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梁妍不知道自己靠着睡了多久,感覺頭有些昏沉,以至於沒能理解護士話里的意思,她輕輕咳嗽幾下,鼻音有點重:“什麼奶茶,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搞錯,是一個男孩子交代要給你的。”護士笑眯眯暗示了句,“你不知道的話,那個人說不定是在暗戀你。”
梁妍摸不着頭腦,但稍許清醒了些:“那男的在哪呀?”
“剛剛還在的。”護士往邊上看了看,“大概是不想讓你知道,所以放下就走了。”
梁妍困惑:“你看見他長什麼樣嗎?”
護士回憶了下:“個子挺高的,但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臉,總之說話蠻有禮貌,肯定是關心你的人啊。”
護士說完笑着走開了。
邊上坐着幾個掛水的大媽大爺,聽狀紛紛七嘴八舌笑談起來。
梁妍打開袋子看了眼奶茶杯上的標籤,是她最近常喝的牛乳茶,杯子握在手中還是熱的。
她怔了會兒,才想起來去看微信,裏面有不少關心詢問的消息,朋友圈也有好幾條評論,她每一條都仔細看完,忽然覺得少了什麼。
梁妍穿上羽絨大衣,圍上圍巾,將自己武裝完畢后,走出醫院步行回家。
她往西府公園南邊的方向走,經過醫院門前的公交站牌時,臨時接到她爸的電話接了起來,因此她並沒發現暗中有個人影走了出來,在背後默默地注視着自己。
那天程易回宿舍的時間比以往遲,室友們都關心他做什麼去了,程易只道是在學生家裏多留了會。
孟豪提醒他:“馬上就要期末考了,給自己留點複習的時間,別為了做兼職把成績給耽誤了。”
程易放下書包,打開枱燈,在自己桌前坐下說:“我知道。”
他拿出記事本,在最近的日期上做事項記錄。
這一學期下來,程易除了上課時間很少在校,也不大參與學院以及班級的活動,室友們從他找了雙份兼職上看出,他的家境大概不是很好,因此平時也很照顧體諒他。
對面楊政停下複習,從椅子上轉過來問他:“你下學期還做兼職嗎?”
程易說:“有時間就去做。”
“這樣太累了吧。”楊政建議他,“你要是真遇到困難,不如去跟學校申請補助,隔壁班就有成功的,人條件還比你好,都沒去外面找兼職,圖書館整理點書多輕鬆。”
“家裏沒什麼困難,我這樣做着也挺好。”程易沒想過把自己標榜成特困生,他猶記得自己的學生檔案上面父親那一欄,還寫着程宗明的名字跟職業。
曾有一次他去院裏的辦公室交作業,隔壁教遺傳學的一個老教授見了他問:“程宗明是你父親?”
程易如實點頭。
老教授年事已大,滿頭被知識浸化的白髮,回想起十多年的往事,感慨道:“你爸曾經也是我的學生吶,你跟他年輕時候長得還挺像的。”
程易當時謙虛地朝他笑了笑,並未多回應什麼。
而對於兼職這事,程易想過到後面幾年會很忙碌,時不時要來幾場考試,自己大概抽不出時間和精力去做別的事,不如就趁現在只上基礎課程的階段,多賺點錢補貼日後幾年漫長的學習生活。
當晚睡前程易看了眼微信,裏面沒有任何消息。
他放下手機躺在床上靜靜地想,起碼自己看見她帶着奶茶回去了的,所以即便沒有想到是他,對他沒有絲毫懷疑也沒關係。
*
一月上旬,大一期末考結束。
室友們陸續離校回家,程易仍然留着繼續做兼職,白天在咖啡店,晚上去學生家裏,閑時仍然在看書。
臨近過年,咖啡店裏的員工都準備回老家,店長怕到時人手不夠,提出節假日三倍工資,程易雖然很心動,但年前兩天還是回江州了。
近一年沒回去,他很想念外婆。
儘管倆人平時通着電話,但相互之間報喜不報憂,程易知道外婆因為勞作頸椎一直不好,外婆也知道他暑假不回家的原因是什麼。
這次回去,程易買了個按摩儀給外婆,教她如何操作。
外婆坐下來享受按摩,告訴他:“其實你爸還有打錢過來,他雖然說不會再支持你上大學的費用,但還是給你留了後路,你是他的孩子,他終歸是希望你好的。”
程易神色淡淡地說:“可能他只是對你們以前資助他讀書上大學表示虧欠而已。”
程易在家時不常提到往事,他知道說起來必定引人傷心,但他並不希望因為現在那人的恩惠而忘記多年前這個家曾經受過的苦難。
外婆是個對事容易看淡且不愛計較的人,她握過程易的手說:“不管以前那時候如何,你現在讀大學,重要的還是學習,你要是不想用他的錢,外婆手頭攢了一些,你儘管拿去用,在學校過得輕鬆一點,就別再辛苦地去外面做兼職了。”
面對老人心疼的眼神,程易並沒執拗地反對,點了點頭說好。
程易過年在家只待了一星期,重點帶外婆上市裏的大醫院做了些檢查,一切沒有大礙后就返回北城了。
學校宿舍過年期間可以申請留校,程易回去的時候碰到幾個同學,大都是為了賺點生活費而留下來的。
離開學的時間還有半個多月,程易繼續去咖啡店裏上班,這塊地方接近商務區,經常有外國人光顧,程易通過簡單的交流也熟練了英語口語。
連着上了兩天班,到了第二天下晚班結束,程易邊換衣服邊拿手機,看見微信里躺着一條消息。
酥酥妍:它是要腐爛了嗎?
