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菇湯
現成的火堆架着用來烤肉最方便不過,雖是瓢潑雨夜,但朱濤幾人還是逮了六隻山雞五隻野兔並一籃子野蘑菇,加上行囊里本就有的十來個白面饃,足夠八個人飽餐一頓。
朱濤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一副糙老爺們兒的相,做起事來卻認真,想着回來破廟清洗不便,山雞野兔都是在外頭處理乾淨了才拿回來的,當下就直接拿木棍串了架在火堆上烤。
燕寧又叫朱濤幫忙去外頭馬車上把她的隨身包裹拿來,一鋪開,裏頭滿滿當當全是各種小罐子,上頭還貼了各種各樣的標籤字眼,什麼辣椒面、鹽巴、糖...廚房常見的調味料幾乎全都在這兒了。
見燕寧熟練的擺弄這些瓶瓶罐罐,空氣中瀰漫著調味料獨有的辛辣香味兒,直接就將廟中久未住人的沉朽味一掃而空,雖然不是頭一回見了,但朱濤還是忍不住嘀咕,燕姑娘這莫不是直接將廚房給背身上了吧!
囤了冬膘的野兔山雞都肥碩的很,才烤了一會兒油花就在開始滋滋往外冒,偶爾一兩滴濺到枯柴上,火舌一卷頓時就又旺了三分。
沈景淮也撿了只野兔串着烤,他手法很是嫻熟,一面開始冒油光了就換另一面,省得只一面受熱給烤焦了,不多時就有肉香飄了出來。
燕寧直接將拌好的燒烤料放到他們手邊,有五香的,麻辣的,還有混了蜜糖的蜜汁口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還忙着呢。
朱濤樂顛顛的將烤的半熟表面已然變得金黃的山雞湊到鼻尖聞了聞,拿起旁邊的刷子蘸了蘸蜜汁醬狠狠往山雞表皮上一刷,光一下還不夠,他非得滿滿當當全給裹勻了,本就冒了油的表皮變得更加油潤亮澤,朱濤放到鼻子下狠嗅了一口,陶醉:“要的就是這個味兒。”
朱濤一邊翻來覆去的烤,手上動作不停,一邊感嘆:“想咱們出遠門從來都是白面窩頭就冷水,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待遇,這都虧了有燕姑娘啊。”
朱濤話一出,立馬迎來其他人附和。
可不是么,出門在外風餐露宿是常態,為了圖省事一般就是啃乾糧,特別是到了冬天,天氣又冷,那白麵餅子凍得就跟石頭似的邦邦硬咬一口恨不得把牙給磕掉,哪像現在啊,和燕姑娘同行這一路簡直就是變着花樣吃頓頓不重樣,哪怕只是尋常路邊的野菜燕姑娘都能整出一鍋野菜蛋花湯,鮮地恨不得連舌頭都囫圇吞了。
朱濤搖頭晃腦正嘖嘖呢,突然就感覺背後一涼,一扭頭就見沈景淮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完蛋!
因為燕寧身世之事有些複雜,在未確定之前不宜張揚,所以哪怕朱濤是沈景淮親信也並不知其全貌。
朱濤只知道將軍帶他們一路奔波就是為了接燕姑娘回京,至於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沈景淮沒說,朱濤也沒敢問,只是在心中多有揣測,就連是不是將軍養在外頭的相好這次是要帶回京跟府里攤牌這種事都想到了,當然,就這幾天的觀察下來,朱濤覺得可能性不大。
但不管什麼關係,總之將軍對這位燕姑娘很是照顧就是了。
朱濤咽了咽口水,先是沖沈景淮討好似的齜牙笑了笑,隨後二話不說就將手中拿着的燒烤棍往旁邊人手裏一塞,匆匆丟下一句“幫我看着些,我去給燕姑娘幫忙”后爬起來就往燕寧那邊跑,生怕慢了一步就會喜提校場五十圈。
看着落荒而逃的自家下屬,沈景淮垂下眼,搖了搖頭,拿起旁邊的五香調料罐子往野兔上淺淺撒了一層。
這邊燕寧已經架起了一口約莫半臂寬的鐵鍋,摸了個陶罐挖了兩勺雪白的豬油就往已經熱了的鍋中放,原本凝固成塊的豬油一下鍋只聽“滋啦”幾聲就如冰雪消融漸漸化開逐漸在鍋底匯成晶瑩清澈的一汪清油,待油熱了,燕寧才將清洗乾淨的野菌菇放進去,觸到熱油,菌菇獨有的鮮香就被激發了出來,越是翻炒就越是繁複濃郁。
