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笙笙揉着自己酸澀的肩膀,同林水一齊往水頭村走,她懷裏揣着的是剛得的一百文銅錢。
雖然這一百文不算多,卻能買好几絲的綉線。
要說這這水頭村和永合鎮的距離並不遠,兩人來回全部都是都是靠着兩條腿。
出城的時候,她看見城門口的不遠處,有一老伯在賣蒲扇。
許是村裡人平日裏辛苦些,看上去的模樣都要比本身的要大許多。
但她穿來的這具身子卻不是這樣。
原身既然生活在這樣一個小鄉村裡,可這手上只有一層的薄繭子,完全不像是平常要干農活的人。
再來就是,原身的骨相外貌和永和鎮子的人一點兒都不一樣。
她雖然瘦弱,面容憔悴,但這皮膚吹彈可破,不像是生活在村子裏的人,卻像是從小被富養起來的小姐。
甚至比不愁吃穿的林水都還要好上許多。
而這老伯就不一樣了,鶴髮雞皮,臉上溝壑縱橫,一看就是典型的庄稼人。
元笙笙抬頭看了看天,眼見這天色都已經要完全黑下去了,可老伯面前的扇子卻只賣出了零星的幾個,還剩下滿滿的一大車。
元笙笙於是上前。
“老伯,你這蒲扇多少錢一把?”
“不值錢的東西,小姐若是要着,兩把就給個五文就好。”
元笙笙點了點頭,這老伯做生意很是實誠。
因為這種蒲扇在整個永合鎮確實不值錢,鎮子依山傍水,而山上最多的就是這產這種蒲扇葉子的芭蕉樹了。
她之所以買扇子也是為了林水。畢竟自己已經在她家白吃白喝很多天了。
雖然之前如瀾姐夫生日的時候,自己曾經做過一個用茜草汁染的纏花簪子給他。
但畢竟材料錢都是林水出的。
每每提起,她都感覺丟臉。
恰好她昨日注意到她們家生火用的扇子已經舊了,現在正好買上一個帶回去。
林水見元笙笙爽快的掏錢,問道:“買這做什麼?”
元笙笙:“你沒注意到你們家做飯的扇子已經禿了嗎?”
“去吃飯就吃飯,犯不着還為家裏添置東西。”林水撓着頭,有些不好意思。
這笙笙自從病了那一場之後確實變得與以前不大一樣了。
她不僅待人接物變得極為客氣,而且還經常注意到她不曾察覺到的一些細節。
自那事以來,她性情大變后,她就很是擔心。
但現下變成這樣,雖與最初兩人相識之時不慎一樣,卻是快活了許多。
就連一向誰都看不順眼的母親見過幾次之後都直誇她。
“林姐,這東西本也就不值錢,姐夫一個人在家操持家務不容易,你也多疼惜着點。”笙笙藉機提醒。
她知道這林水雖然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可這大方過了頭也是種毛病。
尤其是她經常帶着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回家吃飯,有的時候人多了,如瀾姐夫一個人要操持十幾口的飯。
她曾經也去過幾次,可是每次吃完,那摞的比一個人都要高的碗洗起來很是費勁,更別提要準備這麼一大桌子菜了。
“笙笙妹子,你且等我會兒,我買上點燒肉回去加餐。”
元笙笙搖了搖頭,看來林水並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
她付過錢之後,就拿着兩把蒲扇在原地等着她買肉。
之後,兩人,一個拿着蒲扇,一人提着油紙包的燒肉,一前一後走到了村口。
因着林水是村長的獨苗苗,所以她們住的房子也是村裡蓋的最好最大的。
而在他們家的房子的旁邊,那久無人居住的兩間小草屋門前,元笙笙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不像是她認識的人,但這身影卻莫名地有些熟悉。
雖然現在已經開春了,但是這一到了晚上,氣溫驟降,還是冷得緊。可這男人就只穿了一身打了補丁的灰色單衣,獨自一個人在砍柴。
從背影上看,他右手好像有些不方便,所以搬動柴火的動作有些奇怪。
“他是近日新遷來的?我以前怎的沒見過?”
