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不惜代價

在擁有能力的前提下,處理兩具普通人的屍體並不是什麼難事。

宮縭提劍豎於身前，兩指併攏掃過劍身，亮起冰藍色的光。

夾雜着細雪的劍氣瞬間以他為中心擴散，將地上的屍體,連帶着逐漸乾涸的血跡一起,頃刻間凍成了兩座冰雕。

他隨手又掐了個決,冰雕轟然破碎，在寂靜的夜色中消散成細碎的雪晶,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手腕一轉收起寒氣四溢的長劍，宮縭垂眸看着空蕩蕩的地面,長睫蓋住一片翠色,神情莫辨。

自身沒有足夠過硬的自保實力,卻又貪婪着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以至於忘記雙方巨大的實力差距，在組隊合作的過程中不掩其心，一邊道德綁架,一邊妄圖搞反叛小動作。

這樣的人類,就連和其他同黨組隊都無法保證，更別提他們居然萌生出了想要攀附神明、利用神明的想法。

這兩位“第三世界”的玩家，真是可悲。

宮縭收回視線，抽身離開。

還好巫九靈用能力迅速讀取完了情報,方便她了解更深層次的東西。這樣的話，他們也算是在死前儘可能地提供了最後的價值。

返回借住點,宮縭沒有馬上上樓。

站在一樓昏暗的大廳中央，他暗暗思忖，回想着自己剛出手為付先生擺平鬼怪，從而換得住宿機會的時候。

那會,即便展示了超出現實認知的劍技，付先生對他的態度和平常人也完全沒什麼兩樣。

甚至因為他堪比雪中送炭的幫助，說是見到天神下凡也不為過。

後面迎接時，神色肉眼可見的奇怪，難道是“偶然路過”的刀疤男在他不知道的那段時間裏，藉著玩家的身份給他說了些什麼？

……不對。

宮縭又很快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想。

刀疤男能得到原住民的借宿許可，應該是他們第三世界遊戲的功勞。

他作為玩家，無論是視角還是立場都很難和原住民有着絕對意義上的重合，更重要的是，宮縭不認為對方有單純的話術能力，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直擊痛點，挑起一個普通人內心的極端情感。

宮縭看向巫九靈所在的二樓，秀氣的眉尖深深蹙起。

他確定了，所有異常的原因只有一個。

副本、原住民、“第三世界”玩家，他們從始至終在意的、敵對的、警惕的，都只是因為一個人。

不需要任何原因或是借口，她的出現，她的存在，就足以讓其他所有人忌憚和瘋狂。

思考良久，宮縭朝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位付先生，這會十有八.九是醒着的。

果然，輕緩的敲門聲響起，屋外聲線朗潤的青年自報姓名，一直惴惴不安、宛如驚弓之鳥的中年人一下子從座椅上彈起，雖然左右猶豫，但最後還是咬着牙小心地給他打開了門。

宮縭確實猜的不錯，即便看到他口中的“朋友”就是巫九靈，付先生也不會對他這個人“連坐”似的產生什麼不好的看法。

從頭到尾他只是恐懼着巫九靈而已。

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副本設定的運行規則之一。

“唉……唉！我也沒想到你的那位朋友居然是……”

宮縭一進門，就聽到付先生這樣唉聲嘆氣。

“她怎麼了嗎？”宮縭實時在此刻給出疑問。

沒想到，本來還以為要經過多番扯皮才能獲得的答案，一下子就被這位毫不遮掩地抖出。

付先生眼含驚恐：“她，她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惡鬼代行世間的化身啊！”

宮縭：“？”

不是，這副本背景到底什麼情況？

為了撈出更多信息，宮縭做出一副驚訝又緊張的表情：“我一概不知，可否請您仔細說說？”

嘆了口氣，付先生拉過一把椅子，讓宮縭坐下。

“這個傳聞說起來也有些奇怪，沒人記得是從誰開始口耳相傳，大家都說，像是哪天突然就從腦袋裏頭冒出來了這段記憶一樣——

曾有預言，在未來的某一天裏，數不清的怪物將會從半邊土地上冒出，至惡的靈魂會由此蘇醒，祂代行世間的化身會降臨此地，將人類殘存的火種全部吞滅。”

“本來我們也不相信這傳聞，直到大概半年多前，大家生活的小鎮被以世紀鐘樓為界，分成了兩半部分，一半為人界，一半為鬼蜮。那些鬼怪你們也見了，它們形狀不一，基本都十分醜陋，只在夜晚的時候跑來我們這半部分，攻擊那些在街頭落單遊盪的人。”

“不過，我們也並非完全被動——伴隨傳言一同出現的，有專門對付這些惡鬼的特製武器，但威力很弱；而且它們出現行動的時間地點都有限制；隔三差五還會出現一些像你們這樣的冒險者——大家只要多加小心，並不會出太大問題。”

宮縭略微瞭然地點點頭。

那這樣，原住民對玩家的態度就說得通了。

他繼續問出一個關鍵的問題：“話雖這樣說，您一眼就確認我的朋友是那個什麼所謂的化身，可否有什麼說服力足夠的證據？”

然而，在宮縭這樣詢問過後，面前的中年人一愣，臉上像是程序缺失一樣，陷入了突兀而僵硬的宕機狀態。

“就是……”

