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江崇煜接過刀,試了試刀刃,鈍得很,便找來磨石,霍霍磨着。
郁小年一旁看着,笑說:“這磨刀的聲音真好聽。”
江崇煜:“……”
他手上動作一停:得,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一個女人說磨刀的聲音好聽。
郁小年繼續說:“我發現,力氣大的人比力氣小的人,磨起刀來更好聽,那刷刷的聲音,一聽就很有安全感。”
她很喜歡這種有力量的聲音。
有一次,南州哥在院裏幫她磨刀。
後來,趙大娘跟她說,因為聽到磨刀聲,本想來騷/擾她的劉三,硬是沒敢進門。
當然,這事不能跟江崇煜說。
他剛回來,還是別拿劉三的破事煩他了。
江崇煜不知郁小年的心思,聽她這麼說,心裏舒坦起來:這小丫頭,想誇他直接說不就行了?還拐彎抹角說磨刀聲好聽。他就說嘛,好歹是她半個丈夫,南州怎麼可能比得上他?單這種親昵,就是那個南州不能比的。
她還是很迷戀他的。
唉,不過是隨便磨個刀罷了。
若是她見到他號令三軍的樣子,嘖,那不得愛他愛得要死要活。
江崇煜心裏美美想着,不自覺地更加用力磨刀了。
一直磨得刀刃寒光湛湛,還不想收手。
還是郁小年提醒:“煜哥哥,行了,行了,差不多了。”
她盯着磨石上的刀刃,端詳了一會,覺得從沒見過這麼寒亮的刀刃,彷彿透着一股子殺氣。
看着就滲人。
“嗯。”
江崇煜輕哼一聲,唇角上揚,拿拇指颳了刮刀刃,笑道:“我這就去給你宰了那畜生。”
當拎起四腿亂蹬的兔子,又扭頭看向郁小年,眼眸有他不曾察覺的溫柔:“怕不怕?怕就躲到屋裏去。”
郁小年搖頭一笑,語氣想當豪邁:“這有啥怕的?”
江崇煜:“……”
行吧。
不怕。
他臉上的保護欲驟減,暗道:差點忘了她這是最毒婦人心了。
江崇煜說先放血。
郁小年立刻麻利地端來一個面盆,準備接血。
江崇煜見了,也不墨跡,刀刃對着兔子的脖子一劃,汩汩鮮血瞬間就流了出來。
濃郁的血腥味很刺鼻。
他常年征戰沙場,見慣血腥,聞慣血腥,也沒一點不適,反而久離戰場,有點兒懷念的感覺。
深呼吸一口氣。
他偷瞄了幾眼郁小年,怕她見血暈倒。
但她顯然不是裝的,眼神盯着兔子,手還按住了兔子的腦袋,防止它反抗,濺了血出去。
說實話,這場面放到京都,那得嚇暈一幫貴女。
這個郁小年,果然是鄉野村姑,想讓人憐惜都憐惜不起來。
江崇煜胡思亂想間,放完兔血,開始剝兔子皮了。
這是個更血腥殘酷的畫面。
他以為郁小年會不忍多看,躲去一面。
但現實狠狠打了他的臉。
“哎呀,煜哥哥,你輕點!”
“這個地方下手再輕一些!”
她一旁急吼吼指揮着。
江崇煜不耐煩了:殺死它的時候,不見有半分同情心,這會兒扒皮了,再讓輕點,是怕它詐屍喊疼嗎?
假惺惺!
這麼想,手上動作就粗魯了。
郁小年看的心驚肉跳:“哎呀,算了,煜哥哥,刀給我,我來!”
江崇煜震驚:“什麼?”
刀給她,她來?
敢情她還能親自上手給兔子剝皮?
這都什麼奇女子?
郁小年不知江崇煜心中所想,盯着刀,眼眸亮晶晶的興奮:“這刀鋒利,你下手這麼重,會弄壞皮子的。這皮子多好啊。到冬天,我給你做副手套,暖和着呢。”
說著,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動手搶了刀去。
下一刻,江崇煜驚呆了。
只見郁小年一手拿刀,一手固定着兔子,手裏的刀跟她的手指一樣靈活。那兔皮似乎也很聽話,隨着她手裏刀上的動作,扯皮就像扯布一樣簡單,三下五除二,輕輕鬆鬆就扯了下來。
完事了。
郁小年得意地展示着那張兔子皮:“煜哥哥,你看,這樣完完整整,沒有一點划傷的皮毛才是最好的。”
江崇煜:“……”
他不知該拿出什麼表情,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他又看了眼那張雪白無血的兔皮,又看了眼郁小年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笑臉——
不久前,她還因為不忍心他上戰場,而哭得梨花帶雨,這會兒,竟對着一隻兔子開膛破肚,還滴血不沾身。
她那雙手,原來不只會綉元寶,還會屠宰。
“你、你竟還、還會這個?”