雖然笙笙來穿的時間不長,但是村子的人卻是認了個七七八八。
大約是因為在這水頭村能夠經常見到妻主打夫郎的,捉姦在床的,鰥夫活不下去抱着孩子自盡的。
但甚少有生了大病之後忽的浪子回頭,轉了性子的。
對於自己好友的這個問題,林水呆愣了一瞬,反問道:“你認不出?”
元笙笙隨即又仔細地瞧了瞧,眼前這個男人與村上的那些柔弱的男子很不一樣。
他個頭很高,肩膀也很寬,隱約差不多與林水一般。
“我應該認得他?”
“他,不就是你那日在鎮子上所救的那個男人嗎。”
林水這麼一說,元笙笙這才忽的想起來,自己確實是在鎮子上救過一個男人。
其實說是她救的也不全對,因為看病錢是林水出的,之後是如瀾姐夫照顧的。
她只是一開始在街邊發現了他而已。
那時,自己到這裏並沒有多久,靠着一些好心的村民送來的東西撐了幾天之後,就跟着林水滿大街的想着賺錢的法子。
她還記得那日比現在要冷上許多,天色漸暗的時候,她猛然在路旁看見一個黑色的東西,
那時候,她初到這裏,對一切都很新奇。
她大着膽子過去,以為那團黑色會是什麼新奇玩意兒。
待走進了才看出來,原來是一個被黑色的披風包裹的男人。
男人蜷縮着身子,雙眼緊閉,身上有濃重的血腥氣。
她本不像多管閑事,這人傷成這樣,怕是犯了什麼大錯,才會被主人家扔到這裏自生自滅的吧。
在這個法制還不健全的年代,人命就猶如兒戲一般。
可男人滿是血污的臉和微顫細弱的肩膀有讓她於心不忍。
她用手推了推男人,但他卻毫無反應。
他全身冰涼,骨瘦如柴的右臂上纏着夾板和布條,但都已被血漬浸染。
她伸了一根手指試探着鼻息,
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如若此時不幫一把,他真的有可能會死。
笙笙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后,終於還是不忍心。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將死之人,像是一直被遺棄在角落裏的自生自滅的小貓崽。
她脫下身上染着自己體溫的外衫,仔細地蓋在他身上。
然後一溜煙跑進了旁邊的鋪子裏,開口就說:“林水姐,借我點錢。”
“怎麼了?”林水毫不猶豫地掏出來錢袋,遞給了元笙笙。
“回頭再同你解釋!”元笙笙感激地看了一眼林水,然後拿了錢袋就跑出門去。
醫館裏,
一臉冷淡的大夫甚至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開口語便氣不善地問:“你是他妻主?”
笙笙搖搖頭:“不是,我尚未有夫郎,我是在那邊的街角遇到他的。”
許是這番回答,讓這位許大夫出乎意料。
她用銳利的眼神將元笙笙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好一番后,就默不作聲的繼續給男人治傷。
元笙笙背過身去,出了醫館的裏間,站在街上,大老遠就看見了匆匆趕過來的林水。
她一臉緊張兮兮,抓着她的手,開口便問:“笙笙,你又害病了?”
“不,不,不是我,是我救了個人。”
兩人話音剛落,那位高冷的許大夫就出來了。
她手上拿着一隻方子,上面的字寫的龍飛鳳舞,讓人分辨不清。她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語氣:“就照着這方子去前面葯櫃抓藥吧,共合三百文。”
“怎的如此便宜?”
元笙笙驚訝道,她知曉這個醫館瞧病貴,這個許大夫又是出了名的冰塊臉,但醫術高超。
屬實是一個面冷心善的好人。
上次她與村裡崴腳的又晴嬸子一道來的時候,只是正了骨就花了五百文,現下這人傷的這樣重,卻沒想到只要三百文。
“這人身上的傷口基本都已經處理過了,只是開些傷葯修養一段時間即可。最嚴重的當屬右手,可是嚴重也沒用,治不好。”
“治不好?”
