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傷后他曾經短暫的醒過一次,那時候他能感覺到有人在給自己上藥,
動作粗魯,但手法卻極快。
傷口被撕扯疼的厲害,讓他的身體止不住的打着擺子。
但那時候,他的耳邊一直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輕聲安撫。
“就快好了,再忍忍啊。”
或許是聽見他的吃痛聲,那個聲音還說:
“許大夫,你可否輕些,你看他都疼的發抖了。”
時不時還有她小聲的嘀咕:
“......這也太厲害了吧,不上麻藥都能挺住。”
他很少聽過這麼溫柔的女子的聲音。
不同於師父平日裏,那不容置喙的語氣,
也不像他曾刺傷過的一個將軍,在營帳里冷漠無情發號施令的聲響。
她的嗓音就好似一條山間叮咚作響的泉水,總是會在結尾處的那個字後面都會加上一聲微微上揚的尾音。
原來,那好聽的聲音的主人叫做元笙笙。
自那之後,尹清就同這家人漸漸熟稔了起來。
他也知曉了自己是被送到了永合鎮子旁的一個叫做水頭村的地方。
而那天給自己上藥的人叫做沈如瀾,他原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是從后八村嫁過來的。
而他的妻主就是水頭村長的女兒,名字叫做林水。
幸得這二人的照顧良多,沒幾日他便可以下地了,之後,他便從就這兩人的家裏搬出來了。
雖說是搬出來,但他與這兩人的院子也僅僅只隔了一汪小水塘。雖然搬出來之後不方便了很多,但,他總算是沒了不適感。
之前住在如瀾家,讓他總覺得有些寄人籬下的感覺。
只是......在她們家的這幾日,他卻是從未見過元笙笙,
那個救了自己性命的人。
他本以為那聲音只是自己痛極之後,幻象出來的聲音。
但卻沒想到這些竟是真的。
真的,曾經有人在耳邊低聲安撫過他,
不帶目的地救了他。
如瀾知他眼睛看不見,右手又不好使,於是便時不時的來給自己送些吃食,
還給自己尋了一個和同村一個鰥夫一齊送柴的差事。
他每日早晨都會摸索着山上砍柴,傍晚就將第二日要用的柴劈好,捆好,然後交給那鰥夫送到鎮上去賣。
右手的傷患處雖已結痂,但是時不時還會疼。畢竟是骨頭碎了,長不好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抬手,也只能堪堪地抬起到眼睛,更別說提些重物了。
上山砍樹雖不難,但因着他看不見,且不熟悉地形,每日都會摔跤,可是後來走的多了,也便摸索到了些門道。
再加上自己這兩年練出的武功底子還在,劈柴這事兒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過艱難。
就在剛才,他又聽見了不遠處,林水家門口傳來的那道清冽的女聲。
這讓熟悉的聲音他心頭一緊。
是元笙笙。
他握緊了自己手中的斧頭,屏息凝氣,側耳聽着兩人的對話。
原來,她早已不記得自己了。
也是。
如瀾曾說過,她是個極好人,理應是經常幫人的,而自己只不過是她幫助過的,這麼多人的其中一個。
不記得他才是合乎情理的。
***
林水家,
如瀾接過兩把蒲扇之後,看着笙笙笑道:“多謝笙笙妹子了,我這蒲扇早就想換了,只是一直未曾來得及去買。”
“姐夫,不用這樣客氣,我今日就靠着着蒲扇白吃白喝了。”
“那是自然,你先坐,我先去給尹清送些飯,他一個人實在是過得凄苦了些。”
說完,就用了食籃裝着飯菜出門去,屋子裏就剩下了她們兩個。
林水找出來了兩個小酒杯和一支小酒壺,裝了些酒進去。
“你這幾日沒來吃飯不知道,瀾兒和他簡直一見如故。”林水一邊倒酒一邊說,她皺着眉頭,語氣中帶着些不耐煩。
“這樣,有何不妥嗎?”
