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虞花妤小心翼翼地擠出真誠的笑容,“師兄,喜歡一個人這件事,和學習修仙一樣,都得有人教。而我無父無母,孤苦伶仃,又總是被當成異類……”
幽綠鬼火的轉速減慢,一圈比一圈緩地轉動,似乎平靜不少。
虞花妤哀怨地說,“我在這方面就看了些書自學成才,可能一不小心入了其他路子……”
她哽咽着,偷瞄火焰,綠色邊緣的光芒漸小,滾燙的熱度也變低,只剩兩三簇試探性地徘徊在她的靴邊。
它們繞着它的腳腕邊轉了一圈又一圈,虞花妤緊張地盯着,忽地,鬼火們極速貼近她的靴子,即將貼上的一瞬間,她差點尖叫出來,下一秒,它們憑空消失無影,只剩她打顫的雙腳。
虞花妤登時兩腿一軟,抓着南執硯的手臂,又條件反射地鬆開手。
彎着腰大氣沒喘兩口,眼前遞來一張褐色的靈符字條。
“照着念。”
虞花妤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聲嘀咕,“又來……”
他仗着自己用靈力容易暴露,就她這兒薅羊毛呢。
每個人靈力有限,上回被他拿去充電的量,她都還沒恢復過來。
揉了揉嚇僵硬的胳膊,她一手接過靈符字條,掃一眼,似乎是個手工活?
腦內模模糊糊的記憶上涌,這是個基礎咒法,能捏只瓷白的小兔子玩意兒出來。
這麼簡單的咒法,還要代工啊?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南執硯淡淡開口,“我殺過人。”
“哦……”
確實,越純潔無垢的人,做出來的小兔子越乾淨。
在這個世界裏,靈符做的小兔子有點伴手禮的意思,通常是給生病人帶的小禮。
她記得,這本小說的女主角,也就是真正的聖女,在一個劇情里,便做了只白凈無暇的乖巧小兔子,贈予牢籠里傷痕纍纍的南執硯,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虞花妤閉眼念決試了試,剛念完,手心一沉。
她睜開眼,和半個手掌大小的白色泥塑狀小兔,大眼瞪小眼地互看。
哎,果然假聖女在這些方面就是比不過真的。
沒有流光四溢,也沒有閃瞎眼的白光聖潔特效。
她遞給南執硯,問:“是要帶給誰嗎?”
“衣袖挽好。”
清雅的嗓音,虞花妤茫然地抬頭,南執硯的視線移向遠處的青山。
虞花妤低頭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是幹活的時候,習慣性就撩袖口,白皙的皮膚裸露在外,她嘖嘖地自我欣賞兩聲,摸了摸滑嫩的肌膚才將袖口往下擼。
虞花妤暗爽地理着袖口,面色還維持着方才哀戚的模樣,狂打同情牌,“謝謝師兄提醒,這些也沒人教過我。”
她甩了甩長袖,好奇南執硯的反應,還沒看着,衣領忽地被人提起。
一陣天旋地轉,站在山底下的院落里。
放眼看去,這地方和方才的景緻有幾分相似,花草種植得比方才繁茂得多。
“把這個交與屋裏的人。”
虞花妤眯着眼看南執硯在兔子身上綁着的靈符紙條,顯露的幾個配方有些眼熟。
“這裏面住着的是風也闌的道侶,我讓他痛苦萬分,道侶承傷相同,但師姐是無辜的,紙條上是可以緩解疼痛的配方。”
虞花妤反應了一會,回憶起這段只提及一兩句的劇情。
原來南執硯現在還不知道,曾經同門的師姐,也是背叛他的人之一,或者說,整個同門,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他的。
曾經他以為的同門情誼,虛幻不如鏡花水月,他們怕他,也從不真正相信他。
她看向微微敞開木門的小屋,這位師姐之後還會擅自代表整個同門,對他進行一番言論的羞辱。
如果這裏能不發生羞辱事件,或許往日同門虛假情誼,也不會成為壓在南執硯身上的稻草,大大減少be可能性。
虞花妤將小兔子背在身後,故作天真笑容,“哎呀師兄,人家鴛鴦一對,要痛一起痛才快樂。”
南執硯蹙起眉頭,原本對她稍微善意些的神色,登時煙消雲散。
見他伸手要東西,似乎要準備自己送上去,虞花妤先跑往台階,回頭笑道:“別急着嘛,我先問問人家意願,說不定人家和我一樣奇怪,一早做好隨時和親親道侶合葬的準備,這貿然減輕痛苦,生死時差改變,不就毀人家算盤了。”
她抱着小兔子貼近門邊,不敢看南執硯的表情,朝着門裏觀察,緊張地瞎調侃,“師兄不能理解也正常,你也不相信我是真心想要你的衣袍。”
門“吱嘎”一下開了。
白髮蒼蒼的師姐佝僂着身子,全無同輩修仙弟子的神氣。
她雙眼渾濁,氣色倒比另一位倒霉師兄好一些,屋裏倒着顏色不一的藥罐子,看得出她極力想留住生命。
視線從虞花妤身上的困惑,轉到離得不遠的南執硯身上。
不可置信,和竭力想掩飾的恐懼。
虞花妤抬起手,剛要將師姐推進門裏。
“好久不見,執硯……”
她聲音嘶啞,卻還聽得出往日裏是溫柔女聲。
虞花妤愣愣地收回要推搡的手,她記錯劇情了?