程易點開發過來的圖片,是之前送她的那盆藍石蓮,照片里小半肉葉下方有了爛根的跡象。
XY:你最近澆水次數多嗎?
酥酥妍:沒怎麼澆水,好久沒看它了,今天看見就這樣了。
XY:換土修剪一下就好,不會死的。
酥酥妍:換什麼土?
XY:鬆軟一點的,我給你換吧。
酥酥妍:那你什麼時候過來換?
XY:你們現在開學了嗎?
酥酥妍:後天開學。
XY:我明天過去幫你換。
酥酥妍:你在北城?
XY:嗯。
程易第二天請了假,去花店裏買了松質土壤,順帶買了營養液跟多菌靈,然後坐車來到曾經住過的地方。
小區門口掛着過年裝飾的燈籠,氛圍很是喜慶,門衛大叔還是過去的那位,住戶們在門口停留徘徊,聚在一塊的聊天內容像是曾經聽到過一樣。
半年沒踏足過這裏,程易恍惚覺得昨天來剛剛來過。
他慢慢地走進去,眼前這條必經之路很短,卻有着很多記憶,無論他走到哪個角落,都能想起點什麼來,且都與她有關。
到了那兩幢熟悉的別墅前,程易邊走邊抬頭望着,最後停在梁妍家院門外。
早上出來之前,程易給梁妍發過消息,這會兒他按了門鈴,就見她出現在了二樓房間的陽台上,身上似乎還穿着睡衣,長發也是亂糟糟散着。
梁妍沖他喊了句:“等着。”
程易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他耐心等了八分鐘,她下樓開門出來了。
梁妍身上仍舊穿着睡衣外套,頭髮倒是梳了起來,估計在剛才那幾分鐘裏匆忙刷牙洗了把臉,這會兒開了門后,逕自回屋去廚房倒水喝,又在食物櫃裏找麵包片和牛奶。
程易進門后先換鞋,問她:“家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梁妍將吸管插進牛奶瓶里,說:“梁曉在她姥姥家。”
程易猜梁叔叔應該也在那,又問:“秋姨也不在嗎?”
“秋姨回老家過年了,過幾天再回來。”梁妍找了個面包起身扔給他,“家裏暫時只有這個請你吃。”
程易險險接住,放在一邊說:“我還不餓,你過年沒去冰城嗎?也是一個人在家過年?”
“寒假時間太少,乾脆就不回去了。”她咬了口麵包,不覺得有什麼,“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家裏怕什麼。”
對她來說的確有更多的自由,但程易關心的是另一點:“你每天在家裏就吃這個嗎?”
