戲份就是在主角參加宗門大比時,站在台下驚呼讚歎。
那時他偷偷朝周圍看了一眼。
主角之外的地方,似乎連光都是黯淡的。
他的反骨就在那一刻長出來了,之後成為反派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要他活着一日,就要傾盡一切去顛覆天命,顛覆秩序。
秋似弈轉身離開仙盟。
他要去找一個弟子陪自己完成仙盟的任務才行。
秋似弈正思索着,忽然察覺有股惡臭氣息朝自己逼近。
是怪物的氣息,不過只有築基境界。
仙盟位於凡人界,周圍多怪物。
秋似弈神色一凜,記得自己不可妄動靈氣,正打算丟張火符燒掉偷襲的怪物,一道劍光就從他儲物袋中飛了出去。
是覆江山。
短劍刺中了疾馳而來的泥淖怪,下一秒,又有九道劍影從天而降,在空氣中盪開一股可怕的威勢。
居中的劍影之上,虛浮起一道龍影,此刻微微抬頭,隱隱發出蒼涼悲慟的龍吟之聲。
赫然是《諸天神帝》裏主角的終極大招——九劫劍。
按照劇情,主角過九天,受九劫,封印九大災物於劍影之中,此後龍吟起則天地色變,可破一切阻遏。
問題是,誰會拿這種大招來殺一隻築基期的泥淖妖啊!
只怕動靜一起,方圓百里的修士都會雲集而來。
秋似弈毫不猶豫,對着龍影拍了一張“靜音”的符籙。
然而終究是沒用上。
秋似弈的手還沒碰上龍影,那龍影就自己乖順地低下了頭,匍匐在了地上。
危機解除。
秋似弈轉過身,對上了一雙滿是戾氣的眼睛。
風雪的盡頭,蕭不戮握緊了劍,還維持着對準秋似弈身後泥淖妖的姿勢。
他的身上充滿了駭人的殺氣。
蕭不戮打聽到秋似弈要建宗門,便在仙盟附近蹲守了許久,終於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還沒想好要如何接近,就看到一團髒兮兮的東西朝秋似弈撲了過去。
來不及多想,他直接用上了自己最厲害的一招。
秋似弈認出了蕭不戮,一時愣在原地。
他怎麼也沒想到,還會有機會見到長大后,站上了位面巔峰的主角。
這氣勢,不愧是……
秋似弈這個念頭一起,就見剛剛還殺氣騰騰的蕭不戮,露出了一個慌張無比的表情。
此刻,察覺到自己正用劍指着秋似弈,蕭不戮頓時慌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說過許多正邪不兩立的胡話,怎麼能拿劍指着秋似弈?
他想將劍收回劍鞘,又怕周圍忽然冒出什麼危險的東西要傷害秋似弈。
最後,蕭不戮將劍反握,讓劍鋒朝着自己的方向。
他身上的殺氣散得乾乾淨淨,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你昨夜……昨夜睡得還好嗎?”
那一個雪夜,秋似弈說要睡覺,從此長眠不醒。
在無數個日夜之後,他終於可以問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