付先生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迷茫。

“似乎看到她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

他喃喃自語，並沒覺得這句話十分奇怪。

這一句乍聽上去像是草率至極的敷衍，但宮縭卻品出一絲不對勁的味道來。

像是早已設定好的一板一眼的程序，到了特定觸發點，就給出相應的反饋。

這樣的根本不能算是人類，被當做最落後的非智能機械人還差不多。

但這張臉的神情很快又變得生動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付先生嘆着氣，弓腰站起來，像是一下子滄桑了許多，慢慢起身到一個柜子中翻找起來，“我說的話，你很難相信。都說眼見為實，還是你自己去看一看比較好。”

他翻箱倒櫃，終於從一個盒子中輕輕捧出一張有些陳舊發黃的羊皮紙。

他伸手擦去上面的浮灰，露出下面地形的紋路。

宮縭眯了下眼。

很違和，這張地圖的年份，和他剛才講述的時間線完全不匹配。

但付先生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他兀自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知道，那些推論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和感覺，真要是能確認也是好事，不然你們在這裏處處行動都會受限。看，白天的人界是安全的，在這西北邊，臨近兩域相交的地方，有座已經荒廢的神廟。”

他的手指在一個紅圈上點了點，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激動，指尖在明顯地發著顫。

“據說，裏面供奉着不可言說之物，也埋藏着……能終結這一切的最終答案。”

*

白日，猜測到巫九靈的探知尋找出現了限制，賀蘭焰與時卿優先跟着阿發和夢夢，以“高端玩家”的身份混入了第三世界的陣營中。

原因無他，那個特殊使者的形容讓他們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聯想到了一個人。

事關重大，打探消息的絕佳機會近在眼前，他們果斷組合前往。

至於還在昏迷着的醫生。

“帶着吧，綁在你們的據點外面，後續還有需要能再使使。”賀蘭焰這樣“好心”建議。

正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第三世界的玩家和幻想鄉的NPC們，基本上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純靠積分金錢維持的脆弱關係實在是不堪一擊。

醫生打不過，跑了——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倆真的是鬼怪，阿發和夢夢已經早早命喪副本中。

本來兩方目的都不純粹，所以二人對賀蘭焰的這個建議沒有任何不滿。

幾人七拐八轉，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副本環境惡劣，說是玩家據點，其實是一家地段偏僻的便利店，店主是一位還算有不少積分和道具的前排玩家。

對於他們來說，這個晨昏境開始時間已經歷經了接近一個月，第三世界的玩家們的最終任務只有一個：解決鬼蜮的問題源頭。

因為事件難度太過離譜很難推進，玩家被圍困的時間戰線無限拉長，便利店據點也是因此不得不被合力創造出來。

憑藉所展現出來的能力，賀蘭焰和時卿被當做“座上賓”，好好地招待了一番。

“能有大佬的加入，這對所有人來說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好事。”穿着店主服裝的玩家這樣欣喜地說。

他和第三世界的玩家們一樣，並不想暴露真名影響現實世界，乾脆就讓大家喊他“店主”，簡單直白。

“起碼是玩家的話，那大概不用擔心除了鬼怪以外的東西。”時卿移開視線。

而再次被副本針對的巫九靈，要面臨的麻煩事可不止一種。

沒有暴露他們和巫九靈的關係，他以一副平淡的口吻道：“對於那個特殊使者，你們是怎麼想的？真不怕是遊戲在坑你們，明明是可以當做保護神的機會，卻白白被自己的愚蠢浪費？”

賀蘭焰沒說話，輕嗤一聲表示同樣觀點。

宮縭和遲明野不在，沒人緩和場子，這兩人一個頂一個地說話帶刺。

直白不留情，卻也說的是事實，幾個玩家頓時一噎。

最終還是店主嘆口氣。

“我以為在見到醫生過後，你們已經明白了這份不對等的畸形關係。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依靠他人不切實際的縹緲許諾。我們需要有完全掌握在自身手中的能力，才能確保全體人類的存活。”

他略微前傾身子，展示他手腕上一枚特製的腕錶，神色的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們看，這裏顯示的人數，本該是這次參與進副本的全體玩家，現在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數量……而且就在你們來到這裏的路上，又有兩名我們的同胞不知去向……我們必須要立刻做點什麼！”

他說到後面，話音逐漸激動起來。

“我們已經搞到了一份地圖，上面有一處非常重要的地點，據我們的隊友清然所說，她向這裏的原住NPC打聽過，這個神廟中有着非常重要的線索。趁着白天天亮，鬼蜮封閉，我們打算過會一起過去看看，你們也一起來吧。”

“至於那個特殊使者……”

他身邊，就是那位名叫清然的高瘦女子自然接過話頭，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是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的。那份力量，必須為我們所有。”

“……”

無言的長久沉默，端坐一旁的黑髮少年抬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沒有半分憐惜，反而透出貓咪般看好戲的狡黠。

“我有個問題。”賀蘭焰歪歪頭，一字一頓地道，“你們的任務中可沒說特殊能力可以均分，真碰到了那位使者，你們有沒有想過，最後即便拿到了能力，這份力量……”

“又該歸你們其中的誰呢？”

看着所有人陡然變作精彩的神色，他抿起唇，冷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