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第46章 第 46 章

岑瀾被母親叫了過去,一進裏屋,丫鬟便遞上暖茶。

她接過茶杯,抿了兩口,潤了潤嗓子,剛剛坐下便冷笑了聲,忍不住說:“岑蕙還真是個蠢貨。”

岑蕙就是方才岑瀾落水了的庶妹。

早沒掉進去晚沒掉進去,偏偏在裴聞他們經過的時候掉了下去,特意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彷彿篤定了他們之中會有於心不忍的人。

可這些個人中龍鳳,哪裏是她那麼輕易就能算計得到的。

偏偏就都能狠下心,裝聾作啞。

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岑蕙若不是最後憋不住自己從湖裏爬了起來,恐怕是要活活被淹死在湖裏。

這種事情,做成了也會被人恥笑。

當然她若是得逞了倒也不會怕被恥笑。

岑夫人對後院這幾個庶女,多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特意管教,左不過是面上過得去。若是她們有本事為了謀個更好的去處,她倒也不會阻攔。

岑夫人見女兒氣得不輕,覺得有些好笑,“你平白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她擋不到你的路。”

岑瀾心裏還是有火,皺了皺眉:“她做了如此丟臉的事情,被裴聞瞧見了個清清楚楚,她那點伎倆在他們面前都不夠看的,即便是庶出,在外人眼中她也還是我的妹妹,裴聞指不定要怎麼想我,會不會覺着我和岑蕙是一樣的人?”

岑夫人嘆了嘆氣,她這女兒是聰明又懂事的。

從小就不需要她操心,可是每次在裴聞的事情上就失了分寸。

裴聞確實極好,龍章鳳姿。

脾性亦是出了名的溫和,也有幾分體貼。

如今整個朝堂說是把控在幾大世家朝臣手裏也不為過。

“你妹妹犯蠢,他怎麼會責怪到你的頭上?先前我托你姑母打聽過,侯夫人這段時日正忙着給裴聞相看,世子妃的人選還未定下,你不用着急。”

岑夫人不慌不忙的,“他既然瞧不上郡主,想必更重內里,你倒也不用憂心。”

岑瀾不好告訴母親,裴聞才不是瞧不上姜雲歲,看今天姜雲歲對他避之不及的態度,許是姜雲歲不願意。

“改日我去見一見侯夫人,探探口風。”岑夫人對女兒自是疼愛萬分,當今這個世道,她能做的也只有多多籌謀,為女兒謀劃一個靠得住的婚事。

嫁給裴聞,是最好不過了。

淮安侯府不能倒,也倒不了。

侯府倒了。

姜家的江山也快到了頭。

這世道日子雖然好過,皇家的人卻太過奢靡享樂。

皇家上上下下,從根上就爛了。

怨只怨先帝迷上了道士給的所謂“長生不老丹”,丹藥雖不能讓人長生不老,卻有着□□之效。

從那之後,他們便迷上了這些丹藥。

當今聖上,雖不曾濫用過這些丹藥,但卻對朝政毫不關心,每日只想着他那些丹青墨畫。

皇嗣單薄,日漸式微。

岑瀾垂着眼皮,心思已經想到了別處。

她忽然覺得岑蕙也沒那麼蠢了,落水確實是毀掉清白的、最簡單最有用的辦法。

眾目睽睽,想抵賴都沒法抵賴。

其實岑瀾之前也動過歪心思,她並不討厭姜雲歲,對她的嫉妒,不過是因為裴聞喜歡她。

她這人一向知道什麼事要做,什麼事不用做。

她若是想嫁給裴聞,就必須要先毀了姜雲歲。

姜雲歲不會水,無端害她落水,四下若是無人,就會害了她的性命。

岑瀾不想害她性命,她只需要將姜雲歲推出去。

喜愛姜雲歲的

人,京城裏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郡王府倒算不得什麼,姜雲歲的父親是閑散王爺,手無實權,真出了什麼事,王府未必能硬氣的同對方叫板,甚至要不回公道。