“他的右骨頭碎的太久,無人給接,就算是華佗在世,治好之後也是廢的,以後他這隻手都不能使勁了。”
***
“那他現在身上的傷好些了嗎?”元笙笙問。
其實自從將他抬到林水家之後,自己曾經提過一小提籃的雞蛋來看望過。
可是那時候他並沒有醒,她又只想着賺錢的事情,所以便沒有多待,只是將雞蛋擱下后就走了。
之後更是因為天天跟着林水奔波於碼頭,將這人的事情全然忘記了。
“嗯,瀾兒將他照顧的很好,傷好之後就我就去尋娘親將為那邊的那個小院撥給了他,離得近,也方便多幫襯些。”
“嗯,那就好。”
“那走吧,瀾兒還在家等着呢。”林水催促道。
之後元笙笙跟着林水繼續往裏面走,進屋子之前,她鬼使神差地朝男人的方向望了一眼。
許是自己的錯覺。
漸黑的天色下,她隱約看到男人的身體僵在了原地,握着斧頭的手許久未動。
***
幾日前,尹清醒來的時候,鼻間是一股微苦的藥味。
因着眼睛看不見,他全然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於是只能探出手去摸摸索。
但右臂間傳來刺骨的疼痛瞬間席捲全身,痛的他忍不住蜷縮了一下身子。
“你醒了?”
耳邊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輕,帶着些男子特有的溫柔,與靈兒的天然的細軟的嗓子略有不同。
“你且好好躺着,我來為你換藥。”
他動了動嘴皮子,想道聲多謝,但最後卻什麼都未說。
他不明白這男人為何會幫自己,有何圖謀。
但......
他早就不是之前的尹清,現在的他,身無長物,連自己最值錢的佩劍都已經留在了樓里。
更何況.....
他自嘲,
現在的他,不僅手殘,還眼瞎,除了一副還算清白的身子,身無長物。
這家人怕打的便是這個主意吧。
將他治好然後賣了好價錢。
可他們還不知曉,他的這副身子遍佈疤痕,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這樣的身體,
也就賣不出個好價錢。
“這是我妻主家。是她朋友救了你,但她沒有夫郎,不便照顧這尚未成親的男子,所以便將你托給了我。”
他的話剛說完,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很快,他聽到一個腳步聲跑過去開門。
尹清發現,自從他眼睛看不到后,耳力變得比之前還要好上許多,以至於門外兩個人的輕聲細談,自己能夠聽的一清二楚。
“估摸着應該還沒醒吧。”一個聲音說。
“嗯,那我就不進去了,這雞蛋給他補補身子。”另一個聲音響起,是清冽的女聲,他認得這個聲音。
“笙笙,這雞蛋從哪裏來的?不是銀錢緊缺嗎?”
“都是之前村民好心,送我的,沒花錢。”
“這不是給你補身體的嗎?你為何都沒吃?”
“我沒捨得,正好現在天氣冷,雞蛋還不容易壞,你瞧,這不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了嗎?”
“不說了,林水姐,我還趕着去鎮上的市集呢。”
兩人的聲音漸漸消失。
如瀾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厭厭。
隨即他放下手中的傷藥膏,將手腕上換下來的染了血的布巾扔到了銅盆里,
隨後朝着外間喊道,
“妻主,剛才可是笙笙來了?”
“嗯,還給帶了雞蛋,我放廚房裏了。”
“好,我這就過去。”
如瀾說完,端起銅盆起身要走。
踏出門之前,他將男人細弱的手腕重新放進被子裏,頓了頓,然後補了一句,
“對了,救你的那人名字就叫做元笙笙。”
尹清背靠着柔軟的被褥,他捂着自己有些鈍痛的胸口,心中思緒萬千。
元笙笙。
原來她的名字叫做元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