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周六的下午時間,室友們出去了兩個，只留程易和高建軒待在宿舍。
衛生間裏高建軒正在洗頭，程易坐在書桌前,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六個字，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將手頭的書合上,臨時考慮到一個問題想先跟她確認。
XY：是在學信路那邊的校區嗎？我們在知行路這邊。
前段時間顧嘉寧說來他們學校，結果跑去學信路那邊的本部校區了，好在只隔了兩條街的距離，走路過來十幾分鐘也不算遠。
酥酥妍：你以為我傻的么,當然在你們醫學院。
程易看見她消息後面跟了一張帶有他們醫學院幾個字的正門圖，反射性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頭頂撞到上方掛着的衣架桿,痛得他立刻抬手捂住。
他一邊揉一邊捧着手機在宿舍里走了幾步,不知道她的意思是剛來還是準備走了。
XY：你是剛到的嗎？
酥酥妍：準備逛一下你們學校,你人在哪？
XY：我在宿舍，馬上下來。
程易從衣櫃裏拿了件乾淨的襯衣穿上,對着鏡子拿毛巾擦了把臉。
高建軒已經洗完頭，邊找吹風機邊問：“你要出去？”
程易神色淡定：“嗯，下去買點東西。”
高建軒拿到了吹風機，說：“那你等我會兒，我也下去。”
程易絲毫沒有要等的意思：“你不用下去了，有什麼要買的，我給你帶上來就行了。”
說完就在嗡嗡的電吹風聲中關門走了，高建軒連喊了兩聲也沒叫住。
程易出了宿舍樓朝校門口的方向奔去,手機里梁妍沒再發消息過來，他不知道她目前在什麼地方，暫時一邊小跑一邊望着周邊找人。
到圖書館前面那條路的拐角處時,程易注意到對面一棵樹下蹲着一男兩女的身影，正在逗一隻全身烏黑的野貓。
程易朝他們慢慢走過去，離得近了，看見中間那個人在撕蛋糕屑扔給貓吃。
同時，程易聽清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那個背着包捧着書的男生，顯然是本院的學生，在問她們：“你們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尤佳文抬頭問：“你怎麼看出來不是？”
男生很確定地笑笑：“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們是哪個大學的？”
中間那個人說：“你猜。”
男生認輸：“我猜不到，但我猜你們應該是大一的吧。”
中間那人又說：“那你猜錯了，我們大四了。”
男生頓時很驚訝：“這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們挺小的，竟然比我大兩屆。
尤佳文調戲：“要加姐姐們的微信嗎？”
男生面色微紅地點頭說可以，拿着手機正準備點二維碼，聽見旁邊過來一人說：“原來你們在這裏，高三今天不用補課嗎？”
地上三人聞聲齊齊抬頭，男生看向程易，又看向跟前逗貓的倆個女生，揣摩着剛剛話里的意思，一時懷疑起來：“你們真是大四的嗎？”
尤佳文見被揭穿，也不掩飾了，站起來輕聲怪了句：“程易同學，你真沒意思。”
梁妍仍在給貓投食，回頭朝人看了眼，輕笑：“他什麼時候有過意思。”
程易低頭抿唇，瞥了眼邊上的男生，朝地上那人走近了些說：“我帶你們去逛逛吧。”
梁妍將手中剩餘的蛋糕一併丟給了野貓，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旁邊的垃圾桶去扔包裝紙。
先前那男生見人沒有要加的意思，也就收着手機走開了。
程易等人走後，才說了句：“騙人不好。”
梁妍聽見取笑道：“上大學了還這麼正經，你平時都不會搭訕女生吧。”
程易見她們兩個女生手挽手走，默默站到了梁妍身邊，換了個話題問：“你們是路過這兒嗎？”
尤佳文說：“我們上午去找顧嘉寧了，剛從他們學校出來，正好梁妍也想你了，我就陪她來看你啦。”
