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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北梔沒說話,重新拿了一支筆出來,壓在指尖,指腹輕輕摩挲着筆桿,似是思索。

教室里只有他們倆在,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清。

剛剛那句話,決計不可能是沒聽到。

不過,盛厭大差不差已經摸透了顏北梔的脾氣。

她可是能任憑校內論壇鬧得沸反盈天,依舊巋然不動的人。從內到外,都是冷淡疏離的,總是帶着一股冰涼寒氣。

盛厭難得耐心那麼好,撐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一言不發、自顧自忙碌。

說到底,也只是對她這麼有耐心而已。

大約兩三分鐘,顏北梔的思路終於變得清晰。

她重新拿了一張草稿紙,先做重力和摩擦力輔助線,在圖片上下各自標了兩條基礎公式。再將盛厭那條公式寫在第一行,代入具體數值,繼續流暢地往下解。

她自己很清楚,自己不算什麼天才學生。

能取得優異成績,全靠超過旁人百倍的努力。

像這種物理綜合題,難度高,變化多端,需要有靈活的思路去舉一反三,一般都是放在考卷壓軸,用以拉開分差。她沒有什麼竅門,只能千萬遍的刷題,在題海戰術中尋找套路,試圖去拿到這些分數。

但盛厭,氣質看起來懶散又玩世不恭,怎麼看都不像是學霸,居然能掃幾眼就輕鬆得出解法。對比之下,還是難免讓人心生挫敗感。

怪不得林清樂之前嘲諷說,如果T班參考,她肯定拿不到全市第一。

原來如此。

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應試教育體制下,努力也是一種天賦。

更何況,她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在宜光里上學。能感受到差距,還能享受到強大的師資力量,就已經前進了一大步。

顏北梔沒有胡思亂想太久,抿了抿唇,兀自垂眸。

筆尖在紙上滑動得飛快,“沙沙”作響。

很快,她將最後數值解出來,鬆了口氣,放下筆。

下一秒,盛厭便湊過頭來,“我看看。”

“……”

“嘖,全對。”

他挑挑眉,順手將剛剛拿走那支水筆放回顏北梔的筆袋中。

“噠。”

筆桿與筆桿碰撞,發出一聲脆響,很輕很輕,卻難以忽視。

因為,盛厭看完答案,並沒有退回去,依舊一隻手撐着桌面,整個人半躬着往前傾,保持着腦袋將將快要撞到的危險距離。

兩人離得太近,容易產生某種錯覺,彷彿連呼吸都交錯到一處。

盛厭的視線逐漸變得灼熱,叫人難以忽視。

顏北梔掀了掀眼皮,穩如泰山。

“怎麼?”

盛厭牽唇,笑得有點邪氣,“和解,行么。”

顏北梔隨手把桌面理好,人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眼睛裏像是儲了一汪湖泊,凝眸望他。

“我們之間,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和解的?

她問得很平靜,尾音上翹,似乎是真的不明白而產生了好奇。

盛厭聳肩,“返校那天,學生會辦公室。”

細細想來,兩人似乎從初次見面,就沒能開個好頭。

盛厭小少爺從小高高在上,在朋友圈子裏也堪稱一呼百應,是絕對的話事人。霸道桀驁慣了,脾氣難改。隨口逗了顏北梔兩句,看到她轉身想走,就非得支使杭景去攔住她,想再和她多說幾句。

對於顏北梔來說,這種強迫,肯定顯得十分糟糕。

後來在花房裏,他又再次故技重施。致使兩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同學關係,再次惡化,墜入谷底。

盛厭有心改變這種現狀,這才主動退讓。

若不是顏北梔,主動提出和解這種事,大抵是不會在盛家小少爺身上發生的。

可惜,對方顯然不想領情。

顏北梔:“不用,我不介意。沒什麼需要和解的。”

聞言,盛厭卻是蹙了蹙眉。

“……這是什麼意思?”

