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危機”
這話說得委實是不客氣,瞬間就迎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唏噓。
就連燕寧都忍不住瞪圓了眼四處尋找到底誰是她的嘴替,待看到神情譏誚的熟悉人影后,燕寧瞬間恍然,毫不吝嗇豎起大拇指,暗道真不愧是你!
過分犀利的言辭如寒風掠過心頭,成功叫蘇縣令臉上笑容一僵,還未說完的話就那麼梗在了嗓子眼,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什麼叫溜須拍馬?這說話也忒難聽!
想他好歹也是當地父母官,不說走哪兒都為人追捧,但至少也不會被人這麼當眾譏諷。
蘇縣令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惱怒,循聲就準備去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如此無禮,滿腔怒火卻在對上一雙涼薄帶譏的狹長鳳眸的瞬間“啪”地一下盡數熄滅。
乖乖,這人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那是一個很是出色的青年,眉如墨畫,面容清雋疏淡,迎着火把光亮側臉被籠上一層薄薄光暈,斜睨過來的鳳目微微上揚,眸底深處是全然的漫不經心,呈現出一種乖張和鋒銳之感。
看着那縱然蹲在地上都掩蓋不了一身矜貴氣質的陌生青年,蘇縣令目光驚疑不定,有些拿摸不准他的身份,但以自己多年看人的眼光,光是這氣度恐怕就不是一般人。
蘇縣令心思百轉,很快就收斂起怒容重新端出一副笑臉,小心翼翼試探發問:“不知您是...”
岑暨將蘇縣令的變臉速度盡收眼底,嘴角微掀,臉上無甚表情,淡淡吐出兩字:“岑暨。”
岑...暨?
蘇縣令不禁目露迷茫,這名字怎麼感覺有些耳熟呢?好像是在哪兒聽過...等等,岑暨?
蘇縣令倏地瞪大了眼,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
不會吧?不會是他想的那個人吧!
只見蘇縣令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誠惶誠恐起來,顫顫巍巍連嘴皮子都開始不利索了,結結巴巴:“可是岑,岑世子?”
咦?
居然認識?
沒想到蘇縣令這麼快就能對上岑暨身份,圍觀眾人都還有些驚訝,畢竟岑暨只是簡單報了個名字,其餘身份來歷一概沒說。
他雖然出身尊貴,但到底不像沈景淮那般聲名遠播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的程度,若是脫離特定環境,他也算是“籍籍無名”。
岑暨本就沒想特意強調自己身份,卻不想能被蘇縣令輕易認出,他眉梢微挑,眼中露出幾分興味:“你認得我?”
居然還真是!
蘇縣令沒想到這城外破廟居然如此有福氣,一來就是兩尊大佛,還一個比一個來頭大。
沈將軍暫且不提,這位岑世子才是不得了,公主之子,正兒八經皇室宗親,借他一百個膽子都得罪不起。
蘇縣令現在整個就一慌亂狀態,額頭上的冷汗都快出來了,聽岑暨發問,他趕緊恭聲回答:“回世子,本縣前兩日剛接到上頭告示,言明世子乃新上任提刑官,若遇世子辦案,各州縣需全力配合,不得加以阻撓。”
說起這事兒蘇縣令心中也不禁犯嘀咕,前兩日剛接到上頭告示的時候他還跟衙門師爺開玩笑來着,說這告示也就一擺設,畢竟提刑衙門是專門管重案要案的,只要沒出什麼驚天大案,就他們這小門小戶的哪兒能勞動岑世子的大駕?
結果,嘿,這話都還是熱乎的,轉眼人就已經來了。
蘇縣令心中忐忑,卻還是恭敬行禮:“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世子造訪,還望世子恕罪。”
難怪蘇縣令能直接點明他的身份,原來是已經有人幫着他“揚名”了。
岑暨心下恍然,不禁暗道舅舅動作可真夠快的,自己人都還沒回京,各州縣須得協助他辦案的告示就都已經發出去了,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沈景淮在旁聽着也不禁啞然,心說陛下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護短,這人都還沒正式上任呢,陛下就已經在着手鋪路了,如今告示都已下發,有陛下明旨在,日後岑暨辦案時最起碼明面上是沒人會與他為難了。
不過...沈景淮覷了岑暨一眼,暗自腹誹,陛下着實是多慮了,就岑暨這性子哪兒吃得了虧?不去為難別人就算是修身養性了!
不知沈景淮在心中埋汰,岑暨瞥了神色恭敬面色惴惴的蘇縣令一眼,倒也懶得為難他,當即就淡應了一聲,叫他不必多禮。
得了準話,蘇縣令一直吊著心才落了下來,抬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珠,見岑暨還旁若無人的屈膝半蹲在屍體旁,他這才是注意到世子的衣袖都是捲起的,手上似乎還戴了一層透明手套。
哪兒有世家子弟巴巴地往死人跟前湊的?啊不對,岑世子是新上任的提刑官,就是專管破案的,難不成岑世子是想親自出馬...蘇縣令心中正亂七八糟的想,就聽岑暨冷不防開口:“你可有帶仵作?”