程易愣了愣，還未明確其中的意思，就聽見當事人不滿地澄清：“誰想他了，你就會胡說八道。”
尤佳文嘻嘻笑起來，顯然是故意開他倆玩笑。
雖然不是真的，但程易卻悄悄彎起了一邊的唇角，彷彿她剛剛的否認也帶了欲蓋彌彰之意。
程易領着梁妍和尤佳文逛了一圈他們校區，相比顧嘉寧所在大學，醫學院範圍不大，但因為歷史悠久，裏面的學院樓尚遺留着民國時期的風貌，進樓牌匾彷如古代中式學堂的風格。繞到圖書館後面的中心區域，有一片人工小山湖，邊上植被草樹圍繞，視野開闊氛圍幽靜，身後草地上有學生安靜地坐下來看書，感覺甚是愜意。
程易邊走邊給她們講解，中途梁妍停下來走到湖邊，拿蛋糕喂起了魚。
湖邊沒有防護欄，程易走過去提醒她注意腳下，卻被她往手裏塞了半塊蛋糕說：“你去喂那邊的。”
程易學着她，把蛋糕一小塊一小塊撕下來，扔在水面上，小魚群爭先恐後地鑽出嘴，立刻將那點食物搶吞了進去。
蛋糕塊陸續扔完，尤佳文對程易說：“中午我們在顧嘉寧他們學校食堂吃的，菜色還不錯，待會兒你也請我們去食堂吃一頓唄。”
程易點頭應說：“沒問題。”
時間剛過五點，食堂已經開飯，三人繼續停留了會，便往東邊的方向走。
半路上，梁妍問：“你平時都一個人吃飯？”
程易說：“還有宿舍里的人。”
“那今天你們宿舍的人呢？”
“有幾個出去了。”
梁妍忽然想起來，故意問：“上次你朋友圈那個帥哥室友呢？他在不在？”
程易干硬地回了句：“不在。”
尤佳文不知情，興沖沖追問：“帥哥長什麼樣？有照片嗎？”
梁妍抬了抬下巴，幸災樂禍：“你問他，他有合照。”
尤佳文立刻伸手：“快給我看一眼。”
程易手機揣在褲兜里，沒拿出來：“沒有存照片。”
梁妍一聽便知他在撒謊，沒想到這人還有點小心眼，她就偏要欺壓：“你發個微信，讓他傳一張過來不就行了。”
程易沒轍，無奈地偏頭看過來，就見她眼中帶着狡猾的得意，不達目的不罷休似的。
程易轉而對尤佳文忠心勸了句：“你都有顧嘉寧了，還是別看其他男生了。”
尤佳文聽了噗嗤笑出來：“程易同學，你還真是正經，誰說我看帥哥就代表我不喜歡顧嘉寧了？”
梁妍跟了句：“那就表示你是喜歡顧嘉寧的。”
尤佳文回頭反應過來：“哎，你們倆套路我是不是？”
梁妍聲明：“我只是翻譯，又不是捏造。”
尤佳文反將一軍拉她下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喜歡那誰。”
梁妍不怕她大嘴巴：“我喜歡誰啊，你說。”
“算了不說了，免得提起你的傷心事。”
“我才不傷心。”
倆人一言一語爭鬧着走到前面去，程易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面。
進了東食堂，程易帶她們去二樓。
點餐區那邊的招牌掛着各地風味小食圖，三人沿着一排窗口走下來，買了牛肉拉麵、蝦肉餛飩、砂鍋米線、紅油冒菜，外加一盤烤串。
程易等她倆找到位置坐下，又去拿了三瓶北冰洋，開了蓋插上吸管遞過去。
尤佳文點評道：“你們學校外面沒啥好吃的店，食堂裏面倒是挺豐富的。”
程易說：“西面還有一個食堂，不過我們宿舍離這近，就經常來這兒吃。”
冒菜是梁妍點的，她點了中份嘗試一下，這會兒才吃一口，就忍不住咬舌：“好辣。”
尤佳文也嘗了一口：“確實很辣，你們食堂的廚子還挺正宗的哈。”
程易沒嘗，他之前也沒試過，見梁妍一邊說辣一邊又忍不住繼續吃，手邊的北冰洋很快被吸了半瓶，就把他自己那瓶推了過去。
“不夠你喝我的吧，我還沒喝過。”
梁妍看他：“你不喝嗎？”
程易低頭撈着他的米線，說：“我不吃辣，不渴。”
梁妍想起來，好像是沒怎麼見他吃過辣的，大概江州那邊的人都不會吃辣。
尤佳文見狀，故意當面泛酸：“程易好體貼好關心你哦，可憐蟲竟是我自己。”
梁妍把那滿瓶的北冰洋拿到她跟前：“你想喝就早說。”
尤佳文不敢接，遞了回去：“開個玩笑嘛。”
倆人糾纏着推了個來回，直到被旁邊一道溫柔女聲打斷：“程易，吃飯呢。”
桌上三人聞聲同時抬頭望去，有兩個女生剛剛經過這兒，似乎只是想打聲招呼，所以不帶停留地朝程易身後的點餐區走了過去。
