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憑什麼憤怒?

他連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沈庭玉又想起那一夜,少女跪坐在他的面前,明亮的雙眸被紅布所覆,淚水在艷紅錦布上浸出濕痕,瑩雪一般的嬌軀袒露在月光下。

一向無害平凡到讓人不會有任何□□幻想的女子,卻在這種情景下多出些許曖昧的艷色,引着人想要施為一番。

沈庭玉一番跋涉而來,已殺得紅了眼。

偏偏南樂渾然不覺面前的危險,她薄肩抵着石牆,乖順的仰着白皙的頸子,姿態像是引頸就戮,又像是小狗跪在主人的腳下等着被安撫。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不過輕輕碰了她一下。

少女便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在他掌下無法自控的顫抖,輕聲嗚咽,淚水落珠似的滾了滿頰。

沈庭玉嘗了她的淚,是苦的。

正當他遲疑着是不是該說些什麼時,這哭的極可憐的姑娘冷不丁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沈庭玉便知道自己不能取下她眼睛上的布,也不該再出現在她的面前,或許最不該的是多事去那一趟浮屠塔。

他若是出現在她面前,要以何種面目對她解釋塔中的屍體?又如何解釋在她面前柔弱得處處需要她照顧的好妹妹竟有這樣殺人的本領?

所以他只是守南樂一夜,看着她被人救走。

最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忽然,沈庭玉有了一瞬明悟,這份讓他幾欲發狂的怒火與無法平息的暴虐憎恨因何而來。

那是一種不滿,更是一種不甘。他不甘心僅僅如此,不甘心只能看着一切向著一個好,但他並不希望發生的方向繼續。

他不甘心那些曾給予過他的無條件的溫柔細緻的照顧,視他為世界中心一般的重視全部給予另一個人,她視野的中心並另一個男人所佔據。

可這份不甘心,來的不合時宜,莫名其妙。

他加快了腳步,衝出街道,慢慢停了下來,轉過身,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劇烈的喘息,喉嚨灼燒般發痛。

樓上,林宴伸展手臂,等着南樂為自己披上衣服。

南樂卻遲遲沒有從接宋娘子遞到面前的棉袍。

忽然樓下傳來一聲巨響,宋娘子驚了一跳,變了臉色,慌亂中匆匆提着裙子下樓。

樓上只剩下南樂與林晏兩人。

林宴放下手臂,懶散的向後一靠,腰抵着桌子站成了一個弔兒郎當的姿勢。

他嫌棄的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沾了泥點子的褲腿和下擺,“這種天氣果然不適合出門,回去這衣服你得趕緊洗了。”

話出口,沒人應聲,他偏頭看向南樂,輕笑一聲,“娘子,你不會想讓我穿着這件臟衣服,穿上兩天吧?”

南樂垂下眼,輕聲應了,“我回去就洗。”

宋娘子咚咚咚的踩着梯子上了樓,林晏瞬間站直。

“哎喲,不知道什麼人進來踩了一地的腳印子又跑了。看看我,剛剛還把衣服給抱下去了,來,快試試。”

南樂沒去接宋娘子遞過來的衣服,“讓他自己穿吧。”

林晏挑了一下眉梢,懶洋洋的接過宋娘子手裏的袍子。

南樂扭頭拿了布料給宋娘子,林宴餘光瞥見,唇角微勾。

宋娘子笑道:“怎麼這是又要給林夫子做衣服?這回是做什麼?”

南樂搖頭,“不給他做,這一次給我自己做兩身衣服。”

林宴系腰帶的手一頓,抬眸看向南樂,似笑非笑的眼在她的側臉上多停了一瞬。

他倒不是貪那一兩件粗布棉袍。

這布在這些人眼中或許已覺得很好,那是因為她們沒見過好東西。但林晏生在舊都,打小什麼綾羅綢緞沒見過?

所謂公卿,夏服朱紱青綬,粉綉爭暉。冬襲百裘,黑貂白狐,毛彩耀質。

白狐裘,黑貂袍,這樣的東西恐怕這些婦人一輩子都難見一次吧。

林晏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端詳着模糊的銅鏡扶正發冠。

送給林府下人都要嫌寒酸的衣服有什麼可貪的。

只是以往但凡南樂自己有的都會給他備一份,有時候哪怕她自己凍着餓着也要把吃的用的讓給他。

而現在,他屈尊降貴陪她走了這麼一趟,心裏已經準備好她給他再添兩件衣服,哪怕這衣服他並不是多瞧得上。

她卻只顧着給自己添衣服。

這不是奇了嗎?

宋娘子道:“難得你捨得給自己做衣裙。放心全包在我身上,一定給你弄得漂漂亮亮。”

·

“南娘子,大冷天的你這怎麼又在洗衣服?”