燕寧剛才檢查了一下,朱濤摘回來的這些菌子中有一兩種會有輕微的毒性,雖然吃了不至於說立即躺板板,但看見幾個藍精靈還是有可能的。
“燕姑娘,有啥需要我幫忙的不?”朱濤湊過來:“好香啊。”
“幫我把那幾個水囊拿過來就成。”
“好嘞。”
水囊里的水都是沒喝過灌了備用的,因是行軍特製,一個個容量大的很,只倒了三個就已經是大半鍋,冷水下到熱油鍋嘩啦啦幾聲響,隨即油花就晃悠悠漂浮在了水面上,待水滾了,原本沉在底下的雜菌也都三三兩兩破水而出都浮了起來,你擠我我擠你倒像是從水中長出來的花兒似的。
雜菌湯喝的就是一個鮮字,燕寧沒多用調料,只撒了些細鹽,又將方才朱濤找的那十來個鵪鶉蛋磕了進去,很快就成了一鍋金燦燦鮮味撲鼻的雜菌蛋花湯,燕寧舀了一碗先遞給一直在旁邊巴巴看着咽口水的朱濤叫他嘗嘗鹹淡,朱濤接過只胡亂吹了兩下就囫圇往嘴裏灌。
“怎麼樣?”燕寧問。
“就一個字,”朱濤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豎起一個大拇指:“鮮!”
那成!
燕寧拊掌,清了清嗓子:“開飯咯——”
雖然是野外住宿烹飪條件實屬一般,但烤肉的香味兒與雜菌湯的鮮香混雜在一起卻香的離譜,奔波了一天正是飢餓難耐的時候,食物的香味兒瀰漫在空氣中只讓人腹中饞蟲躁動,恨不得即刻大快朵頤飽餐一頓才好。
十來個人團團圍坐,中間的柴火堆上架滿了各式各樣的烤物,烈烈火苗忽暗忽明,火光倒映在人臉上個個都是一副笑顏輕鬆雀躍的很,朱濤已經抱着一隻烤的金黃的山雞吃的滿嘴流油,其餘人也不遑多讓一個個大吃大嚼就着菌湯吃的有滋有味,生怕慢了一步食物就會盡數進了同伴的肚子。
起先還有人嘀咕當著佛祖的面大口吃肉是不是不大好?被燕寧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就給掃的無影無蹤。
連戰場都上了,誰手裏還沒兩條人命啥的,這個時候還講吃齋念佛那可忒虛偽。
都是七尺高的漢子,又常年混跡行伍,真干起飯來就跟那蝗蟲過境似的,一隻整雞三兩下的功夫就能被吃的乾乾淨淨,丟進去都不帶聽響的,一時間只聽得到狼吞虎咽大口咀嚼的聲音。
俗話說得好,人多吃飯才有氣氛,看着別人大口吃喝,連着自己的食慾都好了。
沈景淮將烤好的野兔遞給燕寧:“才烤好的,你也餓了,先吃吧。”
野兔被烤的表皮金黃還在往外滋滋冒油,上頭粘了一層細細的調味料,動一動鼻子香味兒就直往鼻腔里鑽,好歹也是付出了勞動的,沈景淮喝的湯還是她煮的呢,吃他只烤兔子又咋了,燕寧也不跟他客氣,說了聲“多謝”就直接就掰了只兔腿下來。
剛烤好的兔腿還滋滋冒着熱氣,外皮油潤焦黃,燕寧略吹了兩下咬了一口,立時眉梢一揚,朝沈景淮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含糊誇獎:“不錯。”
調味料的辛香壓下了野兔的膻味兒,豐潤的油脂在舌尖漫開肉質十分緊緻卻不顯枯柴,說明烤肉之人的手藝確實是不錯,火候掌握的剛剛好。
見燕寧吃的愜意,沈景淮乾脆將剩下的半隻兔子也都放在了她那邊,言簡意賅:“喜歡就多吃點。”
“倒也吃不了這麼多。”燕寧擺擺手:“剩下的你吃吧。”
等確定燕寧真的要不了一整隻后,沈景淮才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比起朱濤他們的狼吞虎咽,沈景淮顯然就要斯文得多,雖然速度同樣很快,但好歹該有的禮儀是一樣不少,不至於說弄得滿臉都是油。
或許是覺得就這麼干吃飯沒意思,也不知道是誰挑的頭,從行軍途中遇到的趣事聊到村西口的八卦野說,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講的口水唾沫橫飛,偶爾還夾雜着兩句粗話,那種圍着篝火吃燒烤歡聲笑語不斷的熱鬧氛圍一下子就起來了。
“燕姑娘,要不您也跟着說兩句?比如有沒有什麼奇聞軼事啥的?”
