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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光高中部地處海城近中心區域。

近十年,一線城市房價飛漲,海城乃其中佼佼。因而,市中心區域寸土寸金,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擠作一團。

縱然如此,宜光的佔地依然大得驚人。

校園面積比一些普通高校都大,堪稱財大氣粗。

地方大,環境和綠化也沒有落下。

學校里有人造的小橋流水、景觀假山,還有路邊隨處可見的一排排樹。

春夏時節,一眼望去,綠蔭蓋頂,遮天蔽日。

顏北梔穿過一長排香樟樹林。

學校大門已經近在咫尺。

誰曾想,杭景頂着一頭黃毛,剛好從一棵香樟樹后繞出來,距離她不足一米遠。

顏北梔剎不住車,差點撞進他懷裏。

“我操!”

杭景也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抽煙被老師抓了現行,往後急急退了三四步。

等看清來人,他臉上立刻露出笑意,“是你啊,顏北梔——”

尾音拉得老長,似乎生怕別人聽不清。

顏北梔沒工夫和他閑聊,隨意點了下頭,兀自繼續大步往前。

杭景猶豫一瞬。

想到好哥們兒剛被這女生在大庭廣眾下下了面子,結果還被人偷拍傳到學校論壇,弄出一大堆愛恨情仇的流言蜚語,他立馬後撤幾步,擋住了對方去路。

“別走啊,我剛好要去找你呢。”

顏北梔腦袋正在嗡嗡作響,昏昏沉沉的,反應比平時遲鈍不少,控制表情的能力也跟着下滑。

她蹙起眉,滿臉煩躁,“我有急事,下次再說。麻煩讓讓。”

杭景死活不挪步,像個牛皮糖一樣,嬉笑着朝顏北梔擺手。

“別啊,你不知道T班教室和你們不在一起嗎?下回我要找你可麻煩了。要不然,加個聯繫方式?可以微信說。”

說著,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名片,向她示意。

顏北梔懶得繼續和這個黃毛糾纏,摸出手機,在屏幕上操作幾下,掃他的名片,發送好友申請。

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她聲音里已經有了慍怒,“可以了嗎?”

杭景讓開一個身位,做了個標準攤手動作,“您請。”

顏北梔沒再給他一個眼神,收起手機,小跑着往校門方向而去。

……

回家路上沒再發生什麼意外。

出租車停到樓下,讓老舊小區里本就逼仄的車道,愈發顯得出入困難。還好是中午這個點,沒有什麼人進出。

顏北梔付清車費,飛奔上樓。

上升氣流將她的馬尾捧起,又摔下,一下一下落到單薄瘦弱的背脊上,像是一道道無形鞭笞。

打開家門。

這種鞭笞陡然變得有形。

陳丹彤正坐在沙發上,低低啜泣着。

地上是滿目狼藉。

大部分看起來應該是煮爛的速凍水餃。

她只是精神狀態不佳,醫生診斷為某種躁鬱症,並不是失去神智。自然,不會砸掉什麼貴重物品,只是給打掃衛生增加一些麻煩。

顏北梔在心底嘆了口氣,沒換拖鞋,徑直跨過那些餃子,走到沙發邊。

“媽,吃藥了嗎?”

她一邊問,一邊抽了兩張餐巾紙,給陳丹彤擦眼淚。

陳丹彤沒說話,伸手,重重掐了一下顏北梔的手臂。

頃刻間,她雪白皮膚上留下一塊紅痕,觸目驚心。

不過沒人在意。

陳丹彤低垂着眼,表情看起來很陰鬱,“我夢到你爸爸了。”

顏北梔:“嗯。”

陳丹彤不需要什麼回應,也能自己繼續往下說,“……他跟我說,他死得好冤。他怪我們沒能為他查清楚真相,讓他死不瞑目。”

“……”

這個話題,在過去三年裏,已經討論過無數次,再繼續也不會有什麼意義。

顏北梔站起身,從柜子上拿了藥片,給陳丹彤餵了一顆。

接着,再跨過狼藉,倒了杯水過來,放到陳丹彤手中。

葯起效很快。

陳丹彤困意湧上頭,扶着牆,打算回房間睡覺去了。

她的背影看起來,有種超出年齡的蒼老、疲憊和無助。

這般模樣,投射在任何人的視網膜上,都無法轉瞬即逝、視而不見。

事實上,陳丹彤明明才剛過四十歲。

顏北梔注視着她,手指不自覺捏成拳。

“……媽。”

聲音木訥又茫然。

陳丹彤腳步頓了頓,迷迷糊糊地回過頭,“怎麼了?”

顏北梔深吸了一口氣,很輕很輕地問:“到現在,你還是覺得,爸爸的車禍不是意外嗎?警察仔細調查過,司機自己承認是酒駕,那個同意書也做了筆跡鑒定,是爸爸自己簽的名。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驗證你的猜測,你還是這麼覺得嗎?”