元笙笙執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這裏的糧食酒都是自家釀的,雖然很香,可這度數很高。
所以她每次只敢喝一點點。
“很是不妥,兩人現下經常在一起,村子裏現在的人都笑我。”
“笑你什麼?”笙笙看着一臉苦悶的林水,心裏面很是不解。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身有殘疾,相貌醜陋,年齡又大,現在村子裏面都說,瀾兒不想我納小侍,所以硬是找了個這樣的人來噁心我。”
原本想到是這種原因的笙笙笑出了聲。
“我的好妹妹,你可別笑了。”林水皺着眉頭,一臉的喪氣模樣。
“不如姐姐你就將他納了吧,我覺得很是不錯。”笙笙笑着打趣道。
“開什麼玩笑。他一個男人生的竟是比我還要強壯些,相貌生的又丑,我躲還來不及呢。”
林水的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一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皺着眉頭,顯得很是苦悶。
這個尹清,性子冷冷,活像一根木頭似的,無論怎麼與他說話,都只有,嗯,好的,無妨之類的詞語。
實在是沒趣的緊,
但如瀾就偏偏喜歡和他湊到一起,令她很是煩躁。
頓了良久之後,林水嘆了一口氣之後又說:“不過這位倒也是個可憐人。”
“為何這樣說?”
“我今日出城之時聽到,這人怕是被王二麻子盯上了。”
?王二麻子?
這個名字可是自元笙笙來到之後,聽人說起的最多的一個,倒不是因為這人在村子裏多麼有出息,而是因為在整個長水村,長久以來,這兩個人的名字總是被一同提起。
其中,無賴元笙笙只是好吃懶做,每日插科打諢,一點正事不幹嗎,還嬉皮賴臉的混日子,但這心腸卻是個好的,經常看見年長的老人還會過去搭把手。
因此她病好了之後,才會有那麼多的村民來探望。
可要說起這王二麻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不僅將村子裏的鰥夫全都霍霍了一遍,還經常騷擾一些妻主不在身邊的男人,甚至連有未長大的孩子的都不放過。
“這王二麻子可說了些什麼?”
林水將清晨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笙笙、
原來,這尹清來到時候,王二麻子就動過心思,
因着整個水頭村獨自一人住的男人本就不多,所以尚未成親的尹清就顯得格外的顯眼。
可這據說有一日,這王二麻子跟尹清搭話,結果人根本沒理他,徑直走了過去。
這目中無人的態度讓她更來勁兒了,說是要給他些教訓。
在這裏,女人能給男人什麼教訓,左右不過是些床上的教訓罷了。畢竟這裏的男子清白大過天。
尹清這樣一個右手殘疾的男人若是還沒了清白,之後別說是正夫了,就連清白人家的小侍都做不成了。
“林姐,那我得去提醒下尹清。”元笙笙說完就起身要去,卻被林水一把攔住。
“不可。”
“這是為何?”
林水:“我知道你心善,可是王二麻子在村子這些年能橫行霸道,你道是為何?”
笙笙搖了搖頭,長水村的村長本就嫉惡如仇,按理說有王二麻子這樣的無賴在霍霍村子的男人,村長應當早就將她趕了出去,但是卻放任自流了這麼長時間。
這裏面確實是有些關竅。
“那是因為,這村長之位原來就是這王二麻子的母親的。”
王二麻子本名王晴,她的母親和林水的母親林葉是一對好姐妹,兩人自小就一起長大。
但是後來,因為王二麻子的母親為了保護林葉被山上的熊咬死了,當時的王晴又小,所以村民才舉薦了林葉做了村長。
而林葉一直覺得都是自己虧錢王二麻子的,所以對她的所作所為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久而久之,王二麻子也就被林葉縱容成了這個樣子。
“所以也全是因着你母親,你才不管這些事的?”
