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心

煉心

茉莉花妖在前帶路,每隔十步就朝左右欠身行禮。

雖然看不見有人,在林子裏散出的寥寥魔氣說明了,此處暗哨很多。

到了門前,茉莉花妖朝守衛出示令牌,守衛說了聲“等着”,進去通報了,又過一會兒,裏面走出一個圓臉魔修。

“怎麼就四個?”魔修很不滿。

茉莉花妖小臉一白,忙請罪道:“魔君恕罪,符合主上要求之人尤其少,但請主上放心,明年定廣肆搜羅,絕誤不了主上修鍊。”

仙道修士都喚作“仙長”,魔道修士則統一稱呼為“魔君”,全是凡人拍馬屁的尊稱。

茉莉花妖放低音量說:“而且這次的貨里還有修士呢!”

圓臉魔修眼前一亮:“當真?”

他環視四人,笑着點頭道:“還真是,一個個長的歪瓜裂棗,根骨倒是不錯,那個冷冰冰的,境界不低吧?挺好挺好,你可以走了。”

茉莉花妖情不自禁看一眼林盡染,心事重重的走了。

圓臉魔修穿着一身白衣,墨發玉冠,乍一看還挺仙風道骨的,手裏糊弄人的佛塵也揮的像模像樣。

“都別緊張,你們都是天選之人,註定不能平凡,那是要位列仙班的命格,多少人羨慕着呢!”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們成了仙家,父母兄弟也能跟着沾光是不是?”

“升仙很簡單,你們只要躺到玉床上,睡一覺。”

圓臉魔修嘚啵一路,等灌完了迷魂湯,林盡染再恰到好處的接一句:“然後呢?”

“然後就成仙了唄!”

“那太好了。”

圓臉魔修回頭看他,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笑問:“小兄弟師從何派啊?”

“無門無派,我自學成才的。”林盡染眉宇間有些小驕傲,說完又有些懷才不遇的憤恨,“我小時候去仙門拜師學藝,人家看不上我,死活不收,我只好東一鎚子西一棒子的瞎學。”

圓臉魔修:“那是他們沒眼光,不知人才可貴!是哪個仙門這麼眼瞎?”

林盡染:“……雲舟仙渺!”

謝明燭:“……”

“呵,難怪呢!”圓臉魔修滿臉不屑,“仙道門派諸子百家,就屬他雲舟仙渺最不可一世!也難怪,它位於四海十三州的正中央,得天獨厚,地大物博,這風頭都快壓了扶搖門了。”

“說的太對了!”林盡染一臉相見恨晚的表情,抓着圓臉魔修的手用力搖擺,“兄弟,待我成仙之日,絕不會忘了你的,我授你家財萬貫,許你妻妾成群!”

圓臉魔修:“……”

林盡染接着叭叭:“我還自創一套劍法呢,我耍給你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圓臉魔修抽回手,甩甩佛塵,“那個,咱快走吧,仙長還等着呢!”

謝明燭暗中勒住林盡染的手腕,告誡他差不多得了,別戲精上身了。

偏偏林盡染戲癮上來收都收不住,迫不及待緊隨圓臉魔修的步伐:“兄弟,你叫什麼啊?”

“名字不過是稱呼,稱呼不過浮雲。”告訴將死之人名字有屁用?

“不愧是高人,說話都這麼高深莫測。”我總得知道待會兒殺的人姓甚名誰吧?

“這邊請。”快點上床去死吧!

“來了來了。”要建功立業了要名垂史冊啦!

“誒。”站在拱門旁的魔修叫住圓臉,“這裏面有修士?”

“你感覺到了?是有修士,雖然長得不咋樣,但資質不錯。”

“他們沒問題?”

“肯定沒問題啊!”圓臉拍着胸脯保證,還用嘴努了努,“你看看他那樣,像是有問題嗎?”

林盡染:“哇,這裏好大!是瀑布啊瀑布,這是天泉水嗎,喝一口增百年壽元的天泉水嗎?”

林盡染蹬蹬蹬跑過去:“這是琉璃做的杯子吧,太漂亮了!”

林盡染蹬蹬蹬跑過來:“用玉砌成的床,我的天哪,你們快來看!”