哪怕意識不清醒,陳丹彤也沒有絲毫遲疑,點頭,“對。你爸爸我最了解了,他根本不懂那些,怎麼會簽那種同意書呢?他就是個連電腦都玩不明白的原始人啊。而且,世界上會有那麼剛好的巧合嗎?我不能相信。”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丹彤語氣太過斬釘截鐵,頃刻間,顏北梔竟然覺得有點窘迫。因為自己事不關己似的冷漠和無動於衷。

她倉促地避開了陳丹彤的視線。

-

宜光私立高中里,因為豐富的社團活動,每周五下午都差不多一樣熱鬧。

穿過走廊,杭景晃晃悠悠,走進學生活動室。

“老大,你怎麼不回消息啊?我都找你半天了……”他抓了抓腦袋,隨口抱怨。

盛厭握着球杆,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有事說事,別這麼怨婦。”

說完,又繼續觀察球桌。

這間活動室平時就是學生會專用,入學沒多久,杭景讓人搬來了一張桌球桌,總叫囂着要在自己擅長的項目上和盛厭一決勝負,贏的人做大哥。

結果還和以前一樣,自始至終,壓根沒能贏過盛厭一次。

桌球桌倒是被留了下來。

他們幾個偶爾會過來放鬆一下,打一把玩玩。或是以此為借口,逃掉一節煩人的課。

T班學生在這個學校的特權,比想像中還多。

轉眼,杭景人已經靠到了桌球桌邊,笑眯眯地繼續說:“厭哥,你猜猜我中午做了什麼?”

盛厭頭也不抬:“你換新女朋友了?”

杭景:“NONONO~我加到了一個美女的微信。”

盛厭完全沒興趣,隨口“哦”了一聲,“恭喜你。”

杭景挑眉,語氣輕佻,帶着調侃意味,“厭哥,你都不好奇這個美女是誰嗎?嘖,前幾天,你倆的八卦故事剛在學校各個小群里流傳開來呢……”

“咚——”

白球和紅球在綠色檯布上激烈碰撞。

後者精準地落入球袋。

盛厭握着球杆,直起身,看向杭景,“顏北梔?”

杭景:“嗯哼~”

他點開微信,將好友列表裏的新人找出來,拿給盛厭。

盛厭掃了一眼。

【North】

北?

顏北梔的微信名和她本人一樣冷淡。不過,頭像倒是挺可愛,是個白髮動漫女孩。

朋友圈是一條杠。

應該是壓根沒對杭景打開。

盛厭沉吟數秒,慢聲問:“這是什麼動漫?”

杭景喜歡打遊戲,也喜歡看動漫,一眼就能看出來。

“《未聞花名》吧,應該是女主角面碼的同人圖。”

盛厭默默將這個名字記下,隨手把手機還給他。

“打個語音給她。”

他言簡意賅。

杭景“啊”了一聲,“現在?說什麼啊?要不然我還是把她的名片推給你吧。”

話音未落,盛厭已經彎下腰,繼續比劃着下個球的位置。

頓了頓,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就說,你是負責課外活動的管理人,讓她下周記得去花房幹活,免得讓你的工作不好開展。”

……

陳丹彤睡下后,顏北梔先給柴衛打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下午要請假。

柴衛倒是沒多想,只是關照她:“身體要多注意,馬上就要月考了,盡量不要影響學習狀態。”

顏北梔垂下眼,“好的。”

柴衛又問了一句:“學校的課程都跟得上嗎?有沒有什麼困難的?”

“……沒有。謝謝老師。”

切斷電話。

顏北梔開始收拾客廳。

餃子涼掉之後,皮整個塌下來。

砸到地上,皮肉分離,湯水也簌簌往外流,劃下一道道淺白色水漬,顯得骯髒油膩又反胃。

顏北梔面無表情地把它們全都丟進垃圾桶,再用水拖地。做完這些,她還需要把陳丹彤弄倒的椅子搬起來,重新擦一遍。

做家務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眨眼間,已經是下午第一節課結束。

倏地,語音通話鈴突兀地響起來。

顏北梔生怕吵醒陳丹彤,放下抹布,飛快地走到手機充電器旁邊,也沒有仔細看是誰,拔了充電線,順手就接起來。

“喂?”

聽筒彼端,男聲明顯頓了一下。

“顏北梔同學?”

“……”

顏北梔蹙了蹙眉,沒說話,先看了一眼屏幕,“……你要說什麼事?”

杭景笑一聲,清了清嗓子。

想到目的,又將笑意憋回去,換成了有點可憐巴巴的語氣。

“我是想說,花房的那個工作,能不能拜託你不要拒絕?因為我是負責學生活動的,學期間中途換人,走流程很麻煩的,還要給學校寫報告……咳,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下?”

顏北梔垂下眼,一言不發。

剎那間,她想到了陳丹彤剛剛說的話。

她心裏很清楚,陳丹彤是不甘心,不甘心這個家落到這種結局,才會想出那些無稽之談。

可是,真的是無稽之談嗎?

她那麼堅信,以至於顏北梔也被她影響,竟然逐漸開始動搖起來。

……

杭景半天沒等到回答,疑心她是不是已經掛了語音,只好頂着盛厭灼熱目光,硬着頭皮又喊了一聲:“顏北梔?”

顏北梔:“啊。”

杭景鬆了口氣,繼續開始絞盡腦汁地胡編亂造。

“真的,咱們商量一下吧?而且你知道吧,學生會的資金都是要走賬的,第一個月的薪酬已經往你卡里打了,估計下周就能到賬。要是換人,周期很長,而且很麻煩。主要是我們沒這種換人的先例啊!……或者這樣吧,我向你保證,從此以後,你的工作都由我來對接。周五下午這個時間段,任何人都不會走進花房,影響你的工作,行嗎?”

顏北梔:“我考慮考慮。”

沒給對方繼續發揮的機會。

她掛斷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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