“啊?”蘇縣令一愣。
“叫仵作過來驗屍。”
仵作的驗屍地點其實不僅僅只局限於縣衙內,更多的時候是要隨衙差一起,直接到案發地點現場驗屍。
畢竟第一案發現場往往是兇手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仵作從屍體上找出蛛絲馬跡,再結合現場勘查情況所得出的線索對破案的幫助毋庸置疑。
蘇縣令既然帶人前來,按理說也該有仵作隨行,方才驗屍還未完成,需要有仵作仔細查驗。
岑暨狀似不經意地瞥了燕寧一眼,他不否認她或許是有兩把刷子,但到底非公門中人,況且看方才情形,就連與他關係甚密的沈景淮等人都不知道她的底細,岑暨自詡心還沒大到這個地步,任由身份來歷不明的人參與斷案。
“呃...”
岑暨不問還好,一問就見蘇縣令面露難色。
“怎麼?”
蘇縣令一張臉幾乎要皺成一團,苦哈哈道:“世子有所不知,從前在衙內供職的仵作一個月前才剛因病去世了,目前還沒能找到合適的繼任人選…”
“不過世子您放心。”
見岑暨眉頭皺起,蘇縣令心下一跳,趕緊道:“雖然本縣沒有仵作,但是可以去鄰近的州府借調,只是恐怕時間上得耽誤一會兒,或許,就是十天半個月也說不準...”
或許他自己也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大靠譜,在岑暨嚴厲目光注視下,蘇縣令聲音是越來越低,到最後乾脆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借...
十天半個月...
岑暨眉頭都快擰成死結,看着耷拉着頭的蘇縣令,他匪夷所思問:“縣裏難道就只一個仵作?”
居然還得去借,甚至都不是隔壁縣。
十天半個月...難不成就直接將屍體這麼放着硬等?
這還得虧是溫度不高,要是放在夏日,別說十天半個月了,多挨個三五天都得不成形。
岑暨話音剛落,就見蘇縣令倏地抬頭,露出了一種類似於“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的譴責表情。
岑暨面無表情看回去,嚇得蘇縣令訕訕一笑,趕忙硬着頭皮解釋:“世子有所不知,這年頭有經驗有能耐的仵作着實稀少,從前我們縣......”
小半柱香后,好不容易才解釋完的蘇縣令只覺口乾舌燥,彷彿嗓子都要冒煙。
他覷着岑暨微沉的臉色,無奈苦笑:“如今各縣都缺仵作,但又不敢像從前那般隨便抓個屠夫賣棺材的來驗屍,從前我們縣有老李頭在倒也不愁,現在老李頭一去,本府三縣算是沒有可用的仵作了,要是再有命案發生,就只能從隔壁府借,就這也是僧多粥少,有時候還得排隊等。”
因澧縣相對來說還算太平,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起人命官司,加上又有老李頭在,從來都只有別縣修書上門來求的份,結果現在風水輪流轉,該輪到他們求人了。
蘇縣令解釋的很清楚,大概就是因仵作江湖地位太低,就算是仵作後人都不願意繼續從事此行,加上之前人員管理雜亂,就算是屠戶都可以被拉來臨時充當仵作,反倒還比衙門供職的仵作拿錢多,久而久之願意正兒八經當仵作的人就越來越少。
而且仵作又不比其他,所有的經驗除了需要師傅手把手教之外,還得靠自己一個案子一個案子累積起來,是個熬資歷的活兒...哪怕是近幾年朝廷看重,仵作待遇較先前已經提高了不少,也算是正經吃公家飯的人,但這經驗哪是一時半會兒能積累起來的呢?
正經仵作少了不說,因先前胡亂找屠戶等外行驗屍還鬧出了不少冤案錯案的緣故,朝廷已明文規定,若要驗屍,只能是正經仵作行人,這就使得正經仵作愈發稀缺。
大的州府或許還能有幾個仵作儲備,像澧縣這種人口不足五萬的小縣,能有一個仵作就算是很不錯了,就這還時常忙得跟陀螺似的抽不開身。
畢竟仵作又不光只管驗死人,碰上打架鬥毆傷了要賠藥費的,上衙門公斷的時候還得先讓仵作驗驗。
蘇縣令都沒敢說,如今縣裏已經壓了好幾起需驗傷的案子了,要再找不到人驗傷,只怕傷口都要長合了。
岑暨還真沒想到會面臨無仵作可用的困境,至於蘇縣令說的從鄰府借調...等人借過來,只怕屍身都要臭了。
可若是不想等...岑暨神情變幻,下意識側頭,就見燕寧不知何時已取下手套,正雙臂環胸站在原地,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一臉好整以暇。
見他看來,她隨即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儘是意味深長。
岑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