宮裏為了息事寧人,甚至於會順水推舟給其賜婚。

要找能壓得過王府的、甚至讓宮裏的皇帝都得退讓幾分的世家,便沒有那麼多了。

鎮南王府的嫡次子是一個,宋硯璟又是另外一個。

岑瀾早就發覺宋硯璟對姜雲歲也有那麼點說不清楚的心思,姜雲歲有點蠢,對這種事情總沒那麼敏感,十分的愚鈍。

去年夏日的宮宴。

姜雲歲嫌殿中悶熱,趁着沒人注意偷偷跑去御花園后的亭子裏吹風。

恰好碰見在湖邊醒酒的宋大人。

岑瀾瞧見宋硯璟漫不經心將隨手帶的摺扇送給了她,“郡主用來擋擋太陽。”

姜雲歲沒有收下,她以為宋硯璟是正人君子的好性子,當他被拂了面子也不會生氣,站在一旁的岑瀾看得清清楚楚,宋硯璟盯着她的眼神都冷了幾寸。

還有幾次。

姜雲歲毫無察覺,同將軍府上的小公子爭執起來,甚至於在趙景淮面前跳起來去搶她剛摘下來的番石榴。

他們身旁的宋硯璟,眸光冷得不能更冷了。

就像已經將他視線中的人當成了他圈中的獵物,冷冰冰的眼瞳里滿是驚心動魄的佔有欲。

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將她咬下來,再也不敢同除了他之外的人這般。

姜雲歲和別人說話,宋硯璟會不悅。

姜雲歲拒絕了他,他更加不悅。

如此種種,岑瀾不動聲色察覺到的細節多了,就明白了。

她今日就算將姜雲歲設計落水,再給宋大人做個人情,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岑瀾漸漸回神,忽然有幾分可惜,自己沒動手。

這樣好的機會,下回可就難得了。

岑瀾叫來門外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將我箱籠里那幾對瑪瑙耳璫送去侯府,便說今日讓郡主受驚了,於心不安,望郡主收下這份薄禮。”

婢女卑躬屈膝:“是。”

姜雲歲一進裴聞的馬車,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冷木檀香,渺渺遊盪。

她如今總是有些不太適應待在他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委實太強,哪怕什麼都不說,周身冷冽的氣息也足以壓得她透不過氣。

姜雲歲心不在焉望着腕上這串烏木佛珠,珠子上的紋路貼着皮膚都有些咯人。

一圈一圈,套在雪白的細腕。

分明很寬鬆,她卻覺得好像被他困住了那般,套在她手腕上的佛珠好似變成了牢牢桎梏着她的鎖鏈。

她連話都不敢說。

更不敢開口問裴聞他是從哪兒找回來的佛珠。

姜雲歲乖乖坐在角落裏,抿直了粉潤的柔唇,也不敢作聲。

裴聞沒問她先前是不是她扔了他的東西,她就裝傻,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但她也實在是…

不喜歡手上這個東西。

姜雲歲抿了抿唇,“表哥,我不想戴這個。”

與其再搞些小手段被他發覺,倒不如主動和他說清楚。

裴聞抬起眼睫,眼珠烏黑,平靜的視線定定落在她的臉龐,一寸寸掃過她白皙的皮膚,“你不喜歡嗎?”

姜雲歲都不知道是要搖頭還是點頭。

她想了想,選擇了個比較好聽的說法:“戴着不好看。”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

這樣說他應該也會信她。

裴聞的眸光移到她的手腕,纖細玉白,比起綢緞還要絲滑的皮膚

,襯得她手腕上的珠子確實有些突兀,“好看的。”

裴聞也沒有騙她,他是真的覺得很漂亮。

出乎意料的合適,像纏繞在她手上的印記,他心中詭異的佔有欲得到了莫名的滿足感。

不僅想讓她戴上自己的東西。

甚至想讓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這樣她渾身上下應該都是他的氣息。

裴聞又有點控制不住那些邪念。

他對上少女那雙純凈烏黑的眼珠,默默偏過視線,骨子裏的惡念並未和緩,反倒在看見她的眼眸之後,愈演愈烈。

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她用那樣乾淨的眼神看着別人,只會想讓人產生病態的破壞欲。