梁妍望着說話那女生的背影，剛才她瞥見了半張側臉，直覺對方肯定長得不錯，拉長了脖子還想再多看點。
程易剛剛並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此刻見對面人好事地瞅着他背後的方向，主動解釋：“那個是我們班的同學。”
自從沈冰羽加了他的微信后，每次見面總會主動跟他打招呼，弄得他們宿舍的人每次都要跟着起鬨，暗地裏開他倆的玩笑。
程易保持淡淡的態度，有時候當看見，有時候當沒看見。
尤佳文望了眼前後周邊：“你們學校女生顏值還挺高哈，剛才路上我就看見好多美女了，這個長得也不錯，她特意跟你打招呼，不會是喜歡你吧。”
程易簡單說明：“只是同學而已。”
尤佳文接着問：“那你喜歡她嗎？”
梁妍替程易回答了句：“他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
“什麼？你有喜歡的女生了？”尤佳文看了眼梁妍，突然目光盯向程易靠近，小聲問，“誰呀？”
程易低着頭沒說話。
梁妍推了把尤佳文的胳膊肘：“別打聽人**，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搞明戀。”
尤佳文斜睨她，也說了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似的那麼笨呢。”
梁妍以為她單純嘴欠：“罵誰笨呢。”
尤佳文繼續：“罵你笨。”
兩人就這麼來回鬥嘴，終於到這頓飯吃完，時間也不早了，程易送她們到學校門口，等人離去后才往回走。
梁妍和尤佳文出了醫學院，沒有直接回去，又去逛了附近的步行街，逛完走到廣場一處地鐵口準備下去時，梁妍突然間頓住了腳步。
尤佳文見她盯着路邊某處，問道：“看什麼呢？”
“那個人……”梁妍盯着路邊穿黑色西裝背影熟悉的中年男人，不太確定道，“好像是程裕他爸。”
尤佳文原想看見鄰居伯伯有什麼好奇的，兩隻眼睛那樣死瞪着人家，等她看清那個方向的人，才發覺亮點在哪。
路邊確實有個穿着體面的男人站在那，但是對方的手臂正摟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腰上，倆人姿勢曖昧親親貼貼，一看關係就不簡單。
那對男女只是站了會兒，很快前面一輛車停下，倆人隨後坐了上去。
梁妍在那一刻看清了男人的臉，印證她剛剛的猜想沒錯。
*
大一的課上了半個月後，程易掌握住了學習的節奏，開始在網上尋找大學生兼職。
他手頭的余錢並不多了，省吃儉用的話還能堅持一個多月，所以他必須得在這個時段差前找到兼職，賺取日後的生活費。
暑假裏，程裕得知他的情況，給他轉過一筆錢，但程易沒收。
他自覺沒到相對困難的地步，在他們眼中卻像是寸步難行，其實這比他在江州的日子好過很多了。
程易最終找到一份家教工作，周末兩天給高三生輔導全科作業，由於家長對高考成績有很高的要求，在得知他當初的全市排名以及學校專業后，相應給出了較高的薪資。
一個月算下來，基本可以維持他兩個月的生活。
程易覺得很幸運，過了兩天就正式上門去輔導了。
早上九點準時到，中午在對方家裏吃飯，直至晚上六點結束。
輔導的對象是個女生，性格上有點自閉慢熱，不愛說話不會提問，各方面都很不自信，起初不太好溝通解釋，程易通過耐心細緻的輔導，連着一個月下來，才讓對方放開內心正常交流起來。
到了第五周周六，程易上門時，對方站在門口迎接他，怯怯地喊他一聲：“程老師。”
程易點點頭，欣慰自己的溝通方式有了起色。
倆人來到平時輔導作業的書房，程易準備先看一下她昨天剛做完的測試卷，拿起來卻發現墊在下面的草稿紙上寫滿了螞蟻般的小字。
那上面不外乎只有一個名字，那名字不管是什麼字體程易都認得出來。
他愣住看了一秒，下一刻草稿紙被人飛快地抽到一邊捏成一團，急急忙忙解釋：“我之前在練字。”
程易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彷彿剛才並沒看到。
接下去，倆人如往常一樣教題做題，但顯然在他講題時，女生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他臉上，總是不經意地偷偷看他。