視線在兩人當中徘徊,師姐伸長了手臂想喊南執硯過來,虞花妤尷尬地讓開路來。
不應該記錯啊,雖然只是一筆帶過的事情,但確實沒人是真心待南執硯的。
南執硯微微皺眉,師姐反常的親昵讓他意外和不適應。
往昔和師兄師姐組隊任務時,也不過是同輩情誼。
……但,她或許是那一圈人里,唯一一個未對他落井下石的人了。
見她踉蹌要摔到地上,南執硯正欲上前,師姐的袖口裏,一張血色的靈符緩緩飄落。
她顫抖着手去抓符,想念動咒語,卻猛地咳起來,體力不支地依着門板滑落。
彷彿是對自己如此不堪無力的恨意,這股怨氣齊齊朝南執硯潑灑,“滾,你這個妖孽!”
她不再偽裝,“他們一早和我說,你蠱惑人心,伴着厄運,我不信,如今我不得不信……劫數……哈哈哈,當真都是劫數。”
她的眼神里是滾滾的憤怒,“你來做什麼……看我們笑話嗎?哈哈咳咳咳,我們一個個都是被你害死的!你這個不詳的妖孽,帶着你的東西——!”
她瞪大眼睛,忽然說不出話來,她掐着嗓子想破口大罵,卻如同被禁聲了。
南執硯瞥一眼虞花妤。
少女為了丟靜音咒,手忙腳亂地提着靈符袋,腳底下紛紛灑落掉一地的靈符。
見他看過來,她還挺不好意思地和他揮了揮手,“等我一下下,馬上就收拾好。”
“……”
南執硯的臉上沒什麼情緒,抬步朝外走。
虞花妤小跑着跟上去,回頭,師姐躺倒在地上,一手抵着地面,扯着嗓子無聲地怒喊。
而那隻逼真至極的小兔子,孤孤零零地倒在夜色里。
靈動卻又孤寂得讓人不禁想着,倘若是這般惹人煩厭,是不是倒不如沒有生命還來得討喜。
天降落淅淅瀝瀝小雨,啪嗒在繁茂生命力旺盛的草木花草之中,世間寂靜得彷彿只有這雨聲。
虞花妤收回視線,小步跟上南執硯的身後。
-
南執硯負手而立於山崖邊,微眯起眼,眺望天邊微微亮起的魚肚白。
映襯他身後不遠處的深淵秘境入口,那黑色逆時針的漩渦異常恐怖。
破曉的風涼颼颼地吹起他的束髮,潑墨般的長發尾端,由細細的紅繩束起,隨風微微晃動。
他本算着,若時間夠,還想看個日出,再回到那暗無天地的地方。
他輕輕闔眼,感受微風細撫過面的輕柔,雨滴垂落在身上的輕輕拍打。
這一次回去……他此生,都再也不會出來了吧。
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南執硯微微側頭,“磨蹭許久,若不是需要岐寞宗的弟子才能開啟,我早捏碎你的骨頭。”
背後傳來的少女聲音嬌俏,“我捨不得師兄這麼早回去嘛。”
“人人都盼着我被關在這裏頭,年歲越長越好,才保佑天下太平。”南執硯低聲輕笑,轉過身來。
見少女手上捧着的小玩意兒,他神情一愣,眉頭蹙起,“這是何用意。”
虞花妤揚着笑臉,柔嫩的雙手展開,掌心中立着一隻奶白色的小兔子。
或許是時間匆忙,靈符的痕迹都沒擦乾淨,磕磕絆絆地摺疊痕迹在兔子的耳朵上。
她撓撓眼下的皮膚,“就,關久了,你還能和它說說話。”
“……”
“如果有一天,它回你了,就說明你的精神狀況出問題了。”
“……”
緘默。
雨聲噼里啪啦的響動拉長了無聲的尷尬。
虞花妤“哎呀”一聲,強塞到南執硯手裏。
這大半夜,她變着花樣折騰他,扒他衣服,還是藉機表示一下友善,有“要”又還,再“要”不難。
南執硯垂下眼帘,捏了捏小兔子耳朵,抹平未消去的摺疊痕迹,轉了話題,“為何不施法避雨?”