“我有那麼可憐嗎?”梁妍坐到餐桌上慢慢地吃,“現在是吃得比較隨便,主要我不想早起去外面買早飯,中午就能叫外賣了,晚上可以去外面溜達一圈吃了再回來。”
程易不予置評,但看她好像比上回見瘦了些,不知道是這段時間吃得不好還是學習太累。
他坐在她對面,靜靜等待她吃完。
梁妍吃完擦手,打開他買來的東西看了看,然後帶他上二樓。
原本程易打算讓她上樓去將多肉拿下來,他可以在院子裏換土,但她似乎沒在意,他也就沒有提。
程易走進梁妍的房間,這還是第一次。
他知道她房間的格局,因此幻想過很多次她房內的擺設,最終真實見到,還是他缺乏了想像力。
梁妍的房間除了牆面地板,從衣櫃書桌到床品窗帘,全是粉粉點點的裝飾,就連她身上穿的這件睡衣也是粉色的,程易穿着黑色羽絨站在裏面,尤其顯得格格不入。
走過床尾來到陽台玻璃門邊,程易沒注意腳下,差點踩到擺在地上一個巨大的毛絨狗熊坐墊,他小心翼翼地繞開,才到了玻璃門外面。
這個視角看樓下院子,跟以前在隔壁陽台看到的有些許不同,程易沒想過有這樣一天會站在這裏。
他拿起藍石蓮盆栽,先觀察了腐爛的大概部位,接着讓梁妍找來大一點的袋子墊在地上,準備在袋子裏面換土。
原先盆栽里的土壤已經板結,成了硬硬的一塊,程易用手慢慢地將它連着裏面的根須一塊摳出來。
梁妍在旁邊看着他將覆在根須表面的泥土捏松,心存顧忌地問了句:“不會有什麼蟲子爬出來吧?”
程易低頭仔細看了看說:“沒有。”又向她保證,“待會兒我給你這兒打掃一下。”
她似是放了心,轉身往房裏走了。
過了一會,程易聽見她的腳步聲又走過來,剛在他身後停下,程易感覺自己屁股底下塞過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小凳。
他配合著抬起身坐下,抬頭朝人看了眼說:“謝謝。”
梁妍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問他:“你們寒假不是還有半個月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程易慢慢清理盆栽內剩餘的泥土,說:“這邊可以做點事情。”
“什麼事情?”梁妍瞬間猜到,“你還在做兼職?”
之前聽尤佳文說顧嘉寧提過,說程易整個學期都在忙學習和兼職,連出來碰面的時間都沒有,這會兒過年時間居然還這麼勤快。
見他沉默着,梁妍來了興趣:“你都做什麼兼職?”
程易沒隱瞞:“主要家教,偶爾咖啡店。”
“家教多少錢一天?”
“每小時一百二十,一天兩個小時。”
“一百二十。”她心想這價格也不低了,賺得還算是有出息,“那五個小時就是六百,六百塊錢你賺嗎?”
程易起初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等明白過來后就聽她蹲下來又問了:“不如我給你六百塊錢,你幫我複習五個小時好不好?”
程易愣了愣,隨即表明道:“可以給你複習,但是不用給我錢。”
“為什麼不用給你錢?我讓你幫我複習,就是看中你的智慧跟價值,我買的是這個,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轉了個思路反問,“難道你習慣讓人白嫖?”
程易將新買的泥土一點點倒進盆里,心想她有時候真的是讓人難以猜透,偶爾會覺得幫忙這種事理所當然,偶爾又客氣地拿錢跟他分清界限。
他認真道:“因為我們認識,我今天正好也休息,幫你複習是順便,不用拿錢說事。”
梁妍不明白:“可你不是想賺錢么,正好我讓你幫忙,這錢你賺得名正言順,哪兒不對了?要是我把親戚家的弟弟全叫過來讓你補課,你也這麼有時間精力全不收費么。”
“這是兩碼事。”程易想趕緊說清,便明了地告訴她,“別人是別人,你是你。”
剛說完他又覺得這話聽着不對勁,有那麼點特殊性在裏面,慌忙補充了句:“你跟梁曉都跟別人不一樣,你們家以前就照顧我。”
梁妍琢磨了下:“你還挺知道感恩的么。”
程易將藍石蓮腐爛的葉邊修剪處理了下,然後將根須重新埋入盆里,用手指輕輕壓實,最後將鋪面石撒上去,教梁妍日後怎麼使用營養葉和多菌靈養護多肉。
梁妍聽他講一遍就記住了,之後程易將袋子裏換下的舊泥土裹緊紮實,直接從二樓扔到了樓下院子裏,接着拿抹布將她陽台地面的碎土渣清理乾淨。
開學前最後一天,梁妍書桌上還攤着沒寫完的作業。
程易整理完陽台衛生,找了個凳子坐過來幫她看題,梁妍從亂糟糟的一堆書里找出數學卷子給他:“這個最後一道大題,我看不懂解題思路。”
雖然已經畢業半年,但曾經的做題反應還在,程易看了一會就開始給她講題。
在她寫解題思路的時候,程易突然有了個想法,問道:“我去年給你的數學筆記還在嗎?”