顏北梔拿出單詞手冊,翻到做了標記的一頁,低下頭,溫吞作答:“字面意思。”

盛厭:“必須要針鋒相對么?”

這話一出,顏北梔倒是陡然笑了笑,“為什麼針鋒相對?我們不是一個班,充其量也就講過十句話,本來就不熟。盛厭同學,你不用腦補這麼多。”

盛厭斂起表情,莫名顯出幾分倨傲。

他曲指,輕輕敲了幾下桌面。沉吟數秒,出聲:“既然能在一個學校里上學,做朋友也可以吧。每學期都會調班,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同班同學。”

說話時,窗外陽光輕輕掃過領口徽章,金色折光一閃,像是能刺痛眼睛。

顏北梔眯了迷眼,“盛厭同學,還差我一個朋友么?”

盛厭:“差。”

顏北梔點頭,“謝謝。但是不可以。”

“……”

“我是來上學的,不是來交友的,沒工夫和你聊這些。所以麻煩你,離我遠點。以後也不要再來我們教室了。”

空無一人的大教室里,少女嗓音清冷,聽不出情緒。

順着呼吸頻率,淺淺飄散開來,宛如回蕩於深不見底的井中,無端寒涼。

盛厭捏緊拳頭,咬了咬牙,“嘩”一下驟然站起身,帶起桌椅“乒鈴乓啷”對撞。

他視若無睹,長腿一邁,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呵。”

一番耽擱下來,午休時間悄悄臨近,只待下課鈴敲響。

時間已接近正午,太陽光線也逐漸炫目。但室外氣溫不高,足可見秋意濃烈,稀薄了燥熱。

數年前,似乎也有這樣一個差不多的秋天。

顏北梔眨了下眼睛,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學習。

-

盛厭被顏北梔幾句話搞得一肚子火,好幾天臉色都沉得滴水,滿臉生人勿近。自然也沒再去找她。

自習課。

T班教室幾乎空無一人。

杭景去籃球場轉了一圈,沒看到人,直接改道往育才樓走。

學生會辦公室里,只有宗想想一個,正躺在那張真皮沙發上睡覺,身上蓋着薄薄一層毛毯。

杭景習以為常。

還順手給她把空調溫度調高兩度。

正欲關上門離開,卻聽到宗想想睏倦的聲音響起:“……杭景,謝啦。”

杭景樂了,動作停頓,“想想,你丫的裝睡偷懶啊。”

宗想想眼睛都沒睜開,含含糊糊地問:“偷什麼懶?……運動會我們班也要齣節目嗎?”

杭景:“用不着。誰給他們當猴子去啊。睡你的覺吧。”

“哦。”宗想想翻了個身,留下最後一句密電,“……厭哥在打桌球呢。你去樓下找他吧。”

“謝了。”

杭景依言下樓,去到活動室。

盛厭果然在裏面。

他沒有注意到門口的杭景,彎着腰,瞄準黑球,全神貫注地一擊——

“嗒。”

黑球精準入袋。

杭景在旁邊“啪啪啪”鼓掌,調侃:“好球好球。就是不知道這桌球桌,是不是快被咱們厭哥打得冒火星子了。”

盛厭站直身體,隨手把球杆放到一邊。

“你來幹嘛。”

杭景拋了一個袋子到他懷裏。

“高一有個學妹,讓我幫忙把這個帶給你。我幫你看過了,人還挺漂亮的。”就是不記得叫什麼,應該不是宜光初中部上來的老面孔。

盛厭拆也沒拆,徑直把那份禮物、連同袋子一起丟進垃圾桶,“下次別幫人干這麼無聊的事。”

說話功夫,杭景已經在旁邊坐下。

聞言,又解釋道:“我說了厭哥不收禮,她偷偷把東西塞我包里,人找不見影了,我能怎麼辦。”

盛厭沒說話,揉了揉頭髮,眉峰微微攏起,看起來相當煩躁。

杭景覷他一眼,笑笑,開始不怕死地火上澆油。

“說起來,我前兩天看社團群,街舞社有個女生,說你是宜光歷史上最難搞定的選手,所以才弄得大家前赴後繼。嘖嘖嘖。”

“不過嘛,我非常不贊同這個觀點。”

“別人搞不定你,顏北梔同學來了,不用搞,咱們厭哥就巴巴往上湊了。是吧?”