虞花妤“啊”了一聲抬頭看天,淋得久了都沒感覺了。
淅淅瀝瀝的雨珠險些打落進眼裏,她難受地揉着眼睫,還不是因為看他孤苦伶仃,背離全世界的氛圍感太足。
挺意境的一畫面,她要是在旁邊撐着傘,也太毀氣氛。
但氛圍感這幾個字,該怎麼用專業的修仙語言來解釋……
發頂一重,南執硯的外袍落在她的頭上。
“回去吧。”他的嗓音清清冷冷。
呼吸之間,她彷彿是被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裹住,虞花妤從外袍底下悄悄瞄南執硯,耳根不矜持地紅了。
……但不是因為外袍的香氣。
一會功夫而已,南執硯內里的衣袍被雨水打得濕透,瑩白的肌膚在薄薄被染濕的布料之下若隱若現。
胸膛之上,粉嫩的、若隱若現的、茱萸。
耳根的紅爬到臉頰上,她好像明白為什麼百年前的宗門道袍樣式好看,偏偏後來又改了……
眼前一黑,衣袍被無情地往下拉扯,正經地擋住她並不正經的目光。
南執硯的聲音涼颼颼的,“遮完雨,回去就把外袍燒了。”
“好嘞。”虞花妤歡樂地應聲,又想掀起礙事的白袍,被冰涼如白玉的手壓着,動彈不得。
他讓她就這樣念動靈符,他會助她開啟深淵秘境的通道。
歸心似箭的千年勞改犯,挾持她打開天牢,表示迫不及待且主動地想回去。
……
什麼年度奇葩事件之一。
聽見秘境開啟的吱嘎聲,虞花妤沒忍住問,“師兄,你,真的不想逃嗎。”
他回去以後,每個月,都要經歷一遍奇毒傷害,試探他的承傷底線,有時候底線和上次不一樣,又會重新調整,控制變量,將遭過的百毒再在他身上來一遍。
她記得原劇情里,有一次他的傷勢太重,不過多一個月一天的時間,宗門就耐不住性子,當晚逼得他承傷。
他們誆騙他,欺瞞他,利用他的善,無休止地折磨他。
她的面前一片漆黑,南執硯的聲音已經很遠,“我本可以避免樓塌。幾千條人命,我就算被關幾千幾萬年,也是應該的。”
但,其實那些都不算是他的錯啊……
天地間彷彿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再無人回應她輕聲念叨的“師兄”。
在雨中站愣許久,才緩過神來。
虞花妤心裏堵得慌,一下子像沒了力氣。
她難受地嘆口氣,只覺得無可奈何,壓了壓唇角,打開靈符袋,準備找個飛行決回去,餘光瞥見一旁的石塊之上,靜坐着一隻灰色的小兔子。
與她的那隻不一樣,這隻小兔子生得尤其漂亮神氣,似乎是因為施法人已不在附近,它的靈符的微光減弱,在雨中彷彿要化了。
虞花妤彎腰拾起,上面顯現排熒光小字。
「虞花妤,這次放過你,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虞花妤:……
頭頂的白袍瞬間不香了。
這是什麼殺人預告。
他們沒過多久就要見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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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過於漫長的一天總算要結束。
虞花妤氣喘吁吁地落在宗門外,眺望遠方,天光微亮,陰雨連綿,遠處的青山暗淡幾分光彩。
岐寞宗氣派恢宏的大門,在此時都無法吸引疲憊的她的注意力。
精疲力盡地朝宗門裏走了沒兩步,原本她以為是瞌睡守衛的人忽地驚醒,大聲嚷嚷起來,“虞花妤,你跑哪去了?”
“你的小跟班和你的情郎好上了,在你屋裏顛鸞倒鳳,你還不快去捉姦!”
“……”
虞花妤無力地抬頭看一眼更亮起的天色,眼皮耷拉。
她好想睡覺,能不能換個時間去見小說的男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