魔修:“……”

好的,沒問題了。

用玉砌成的床與其說床,不如叫炕,七八個人躺上去沒問題。

來之前,林盡染已經給謝明燭等人吃了避毒丹,所以圓臉魔修去點香爐的時候,四個人氣定神閑往炕上一躺。

香煙裊裊,熏得慌。

林盡染向來不喜香料,尤其是胭脂水粉塗多了,這會引發他鼻子敏感,沒完沒了的打噴嚏。

眼下又是凝神香又是躺着的,很明顯是要他們睡覺。

叫“主上”的也沒現身,林盡染索性假裝睏倦,哈氣連天。

林盡染閉上眼睛,很快就聽到腳步聲靠近,有人抬起他的手腕,他把眼皮掀開一絲縫隙,看見的卻是謝明燭驚奇的面孔。

林盡染猝不及防驚了一跳:“你怎麼起來了?”

謝明燭比劃了個手語:結束了。

林盡染一臉茫然,朝左右一看,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幕弄得腦袋卡殼。

地上跪了一排魔修,謝湘正在給他們戴捆仙鎖。其中還有個八旬老頭,因胸前被路鶴亭插了一刀而鮮血橫流,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

林盡染莫名覺得怪怪的:“怎麼回事?”

“多虧了你的避毒丹。”謝湘把香爐端起來,直接丟到瀑布里,“趁着你裝睡的功夫,我們將他們都解決了。”

這下可不是奇怪了,而是驚悚了。

他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明燭,謝明燭的容色清寧,眸中撐着的卻不是一如既往的空無常物,而是被“敬佩”兩個字所填滿。

林盡染:“你……”

“若非林兄的避毒丹,咱們豈能出其不意的反殺?輕輕鬆鬆搗毀了魔窟,活捉“主上”。”路鶴亭踹了一腳八旬老頭,朝林盡染豎起大拇指,“此戰大獲全勝,林兄當居首功!”

謝湘滿眼崇拜:“沒錯。”

“……”林盡染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也太詭異了吧?

怎麼說呢,就是,贏得也太隨便,太兒戲了!

堂堂不滅神都,就這,就這?

謝湘:“林公子有勇有謀,機智無雙。”

路鶴亭:“林兄卓爾獨行,才貌雙全。”

謝明燭比劃道:你果真如傳說中那般光彩難掩,才華橫溢,當屬四海十三州第一風華絕代,我自愧不如。

林盡染目瞪口呆。

實話講,最後一句確實中聽,讓謝明燭心悅誠服可是他從小夢寐以求之事。

成為四海十三州第一天縱奇才,也是他朝思暮想之事。

少年人就愛出風頭,愛爭強好勝。

而謝明燭無疑是他的頭號勁敵,最強對手,沒有什麼比讓謝明燭俯首稱臣更值得他炫耀的了。

林盡染一時有點暈頭轉向:“既然你心服口服,那就……”

等等!?

自己現在是易容狀態吧?

是黃豆眼睛大餅臉,矮鼻樑地包天的歪瓜裂棗吧?

這怎麼能說光彩難掩,還風華絕代?

重點是“傳說中”三個字,林醫仙是胡編亂造的假身份,哪來的傳說中?

林盡染面色稍變,心中警鈴大作。

假的,眼前所見皆是假的。

可他服用了避毒丹,那熏香奈何不了自己啊!

即便是無毒的熏香,只是讓他睡着而已,此行此景也絕非做夢。

幻境!?

林盡染心頭一震,魔修多擅於幻術!

這也是“主上”殺人的方式,將選中的凡人困在幻境裏,他們會身臨其境的體會一把夢想成真,可不就跟成仙了似的逍遙快活嗎?

識破這點,想醒來就不難。

林芳年教過他,想從幻境中掙脫,就要親手湮滅你的心馳嚮往。

這一點看似簡單,卻也難上加難。

誰能有勇氣和毅力,親手斬斷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呢?

愛財之人捨棄金山銀山,愛美之人親手毀容,痴情之人一刀了結白月光——即便是渡劫所考驗的“心境煉”也不過如此。

林盡染所追求的是名。

所以……

林盡染心念一動,幻境彷彿窺見了他的想法,四周的景象突然扭曲,隨着一道熾熱的白光閃過,林盡染腳踩在離鏡的地磚上,前方是黑壓壓的人山人海。

數之不盡的人站在這裏,有修士,有凡人,有老弱婦孺,也有各大仙門德高望重的長者大能。

他們滿眼艷羨崇拜的望着自己,齊聲高呼“畫楓仙尊”,紅綢漫天,鑼鼓齊鳴!