“在那。”梁妍手指着豎放的一堆書里。
程易找到那本筆記抽出來說:“我繼續給你概括點內容吧,應該也沒有多少,很快可以寫完的。”
梁妍拿了複習教材給他看。
程易依照着教材里的複習點看一段寫一段,寫到後面時感覺落筆的紙張不太平整,於是翻到後面看了看,竟是裏面夾着曾經給她的那片紅色楓葉。
過去這麼久了,它的顏色仍然鮮艷奪目,但似乎是被她做了處理,儘管葉片有些缺漏裂紋,根莖脈絡卻仍然清晰完整。
梁妍視線餘光被紅色吸引看了過來,伸手將書中的楓葉拿起來,不禁得意:“這可是我的幸運符,我要帶着它去高考的。”
程易捕捉到關鍵信息:“你要去高考?”
他以為她是不需要用心準備高考的,畢竟她的前路一片坦途,和他不一樣。
梁妍睨了他一眼:“怎麼,你是覺得我沒這個實力嗎?”
“不是。”程易雖然知道她未來的規劃,卻還是心存念想地提了句,“我以為你準備出國的。”
“我當然是要出國的,我媽已經給我聯繫好了學校。”梁妍單手托着下巴,一手轉着紅楓的葉柄,“不過嘛,高中都三年讀下來了,我又不是純粹的笨蛋,就數學差了一點而已,參加高考好歹也證明一下我的學習能力,你說是不是?”
程易將那點並不該存在的希冀徹底打消,點頭淡笑說:“考一下也不錯的。”
“要是我數學考得不錯,也有你的功勞,到時候送你一個禮物。”她心情不錯地承諾道。
程易笑笑,沒有回絕:“可以。”
到時候她出國,一別不知幾年,又或許再也不見,就當是她留給他的最後念想吧。
時間將近中午時,梁妍拿起手機準備訂餐,問他要吃什麼。
程易想說隨便,話要出口卻改成:“你家冰箱裏有菜嗎?”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梁妍打開冰箱只拿酸奶和飲料,從來不注意有沒有菜。
程易提議說:“我下樓去看看,如果有菜,我們可以在家裏吃。”
梁妍皺眉:“你做菜?”
程易知道她一時難以想像,起身說:“我先下去了。”
梁妍見他出去,心中好奇無比,也跟了下去。
程易來到廚房,打開雙門冰箱,粗略掃了一下裏面,的確空空的沒多少食物,但是有雞蛋凍蝦,還有少量青菜,看上去還算新鮮。
程易打開旁邊上方的乾貨儲存櫃,從裏面找到一把挂面,心中想法便有了。
他對跟過來的梁妍說:“中午吃面可以嗎?加點配菜。”
梁妍似是考慮了會,才勉強給了他一個機會:“你做吧,不好吃我可不會給你面子的。”
程易沒有信心十足地拍胸脯保證說一定好吃,只是讓她等十五分鐘,自己便在那邊開始洗菜了,動作很是熟練,就好像當初在給貓煮魚湯一樣。
梁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從牆上拿了圍裙遞過去給他:“你好歹系一下吧。”
程易接過去,沒有套脖子,只是疊了一下系在了腰間。
梁妍看了眼,沒說什麼,走出廚房上樓去了。
十五分鐘后,梁妍準時下來,就見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大碗面,香味勾引着她的嗅覺走過去,湊在面碗上方聞了聞:“你在裏面放什麼調料了?”
程易將筷子和勺子遞給她:“沒有什麼,就是廚房放着的那些。”
梁妍不敢置信地坐下來,看得出他裝碗的時候用了心,面在最底下卷着,上面是飄着油亮星子的湯水,依次蓋着翠綠小青菜、流心煎蛋以及肥紅大蝦,旁邊還撒了一點蔥花。
程易見她沒動筷子,說:“你先嘗一口吧。”
梁妍喝了口湯,很鮮很暖胃,她接着喝了第二口,然後撈了根面吃起來。
程易見她沒說話,只是慢慢小口吃着,就沒問她好不好吃,自己也坐在對面吃起來。
倆人安靜無聲地吃着,就像以前上學前在早餐店,為了趕時間只剩下吃這件事,所以連話也不怎麼講,直到梁妍先吃完。
對她來說,其實口味偏淡了些,但這些天外賣吃膩了,吃碗面還是挺清爽開胃的,甚至有點暖心。
她擦擦嘴給了個評價說:“還行吧。”
程易淺淺笑了笑,之後他也吃完,便將碗收拾進廚房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