“……”

聽到這個名字,煩躁瞬間具象化。

盛厭:“別提她。”

語氣已經有百分不耐。

杭景生怕他暴起動手,當即跳到門邊。動作靈活,似乎做好了扭頭就跑的準備。

於是,這才將最後一句心裏話說出來:“老大,你該不會是被下降頭了吧?!”

“……”

“不說了不說了——厭哥息怒!那什麼,校運會有入場式評分,麻煩厭哥代表學生會去參與打分哈。哥~別忘了~”

“不去。”

“不去也要去啊,老大,誰讓你是會長。而且,總不能讓我一頭黃毛上台吧?多不合適……不過,髮根已經長出來了,我打算過幾天再去換個色。藍的,怎麼樣?酷不酷?”

喋喋不休、聒噪得要命。

盛厭耐心徹底告罄。

……

宜光私立的運動會,要一連連開三日。

甚至,最後一天還會有和初中部的友誼賽,辦得彌足隆重。

因為三天都是停課舉辦,對沒有項目、也懶得到校觀賽的同學來說,就像個小長假一樣輕鬆。唯獨第一天早上的開幕式,規定必須要全員參加。

十月下旬,海城氣候很好。

雖然這個季節經常會下雨,但不下雨的時候,微風拂面,秋高氣爽,相當舒適宜人。

盛厭坐在主席台上,一席藏青色校服西裝外套,大咧咧地敞着,滿身矜貴氣,看起來耀眼奪目。

吸引了許多目光,頻頻望向這邊。

只是,聽着響徹校園的音樂聲,他皺着眉,薄唇抿得很緊,並不太高興。心裏罵了杭景一萬遍。

入場式,各班花樣頻出。

唯有盛厭懶得多看,隨便掃兩眼,在計分板上打分。

【9】

【9】

【9】

【9】

【……】

從上到下一排數字,完全一模一樣,連變都懶得變。

直到報幕:“接下來出場的是高二B班……”

盛厭終於坐直了一點,目光居高臨下,往班級入場方向望去。

舉牌人是個男生。

後面領頭的則是林清樂。

林清樂穿了一條白色的拖地長裙,上半身收腰設計,貼合曲線,襯得她身材極佳,整個人搖曳生姿。

這一幕,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期待,想看他們要表演什麼。

主席台上的盛厭卻是只瞥了一眼,飛快掠過她,視線往隊伍後面逡巡。

沒有。

顏北梔沒有在。

開幕式是要班主任點名的,她就算沒有參加入場式,也不可能走掉,人必然在這個大操場的某處。

盛厭咬牙,眉頭攏得更緊,視線不由自主地開始搜尋起來。

觀眾席是安排班級安排座位,此刻,高二整個年級的位置全部空着,一個人都沒有。

再往遠一些……

大操場盡頭有一棟矮樓,一樓用作體育器材室,二樓三樓則是游泳館和室內體育場。

矮樓旁邊是個小花園。

裏頭建了一條仿蘇式園林的長廊,供學生休憩。

此刻,顏北梔就站在廊下,白色校服襯衫,身形清瘦伶仃,儀態卻挺拔。

她梳了一條長辮,發尾用絲巾穿起來打結,落在肩頭。

陽光透過樹蔭,斜斜地擦着臉頰拂過,皮膚瑩白,明眸皓齒,氣質飄然出塵,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隔着老遠,盛厭肆無忌憚地注視着她。

直到一個男生走到顏北梔旁邊。

兩人開始交頭接耳。

“……”

主席台上,盛厭驀地站起身,當眾走下台,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顏北梔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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