沒有任何人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

你名垂青史,你人人歌頌,你一夜之間稱王稱帝,權傾四海。

“我……”林盡染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腦海中有個聲音在蠱惑他。

就這樣吧,這不是很好嗎?這不就是你心之所求嗎?你看,人人都喜歡你,人人都愛慕你,就連那個不可一世的謝明燭也輸給了你。

林盡染拳頭攥得更緊,狠狠把腦中越來越吵的蠱惑甩飛,大聲喊道:“你們都被我騙了,我就是個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

言罷,他狠狠一甩袖袍,斷魂煙散了滿天。

“都去死吧!”

慘叫聲,謾罵聲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林盡染我們信錯你了!”

“口蜜腹劍,蛇蠍心腸。”

“林家的千年美譽都毀在你手裏!”

林盡染猛地睜開眼睛。

腕間一陣刺痛,他落目一看,白娟纏繞,殷紅的血跡還在往外滲透。

遠處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失血過多的林盡染一陣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看清那是謝明燭。

左手邊躺着的路鶴亭和謝湘還在睡着。

遠處,茉莉花妖捂着胸口吐血。

林盡染呆了幾秒,趕緊拍路鶴亭,沒反應。

路鶴亭和謝湘都沒被割腕,林盡染很快推測出經過,第一個被割腕的是自己,第二個是謝明燭,但謝明燭很快醒過來,出其不意的傷到了對方一二,然後在百忙之中扯下絹布給他捆綁傷口。

“謝容與,你能堅持住嗎?”林盡染喊一聲,謝明燭自然沒空回答他,跟一身黑袍的八旬老人打得難捨難分。

林盡染以真元分別探入謝湘和路鶴亭的內府,二人深陷幻境,但身體無恙。

林盡染封住他們周身幾處要穴,免得幻境裏突遭意外,二人道心不穩走火入魔。

完事之後,林盡染麻溜下炕幫忙,雙手結印,瞬間將“被謝明燭吸引全部注意的八旬老頭”打個正着。

被驚動的魔修們呼涌而來,高呼“舵主”,舵主挨了那一下吃痛,氣息綳斷,難以分心維持幻境,謝湘和路鶴亭雙雙驚醒。

“這是……”路鶴亭一臉惶恐,看見茉莉花妖時更是驚掉下巴,“你出賣我們!?”

茉莉花妖冷笑:“人妖殊途,跟你們仙道修士合作,我能得善終嗎!”

林盡染:“那你就去死吧!”

“我才不會死,主上修為絕世,定會為我解毒!”茉莉花妖雙腿化成樹根,長臂伸展,無數枝條飛掠而出,“你先下地獄吧!”

林盡染疾步躲閃,眼前一陣發黑,雙腳軟的像麵條,一把抓住花枝,並指為劍狠狠一切,雖說斷了,但還有更多的花枝呼嘯撲來。

林盡染忍着頭暈和虛軟箭步上前,抓住花枝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同時敞開袖內乾坤:“去!”

繡球彈出,茉莉花妖猝不及防被從正面狠狠砸了一下,五臟六腑都要碎了,一口鮮血混着的內臟碎片嘔了出來。

“那是芍藥娘娘的靈器,你膽敢佔為己有,你厚顏無恥!”茉莉花妖怒不可遏的一掌劈出,林盡染想躲,可身體實在不爭氣,只勉強避開了要害,強烈的衝擊致使他身子凌空,整個朝瀑布飛了出去。

謝明燭掃開舵主的魔氣,一步踏出,險險抓住林盡染的手腕,卻被衝力帶着也墜了下去。

謝湘大叫一聲“堂哥”,甩開一眾魔修飛撲過去,路鶴亭也忙不迭抓住謝湘。

於是在山壁中央的亭子裏,四個人跟猴子撈月似的串成一串,下方是波濤洶湧的瀑布。

隨着欄杆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四人同時墜入滾滾河流。

舵主:“追!”

澎湃的河水肆無忌憚的灌溉眼耳口鼻。

謝明燭憋氣憋的及時,感覺面部皮膚時而鬆弛時而緊繃,他豁然想起紅顏枯骨不能沾水,遇水則化。

謝明燭雙臂擺動朝前游,看見了林醫仙。

他伸手撈一把,少年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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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真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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