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可無論是坐在副駕的唐璃還是坐在後面的宋紫玉,都不禁嚇了一跳。

不相熟,自然是感覺彆扭,可萬不到懼怕的地步。

唐璃到底是沒說出那句“不會,你長得又不嚇人。”

她不想給人留下以貌取人的印象,也不想在舍友面前出洋相,最主要的還是,他們並不相熟。

這車上載着的所有人,都不相熟。

她愣了一秒,笑呵呵道:“大概是從小就這樣吧。”

程紹堂開着車,側過眸又看了她一眼。她並沒有在看他,留給他的只有側臉,只是那股羞赧勁兒沒消,他也並不是完全感受不到。

陰雨天氣,小姑娘白得如同通透的玉,光滑的黑髮扎於腦後,鬆鬆垮垮,又莫名帶點兒酷酷的感覺,不是話多的人。

程紹堂扭過頭,抿唇想笑,騰出一隻手來掩在鼻樑之下,唇角向上了一瞬。

車停在酒廳門口,唐璃和宋紫玉下車后,車子便又開走了。

“好大的酒店。”宋紫玉環視一周,發出感嘆,“天啊,好奢靡!”

唐璃慢慢地“嗯”了一聲。

宋紫玉被好奇心驅使,這次沒忘記拿手機,搜索了一下所在的酒店位置:“人均五位數!我腿都有點兒軟了,早知道穿得正式一點了。”

“沒關係,沒人會注意到我們的。”唐璃誠懇地說。

“也是。”

“對了。”宋紫玉壓低聲音,湊近唐璃,“她哥哥長得好帥,開得車也貴,車裏滿滿一股有錢人的香氣。”

唐璃被她推着小步走向酒店大門,問過服務生后,被引薦到電梯處,直上十八樓。

其實不光宋紫玉忐忑,唐璃也略略感到不安。或許很多經歷追溯起來,第一次總是盡顯局促,但心裏明白,一旦開啟這種經歷,後續便會源源不斷。

等兩人反應過來,從電梯出來,程立秋已經在眼前。

她接到程紹堂的電話,親自來接她們。

程立秋的十六歲生日宴,龐大而華麗。其實後來的晚宴中唐璃並沒有感覺到不適與焦慮,反而很享受,宋紫玉亦是如此。

或許是不喜歡長輩參與,程立秋邀請來的,大都是些原本的中學同學,小學發小,大家年齡相仿,又或者說這個階段的年輕人,根本看不出年紀。

程立秋表現出不同於那晚的禮貌和煦,她對唐璃和宋紫玉說:“非常感謝你們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玩得開心哦!”

她很忙,看得出很用心。而整場宴會似乎也在她的指揮下井井有條。

唐璃拿着盤子在自助餐區域挑挑揀揀,她飯量不大,但挨了太久,必須先墊一下。宋紫玉端着一碗奶油蘑菇湯,悻悻地說這裏的菜和別的地方真的不一樣,太好吃了也。

宋紫玉性格不錯,喋喋不休,對宴會廳靠角落的位置毫不在意。

唐璃余光中,出現那道熟悉的身影。

某一瞬間,周遭的燈光似乎慢了,聲音也淡化了。

酒杯交錯,發出噹啷聲響。

唐璃默不作聲地抬眸,很快轉移視線。

他立在角落中,還和開學那天窗檯下一樣姿勢,只不過就是,手中的馬克杯換成了盛滿香檳的高腳杯。

然後,周遭圍滿了人,有一襲紅色格外亮眼。

唐璃的思緒開始慢慢不受控制。

“唐璃?”宋紫玉觸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嗯。”

“新舍友叫什麼名字來着?”宋紫玉說,“我又忘了。”

唐璃:“程立秋。”

“她又換了身衣服。”宋紫玉滿眼艷羨,“造型也換了,像小公主,好漂亮。”

唐璃看了一眼穿白色公主裙的程立秋,不出眾的長相在華麗的裝扮襯托下盡顯優雅高貴。

唐璃說:“她本來就是小公主。”

宋紫玉說:“真的。”

唐璃意味深長地說:“公主都有小脾氣。”

宋紫玉根本沒懂她的意思。

她太奇怪了,坐在長桌前,拿着精緻的刀叉,像一隻忿忿不平的兔子,沉默地進食。

餘光里是無可挑剔的紅,她嘆了一聲又一聲。

過了一會兒,唐璃假裝無事般抬眼。他們離得更近了些,當然還有那個女孩子。

燈光璀璨,那個角落燈影錯致。程紹堂看着那個女人,她侃侃而談。他的眼神和燈光一樣,忽明忽暗。

唐璃猜測不到他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去猜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男人。

唐璃轉過身問宋紫玉:“你有過一種預感嗎?”

“啊?”宋紫玉秉住臉色,一本正經地問道,“什麼預感?”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但總感覺日後還會見面。”

宋紫玉一愣:“你說誰啊?”

唐璃沒有說話。

宋紫玉想了想,回道:“我認為有。”

空氣中有淡淡甜甜的香氣,這是一種唐璃從未聞過的味道,有點兒像奶油,又有點兒說不上來。

“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宋紫玉說,“那年學校組織春遊,我被安排到鄰班車上,和他坐到一起,相談甚歡,聊到激動處還不小心拍了他大腿,那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就知道我倆肯定會再見面。”

唐璃抬眸:“你有男朋友?”

宋紫玉眨巴眨巴眼:“怎麼了?很詫異!”