“嗯。”
林水點點頭,她曾經也與笙笙一樣,想要制止過王二麻子,可並沒有起什麼作用。
不僅母親不會懲罰他,甚至還會反過來責怪自己不應該多管閑事。而且,但這都不是最為難纏的。
如若一旦被王二麻子纏上,瀾兒就慘了,那人的口中儘是些不入流的污穢的話語,曾硬生生的將一個男人罵到自縊。
“笙笙,聽姐一句勸,你對尹清已經仁至義盡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旁人再多就真真的管不了了。”
元笙笙自認為其實並不是那種愛管閑事的人。
但也許是這個朝代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極度不平衡,才讓她不自覺地有些代入這裏的男人了吧。
她還想說什麼,但是此時如瀾送飯回來了。
***
笙笙放下空空如也的碗,如此美味的雞湯下肚,將整個胃都暖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林姐可是娶了個好夫郎,這做雞湯的手藝真是不錯。
“多謝如瀾姐夫,這簡直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雞湯了,竟一點都不油膩,香噴噴的,一碗下肚,神清氣爽。”
“那以後可要常來呀。”
如瀾心裏樂開了花,有哪個廚子不喜歡食客對自己手藝的誇讚呢。他起身正要收拾碗筷,但卻被林水一把奪了過去。
“妻主,你......”
“做飯已很是勞累,這種小事就讓我來吧。”
顯然是沒想到林水會這樣說,沈如瀾還在發愣。
元笙笙見狀也趕緊起身,推着林水就趕忙去了廚房。
“不愧是我林姐,這果然是將我的話聽進去了呀。”
“嗯,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還未發覺,近來,瀾兒是憔悴了許多,笙笙,明早陪我去給他買點蘭花膏,我方才才發現,他這手都凍裂了。”
“得嘞。”
之後兩人草草說了幾句之後,元笙笙就借故出了門,將這個屋子留給這對有情人。
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她的手裏拿着一盞燈籠,照着前方的路。
下坡的時候,她又遇見了那個男人,他竟然還在牆角劈柴。
難道不會看不見嗎?
她有些疑惑,但沒多想繼續往家走。
可沒走兩步又退了回來,因為她忽然想到了剛才飯桌上說的王二麻子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前世見到的殘疾人很多,有的甚至都不能走路,但自己只是會伸手拉上一把,捐點錢,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裏一直惦記。
畢竟聽人勸吃飽飯,她現在沒錢沒勢,若是惹上了王二麻子,無異於引火燒身。
但如果自己不去的話,他真的被王二麻子欺辱了怎麼辦?他已經很慘了,若是再沒了清白......
元笙笙此刻有些拿不定主意,站在這兩家門前之間來回徘徊。
最後躊躇半晌,她的良心終於戰勝了理智,隨即便挑着燈籠大步走了過去。
在還沒靠近尹清的時候,就出聲打招呼:“尹郎君好。”
挑着一盞燈籠,還有些緊張的元笙笙根本沒看見,尹清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和那僵硬住了的身體。
見男人並無任何的反應,她又上前一步,放緩語氣:“我不是什麼壞人,我叫做元笙笙,是林水姐的朋友。”
她將燈籠稍稍提起,燭光照亮了男人的半個側臉。
“我來此也沒什麼旁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最近夜裏上好門栓,據說....近來這山上有野獸出沒,有些不太平。”
元笙笙為了怕他恐慌,還專門挑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說法。這時她才抬眼看了看男人的表情。
卻忽然怔住。
男人的側臉在時明時滅的燭火下,看的並不真切,但就算是這樣也依舊讓她震驚。
林水不是說他樣貌醜陋嗎?
可這.....哪裏是醜陋,這,分明是帥到沒邊了。
他半垂着的眼眸,並不看向自己。
男人劍眉星目,左臉眼角下的一顆小痣,襯的這桃花眼更加好看了。
更別提這高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下頜線,這不比前世娛樂圈很多男明星長得都要好看?
這叫樣貌醜陋?
笙笙腹誹道。
那些人怕不是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