“對對對,燕姑娘您別光顧着吃啊,您也說點故事讓咱們聽聽?”
“...”
燕寧正啃着兔腿聽眾人嘮嗑聽得津津有味,結果冷不防就被點名,一抬頭就對上眾人灼灼有神的視線。
讓她上?
燕寧眨了眨眼,也不推辭,將啃得差不多的兔腿放下來,隨手擦了擦嘴,落落大方:“那行,那我就來講個...”
燕寧故意停頓了幾秒,見眾人的好奇心都被拉了起來,她才拖長了聲線,幽幽補道:“鬼故事吧——”
沈景淮端碗欲喝的動作一頓,那邊朱濤已經怪叫了起來:“不會吧,燕姑娘您要講鬼故事?”
“黑夜,大雨,破廟...”
燕寧咧唇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森然白牙:“多麼完美的故事場景,直接沉浸式體驗,不來個鬼故事簡直白瞎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弄不清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來真的。
誰見過一姑娘家張口閉口鬼故事的?
“當然,如果怕的話就算了,”燕寧若無其事攤手:“不過我這人沒啥別的才藝,就鬼故事管夠。”
所謂激將就是這樣,明明知道對方是故意引你上當,可心裏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湧上來就跟熱血上頭似的,哪怕前頭有老虎都能衝上去撩兩根虎鬚。
不過就是一鬼故事罷了,又不是真的有鬼,再說了,人家姑娘都不怕,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兒還怕了不成?
朱濤咬咬牙,當即就應聲,胸脯拍的啪啪響:“我老朱長這麼大還沒怕過什麼呢,燕姑娘您只管說,咱們聽着,鬼故事算什麼,就算真有鬼俺老朱都能抽的他哭爹喊娘跪下叫爺爺。”
朱濤一起頭,其他人也紛紛不服輸的跟上:“對對對,鬼故事有什麼好怕的?”
“我打小就是聽鬼故事長大的,許久沒聽了還怪想的。”
“......”
一人呼百人應,不管心裏怕不怕,總歸這個時候是沒人退縮,不然還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見一眾下屬成功被激,一個個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紛紛嚷着要聽鬼故事,沈景淮嘴角一抽,忍不住抬手撫了撫額,卻也沒出聲阻止。
等的就是這句話!
見氣氛已經烘托到位,燕寧喝了口熱湯,清了清嗓子:“那我就開始了哈。”
屋外雨聲還在繼續,淅淅瀝瀝雨打窗沿發出“啪嗒”聲響。
“很久很久以前,荒郊野嶺間,有一座無人居住的破廟,那破廟中常有離奇事件發生,凡進此廟者屍首就會出現在離破廟三裡外的一棵老槐樹下,久而久之,便無人再敢去,直到有一日,突逢大雨,有一外地來的書生進廟避雨......”
夜風掠過叢叢雜樹,呼嘯聲猶如鬼哭狼嚎,晃動的樹木枝葉隨風搖曳張牙舞爪映在窗上紛亂無序,忽明忽暗的火苗飄忽不定,莊嚴的石佛罩着紅布顯得幾分猙獰可怖。
“...書生睡到半夜,突然覺得身上津寒,窗外驟然狂風大作,一片寂靜中,突然,只聽“咚咚咚”的敲門聲自門外響起,然後“吱呀”一聲,緊閉的門倏地被打開,一陣陰風卷了進來,書生循聲看去,門口赫然立着一道黑影...”
“嘶——”
朱濤打了個哆嗦,搓着手臂上起的一層雞皮疙瘩:“燕姑娘,你這說的怪滲人的,怎麼連聲音都模仿出了?我好像還真聽到敲門聲了...”
“不是我,”燕寧停下,有些遲疑:“至於敲門聲…我好像也聽到了。”
“啥?”朱濤一嚇。
沈景淮神情凝重,倏地起身。
“吱呀——”
飽經風霜的木門緩緩被打開,冷風挾裹着夜雨簌簌灌進來,朱濤下意識回頭,一下秒就瞳孔猛地一縮,猶如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躥三尺高,伴隨着振聾發聵的凄厲叫喊——
“娘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