下了一場雪,雖然雪很快都化了,但各處卻總積着一層薄冰,日光一照,四處都亮堂堂。

南樂坐在陽光下,一頭烏黑的長發盤成辮子垂到腰間,垂着頭一下一下的搓着衣服。

聽到聲響,她抬起頭,露出一張白凈的臉,沖牆頭的人笑了笑,又繼續低頭搓着手裏的衣服。

風一吹,院子裏棗樹上掛着的衣服就嘩啦嘩啦的響。

趴在牆頭的婆子嚼着瓜子,也不管南樂回不回話,自顧自的說,“哎呦我說南娘子,你可別太慣着男人。這男人啊不能慣,什麼臭毛病,天天要穿乾淨衣服。這水是不要錢,大老遠的提回來也夠累人的。這皂角可不便宜,咱們少爺也沒見這麼講究。”

南樂不聲不響的繼續搓着手裏的臟衣服。婆子說了兩句覺得沒趣,這才走了。

從前有關於林夫子的娘子有諸多傳言,等人真搬進來,頭兩日吸引了不少丫鬟婆子爭着跑來想一睹這傳聞中‘又丑又老的母夜叉’。

可真見到了人,便也就知道傳言只是無稽之談。

過了最新鮮的那兩日,雖時不時還是有會丫鬟婆子扒着牆頭往裏瞧,卻是沒有一開始南樂做個什麼都會被圍觀的興趣了。

南樂將衣服洗完,又透了兩遍水,天色便已經有些暗了下去,她捧起木盆把水潑進了樹坑。

她在落日的餘暉下起身劈了柴,拿着乾柴回屋,不多時,屋子上空便多了一縷炊煙。

按照正常來講,這個時間應該可以等到林晏回家吃飯。

但南樂不知道的是林晏下午便出府去了臨江的酒樓,此時正是酒酣耳熱之際。

姚睢,“林兄乃名門之後,又身有大才,怎可屈居於此。”

趙嚴跟着嘆息,“龍困淺灘,就是我等瞧着也為林兄你難受啊!”

林晏一隻手支着下巴,另一隻手高舉起酒杯,滿面醉紅,高聲吟道:“美酒兮,雲月兮,神清兮氣逸,如何不自在!來,再喝一杯!”

姚睢按住他舉杯的手,面帶憂愁道:“不敢說笑,實在是仰慕公子大才,如此英雄人物只做區區一童子的師長,實在可惜。”

林晏半闔着眼睛,眼底含着一抹浮光掠影般的醉意,打了個酒嗝,口氣輕狂,“我為南人,一失家國,二失鄉土。以我為英雄,當今天下豈無人?”

姚睢,“連沈吞雲這等人都能稱之為英雄,林兄怎麼就當不得這一聲英雄?”

趙嚴,“是啊。雖然北靖勢大,但那沈吞雲不過武夫之輩,實為反賊,罪該萬死!”

姚睢抓住林晏的手臂,推心置腹,“倒是襄州郡守賀羨,乃公卿之後,社稷之臣,名重當世,履行純正。如今襄州雄兵十萬隻待匡君救主。”

林晏眼底露出一抹瞭然,神色卻沒有多少驚訝,“原來二位仁兄乃襄州人氏。”

姚睢拱手道:“正是!我乃襄州散騎常侍。“

趙嚴,“我無官無爵,但我兄長趙機是郡守帳下參軍。若林兄願意與我們同往襄州。我二人願為林兄引薦。以林兄的高才必能高官厚祿,嬌妻美眷。林兄意下如何?”

林晏支着下巴,似真似假的嘆了一口氣,“承蒙二位抬舉,但我實非君子,風操不立,不通庶務。自知不堪,不敢誤君。”

趙嚴仍想再勸,卻被姚睢拉住,他搖頭道:“公子不慕富貴,我等不能及。”

林晏提起酒壺給二人各倒了一杯酒,他重新坐回原位,歪倚着小几,一派貴公子的放浪形骸。

“不談俗物,欲與二公一醉。如何?”

“光我們三人喝酒有何意趣?”趙嚴起身,推了門,揚聲道:“來上幾個姑娘。”

很快一行佳人便帶着各色樂器魚貫而入,樂聲與女子的嬌笑聲回蕩在房間之中。

一牆之隔,孔洞的光映在少年殊麗的面容上。

他面無表情的透過孔洞看着屋內縱情聲色的眾人,視線一個個掃過去,在姚睢的身上多停了一會。

襄州姚氏,賀羨麾下悍將姚卓的族兄,散騎常侍姚睢也來了金平城。

現在這地方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另一邊,衣服散落一地,男男女女已經滾成一團,污穢之聲讓人幾欲作嘔。

沈庭玉擰着眉頭退開幾步,走到窗邊推開軒窗,銀色的月光灑進屋內,屋外夜色已深。

他掃了一眼窗外華燈璀璨,女人們倚窗待客的長街,又合上窗戶,換了另一個方向,推開窗向外看。

在這一面,面對的是無人狹窄的後巷,只有幾隻凍得瑟瑟發抖的瘦狗蜷縮在垃圾堆里。

他一手撐着窗欞,翻窗而出,漫無目的地走在寒冷的黑夜裏。

不知不覺,他再一次走到了回杏街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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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浪子回頭后我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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