程易全程保持尋常神色，等教完之後讓她寫解題思路，然後他拿起自己的手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點進梁妍的朋友圈看照片。
她最近估計忙着學習，從暑假到現在都沒有更新過，但每一張對他來說都像是新鮮的。
翻看了會，旁邊的女生停筆，突然問了句：“程老師，你有女朋友嗎？”
程易停住屏幕上的手指，轉頭看見對方眼中緊張又渴望的眼神，點了點頭：“嗯。”
對方再次確認：“你真的有女朋友？”
那一刻，程易不知道是為了掐斷對方的念想，還是內心僥倖般的妄想，將手機屏幕推到了對方跟前，說：“她就是我女朋友。”
女生看着手機里的照片，臉上頓時黯然失色，像是受到了打擊，之後聽講也是心神不定的，效率對比以前大打折扣。
程易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就在結束時候沒挑明地給她指正鼓勵了下，讓她振作起來，不要失去對學習的希望。
女生點頭聽着，看似是受到了安慰。
第二天周日程易再度上門，一天的輔導過去，等傍晚六點他準備走時，突然被女生拿着一封信表白了。
“程老師，你可以先不回應我，但是這封信你一定要看，有些話我說不出來，這都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寫出來的。”
程易沒敢接，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看着眼前脆弱的女生，直覺現在的事態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說了句抱歉后，倉惶般逃走了。
第二天，程易以自己學校事忙為由，向女生家長表示不能再去輔導了，對方沒有多問，只是表達了惋惜，事後一天不少地算好錢給他打了過來。
家教兼職告吹后，程易重新找了份對象為初三男生的家教兼職，時間範圍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兩小時，此外他又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找了周末全天的兼職。
即便上課和兼職將程易一周的時間佔據地滿滿當當，但他書包里一直帶着專業書，所以哪怕是坐在公交車上，他也能趁着這點時間捧起書繼續補充知識。
他沉浸在自己忙碌又充實的日子裏，覺得時間也過得飛快，北城下過一場雪，已經進入了深冬季節。
近十二月底，程易在某個周一的晚上從學生家裏出來，等車時刷了下朋友圈，發現梁妍剛發了條新的。
酥酥妍：中招了。
配圖是扎了針的手背，以及輸液大廳的景象。
程易放大了輸液大廳那張圖，從前方醫導台上方的滾動字幕顯示屏里勉強看懂了醫院的名稱，似乎就在她家附近。
他不確定是不是，但半小時后他出現在了那家醫院門口。
程易進醫院前戴上口罩，從急診的入口進去，按照指示標牌走到二樓的輸液大廳。
最近流感嚴重，感冒咳嗽的人增多，輸液大廳幾乎坐滿了人，程易從他們背對的方向開始尋找，慢慢地走一排看兩排。
終於走到某排中間，他看到了一個斜歪的後腦勺。
程易從斜側面看去，她披散頭髮精神不濟的樣子，扎針的手搭在座椅上，腿上蓋着羽絨服，另一隻手握着手機壓在上面，一動不動地靜靜輸液，整個人像是睡著了。
程易壯膽從她跟前慢慢走過，見她閉上了眼，再看上方那個吊瓶，還有大致二十分鐘的樣子。
梁妍掛水掛到一半，整個人困得快睡過去了。
但也沒真正睡着，只是斷斷續續深深淺淺，直到最後被人徹底叫醒。
梁妍睜開眼睛，眼前一個護士輕輕晃着她的手臂說：“小妹妹，醒醒，該給你拔針了啊。”
她睡得臉頰有點發燙，身體坐直伸了個懶腰。
護士將針頭扒出，輕按了下她的手背，走前拿起地上一杯奶茶說：“這是剛才一個男孩子買給你的，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