唐璃笑笑:“有點兒。”

“我男朋友長得不帥,勝在有趣的靈魂。當然——”宋紫玉毫不誇張的講,“我漂亮。”

唐璃點頭。

“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很多偶然間的相遇,其實是他刻意為之。”宋紫玉說,“他太堅持了,我對他也有好感,一來二去就在一起了。你說的那個預感,我認真想了想,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似乎是有劃過我腦海的,但是一閃而過,我不能保證未來事態的發展,只是在事情發生以後,再回憶過去,覺得一切有跡可循,可能那就是預感,也是宿命感。”

——宿命感。

唐璃的大腦似乎被一縷淺淡的電流通過。

她不知道宋紫玉的感情經歷,但能感覺到一種美好純樸。而且對方的形容太貼切了,似乎直擊到唐璃的內心。

“你們會結婚嗎?”她忍不住問。

“會。”她很堅定。

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程立秋沒有忽略到這孤立無援的二人,如同歡呼雀躍的小鳥一般飛奔而來,笑得甜美。

“我哥接你們來的?”

兩人默契地點點頭,又不約而同地想起擱置在桌下的禮物,想着找個合適的時機送出去。

不等她們開口,程立秋又說:“他本來還不想去呢,到底不還是去了。”說罷又問,“沒為難你們吧,沒給你甩臉色。”

唐璃說沒。

程立秋總在說程紹堂的不好,可她卻覺得對方很好,正是因為太好,所以懶得同小姑娘計較。不過兄妹兩個的感情也很好,至少他再不樂意,也會去做。

程立秋朝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向程紹堂和那位紅裙女子的方向。她“哎呀”一聲,“爾雅姐?!”

唐璃看了她一眼,心臟忽然跳得很快。

程立秋於是走向那處,着急得連招呼都沒打。但二人沒有在意,她們知道程立秋年齡尚小,況且吃人嘴軟,始終處於人生地不熟的狀態,另外,不知道小姑娘還會不會回來。

程立秋與那位叫做的爾雅的紅裙女子明顯感情頗好,她小跑過去,幾乎是撲到女人身上。

再之後,雖然聽不清談話,但是仍能感受到一眾人的歡樂。

那幾個人,即便樣貌算不得頂尖出眾,可從頭到腳,舉手投足間,那種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感覺令人羨慕。

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沒有人規定人一定要活成什麼樣子,成長為什麼性格。

唐璃收回視線,繼續滿意地、認真地享受宴會的晚餐。

她對宋紫玉說:“我們吃完,把禮物送給程立秋,然後就回去吧。”

“好啊。”宋紫玉吃着一小片松茸餅,說,“反正都不認識,還不如回寢室休息。”

不過,程立秋始終沒回來。

不等生日宴會結束,唐璃就將兩盒禮品交給了程紹堂,讓他幫忙轉交給程立秋。

她沒選擇在宴會廳內人多的地方,而是見他出了廳,便不動聲色地跟了出去。

程紹堂從衛生間出來,看到她的臉,莫名笑了聲。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表現得那麼膽怯,甚至還沒了之前那股羞赧。她不清楚對面人的身份,不知道和他交流是否需要避諱,一旦朝某個方面多想,事態就變得複雜起來。

但是這種複雜,只存在於唐璃自身。

唐璃慶幸於此。

她向他表明來意。

程紹堂輕聲說:“我還想呢,總不能是送我的。”

唐璃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聲,只道:“謝謝哥哥了。”

她跟程立秋一樣喚他哥哥,並不違和。只是聽的人頗為受用,他看她的眼神,無疑就是看一位小他好幾歲的小姑娘。

他的建議也十分中肯。

“不再等等了,重頭戲都壓軸出場。”

唐璃說:“不了。”

程紹堂靜靜地看着她,高高瘦瘦,穿着一件最簡單不過的白色連衣裙,這衣服寬鬆又挑人,搭在她身上鬆鬆垮垮,偶爾盪起小幅度褶皺。而她只扎着簡單馬尾,素白的一張臉,額前碎發點點。

說完這句話,她就走了。電梯口稍作等待,拿起電話,大概是和另一位舍友通氣兒。

唐璃進了電梯,瘦弱的肩膀忽地塌了下來。

宋紫玉在樓下等她,剛才打電話說,雨越下越大,出租車很難打到。

唐璃站了一會兒,等到電梯數字變為一,緩慢抬腳走出去。

她沒帶傘,走到大門口,寒冷的空氣一瞬間席捲了全身,裙子差點兒被吹開,唐璃輕輕按下。

雨確實更大了。

宋紫玉撐着傘在路邊打車,寬闊馬路,雨聲連綿,行車急忙。

唐璃打開打車軟件,軟件顯示她的打車排名為三十三。

她搓搓臉,打了個冷顫,準備一鼓作氣衝出去,正準備叫出舍友的名字——

“唐璃。”

唐璃一怔。

男人指間甩着嶄新的車鑰匙,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後,方才遞給他的禮盒也被他安置妥當。

看見她的表情,程紹堂勾唇笑了一下,低聲道:“忘記告訴你了,這裏不好打車。”他的目光不曾離開她的臉,繼續說道:“怎麼了?真被我嚇到了?”

聽見這句話,唐璃立刻想起先前在車裏,他問過她的問題。

她搖頭:“沒。”

“等下。”他抬着下巴,轉眸從門口一側的傘架上抽出一把傘,說,“我把車開過來。”

人走了,風還在。

挺拔背影消失在風雨里,好大一會兒,唐璃才反應過來,臉紅了一片,心裏忽冷忽熱的忐忑。

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連一米之外的傘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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