裴聞發覺自己近來,不僅不喜歡她騙他,也不喜歡她躲他。

他在她面前,從未做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不該那樣避如蛇蠍。

裴聞仔細想了想,好像是從她喜歡上阮洵期之後,才變得對他如此的躲閃。

恨不得早日撇清關係,再無瓜葛。

裴聞心不在焉想了許多事,回過神來淡淡同她說:“為了身體,你先聽話。”

他知她愛美,頓了幾秒,補了幾個字:“不醜的。”

姜雲歲渾身僵硬,氣惱的不想說話,她是吃過虧才不想招惹他。

莫約對他百依百順,他才不會發瘋。

她上輩子也不是沒躲過他,逃也逃過幾次。

有兩回,都差點成功了的。

姜雲歲那時再怎麼孤立無援,明面上還是郡主的身份。

宮裏的舅舅還未徹底忘記了她,費了很大的精力才往她身邊安排了兩個婢女。

中秋佳節。

姜雲歲跟着舅舅提前安排好的人,逃出了侯府。

被侍衛帶出那道圍牆,她還覺得像是在做夢,她坐在馬上,身後的侍衛拉緊韁繩,拿着令牌一路疾馳到了城門。

姜雲歲當時心都快要跳了出來。

城門打開的前一瞬,身後是數不清的馬蹄聲,一陣陣朝她撲來。

“世子有令,任何人不許開城門!”

她身後的侍衛尚未死心,揚起長鞭狠狠抽了馬背,硬要闖關。

一支長箭射穿了馬腿,兩人狼狽的從馬上摔了下來。

她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掌心被石糲磨出了血。

男人騎着馬,一身黑衣在這夜色中尤顯冷峻,他居高臨下望着她,遲遲不語。

少女垂着長發,只看得見嬌柔的側臉。

男人下了馬,朝她伸出了手。

她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他冷笑了聲,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提了起來,掌心霸道貼着她的腰肢,“你還敢躲?!”

“不許躲我!”

姜雲歲那次還是被他帶了回去,那個侍衛的手被裴聞砍了下來。

血淋淋的手掌,嚇得她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裴聞好像也被刺激的不輕,一連幾日都十分的暴躁,將她作弄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躲避的動作,好像一心想讓她乖巧一些。

他強迫她坐在他的腿上,她埋在他的肩頭,眼睛裏閃着淚花。

一張潮紅的臉,隱忍萬分。

“你以為皇帝真的是想救你出去嗎?”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

“他不過是想將你送出去和親,你信不信你才出了京城就要被送到北境?”

“北境那些畜生不會把南邊的女人當人看,女人只是他們一起取樂羞辱的對象。”

裴聞在她耳邊說了許多,她被嚇壞了。

哆哆嗦嗦埋在他懷裏,削瘦粉白的指尖緊緊攥着他的衣襟,

“你別…說了,別…說了。”

裴聞掐着她的腰,吻去她睫毛上掛着的淚。

隨着男人的動作,少女輕晃的腳踝上帶起一陣鎖鏈的碰撞聲。

姜雲歲那次被他嚇慘了。

病了好久,生病了也有好處。

裴聞都不怎麼來她這兒,既不用聽見他的聲音,也不用看見他這個人。

姜雲歲回過神,裴聞上輩子總說是她逼瘋了他,可是她真的…什麼都沒做。最多最多也只不過拋棄了他一次,而已。

“在想什麼?”

“沒什麼。”

姜雲歲在心裏嘆氣,若是…若是舅舅能爭點氣就好了。

他們都不必如此被動,皇家人的軟弱無能,好像是天生的。

現在爭也爭不過,搶也搶不回。

都是傀儡。

姜雲歲不過惆悵了片刻就不再想了。

裴聞把她送到院門口,提步離開之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又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方膏藥,“驅蚊的。”

夏天一到,蚊子就多。

她的體質是極容易招蚊子的。

姜雲歲接過膏藥,低聲同他說了聲謝謝。

裴聞想讓她不用如此客氣,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

裴聞給她的膏藥很管用,一整個夏天姜雲歲也沒有再受蚊蟲叮咬的痛苦。

岑家的宴會結束過後,姜雲歲就沒怎麼見到裴聞,她難得當了回無憂無慮的小郡主,成天和阮洵期黏糊糊的貼在一起。

有幾次姜雲歲也撞見了阮洵期新搬來的那個鄰居。

只有她和她母親兩人,姜雲歲覺得她好生可憐。

阮洵期倒沒覺得可憐,他甚至都快忘記了自己多了個鄰居。

過了夏天就入了秋。

沒有幾個月。

阮洵期就該入場考試了,姜雲歲是很相信他的,他比自己聰明多了,在書院裏也是旁人爭先拿他當榜樣的那個人。

姜雲歲也不盼着他能考中前三甲。

只要能考中進士,就夠了。

他也不用很有出息,她是郡主呢,別的沒有,還是有些能養得起兩人的私房錢的。

阮洵期的院子裏種了棵銀杏樹,秋天剛到,葉子就黃了。

姜雲歲很喜歡他家裏這棵銀杏樹,每次去他家裏就要纏着他問:“什麼時候才會結果啊?”

她眼巴巴拉着阮洵期問的時候,小狗也乖乖坐在她腿邊。

一人一狗,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少年表情凝重:“可能不會結果。”

姜雲歲當沒聽見這句話,接着又好奇地問:“銀杏果好吃嗎?”

阮洵期想了想,“好吃。”

姜雲歲舔了舔唇,“你吃過啊?有多好吃?”

“我也沒有吃過。”阮洵期被她這樣看着,還是會覺得局促,手腳亂放。

他認真回答她:“但我覺得應該很好吃。”

阮洵期說完又苦惱看了眼絲毫沒有結果的銀杏樹,心裏已經默默盤算着,她如果實在想吃,就去外邊買一些回來,騙她是這棵樹掉下來的果子。

不過。

騙人好像不太好。

“啊?沒事的,今年不結果,明年說不定就結果啦。”

“嗯!”

姜雲歲每天來找他也不敢留太久,才過了半個時辰,她就得回去了。

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

阮洵期忽然叫住了她,“歲歲。”

阮洵期張嘴叫出這兩個字,臉上已經紅透了。

姜雲歲回過頭來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年:“怎麼了?”

阮洵期深深吐了口氣,“過

兩日就是花燈節,我…我想請你與我一起去放花燈。”

說完他就定定望着她。

望着她的眼神就像一隻落了水的小狗,好像隨時會被拋棄。

當朝的花燈節,其實…是未婚男女之間的…情人節。

尚未談婚論嫁的少年少女,趁着這個節日私定終身的也不少。

亦是兩情相悅的戀人,難得可以光明正大約會的時節。

姜雲歲對他笑了笑,“好。”

直到回了侯府,姜雲歲眼裏都還帶着淺淺的笑。

她進屋就迫不及待去翻看日曆,掰着手指頭算離阮洵期考試還有幾個月,過了冬,就到來年春天了。

五個月。

最多還有五個月。

姜雲歲抱着日曆在榻上發獃,宜春掀開裏屋的門帘,說世子過來了。

她趕緊坐正了身子,裴聞刻意沒有再招惹她,進了她的屋子,目光不着痕迹撇過她的手腕,見到那串烏木佛珠還圈在她的腕上,心下定了定。

姜雲歲沒想到裴聞也是來和她說花燈節的事情。

她聽完他說的話,稍作思量,撒了個謊回絕了他:“表哥,我這段時日身體不大舒服,那天不想出門。”

姜雲歲本來是想和他說實話的。

直覺讓她改了口。

裴聞臉色未變,他溫和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算了,好好在家養身體。”

姜雲歲硬着頭皮嗯了聲。

其實就算花燈節那天她出了門,也可以找到借口。

說自己養好了病,敷衍過去。

屋內的兩人一時無話可說。

姜雲歲現在就是個墜入愛河的小姑娘,整日歡歡喜喜,什麼事都不愁。

心情一好,都卸下了對他的防備,忘卻了對他的畏懼。

裴聞忽然開了口:“歲歲,你這幾日是不是總往綉坊跑?”

姜雲歲想了想,這件事沒什麼好瞞的,她在找綉娘給自己織婚服,誰不想要漂亮精緻的嫁衣呢?

她點點頭:“嗯。”

姜雲歲告訴他:“母親已經答應了我,允我嫁給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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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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