他震驚到言語卡頓。
郁小年不以為意:“這有什麼難的?繡花和屠宰都是一樣的,都是要細和准,不難。”
江崇煜:“……”
不難?
他扶着額頭,不由得感慨:原來綉娘和屠夫之間,竟只有一根針和一把刀的區別。
郁小年還在欣賞這塊完美的兔皮,語氣透着些許自戀:“不過,我這技術確實又嫻熟了。”
江崇煜:“……”
那你好棒棒啊。
他看着她,美艷近妖的臉,還是不敢相信,總覺得老天爺有什麼地方安置錯了。
溫柔的屠夫,果真刀刀致命。
不過,想想也不算奇怪:小時候,村裡其他女孩子都不敢挖蚯蚓,只有她,提着個罐子,雨後徒手在泥土裏扣出一條條蚯蚓,說家裏的雞喜歡吃。甚至饞起來,還敢烤蚯蚓吃……
好吧。
這樣也挺好。
以後嫁了人,不容易受欺負。
就這麼拎刀扒個皮,就能把夫家嚇死。
正這麼感慨着,就聽一句:“多虧了南州哥的指點啊。”
江崇煜愣了,也燥了:所以她這手藝是南州教的?煩!那小子怎麼陰魂不散啊!
他哪裏知道更陰魂不散的在後面呢?
日落西山。
夜幕降臨。
一鍋香噴噴的□□肉出鍋了。
郁小年找了個罐子,盛了滿滿一罐,往外走。
院子裏
江崇煜正在修那個藤編的搖椅,加固了一番,搖了幾下,總算不發出那種曖昧的噪音了。
他正準備躺上去,試坐一下,就見郁小年抱着個罐子匆匆出來:“你幹什麼去?”
郁小年想着南州,臉就紅了,羞澀道:“煜哥哥,兔子肉我做好了,都在鍋里,你先吃着,我給南州哥送一些過去。”
江崇煜一聽南州,就煩躁了。
他不喜歡郁小年給他送兔子肉,不是心疼,這本來就是人家送來的,分他一些,是理所當然。
但總覺得他們這樣送來送去的不好。
“你等一下。”
江崇煜喊住她,想了個借口阻攔:“天都黑了,你還去?要去還是明天再去吧?”
郁小年自然拒絕:“不行的。這兔子肉放一晚上,就不好吃了。而且,我不怕黑,很快就回來。”
江崇煜:“……”
他當然知道她不怕黑。
宰兔子都不怕,能怕黑?
“算了,我陪你去。”
江崇煜終是退讓了一步:“你等我一會。”
他去水缸邊,舀了水,洗了臉,擦了手,還對着水面整了整衣服,像是要去見情人。
郁小年看多了不修邊幅的男人,直到遇見了南州,才感覺到了男人的那種精細感。
現在看到江崇煜也這般作態,都有些自我懷疑了:她是不是有點太糙了?或許該帶個頭花?但梳妝盒裏的頭花式樣,好像太老舊了些。這幾天忙農活,都沒來及添些新的。
“走吧。”
江崇煜整理好自己,邁開了步子。
他豎著頭髮,皮膚冷白,眉目疏朗,穿着修身的藏青色衣衫,又高又壯,行走間,背脊筆直,長腿有力,渾身透着一股雄姿英發的力量感。
像是個巡視疆土的大將軍。
郁小年不是個注重外貌的人,但跟在他後面,就是移不開眼。
她的煜哥哥太出眾了。
應該就是夫子口中說的,金相玉質,貴氣天成,非是池中之物。
可惜竟然是個看大門的。
那些當官的果真會埋沒人才。
怪不得他還要上戰場。
“你在後面磨蹭什麼呢?”
江崇煜走在前面,回頭看一眼,見人遠遠落在後面,就催促了:“快點跟上。”
郁小年“哦”了一聲,小跑着跟上了。
兩人並肩而行。
路上還遇到了幾個回家的鄰居。
其中就有孫老六。
他見兩人俊男美女,姿態親昵,跟畫一樣,又羨慕又妒忌:“喲,這天都黑了,你們夫妻倆這是去哪裏啊?”
還有人問:“對了,小蟲子,你們什麼時候辦喜事啊?我們可等着喝喜酒呢!”
江崇煜沒打算娶郁小年,卻也不想解釋。
他跟這些粗人沒什麼好說的,就沉默的笑笑,像是不好意思。
郁小年跟村人熟悉,就笑着說:“快了。快了。到時候你們可得多掏點禮錢啊。”
這一說禮錢,在場的人就“慫”了。
都是窮苦人家,哪有什麼錢?
孫老六酸道:“你這丫頭,鑽錢眼兒去了!哪有大姑娘家家的,問人要禮錢的!”
郁小年笑着反駁:“以前沒有,現在不就有了?”
孫老六給懟住了,嘴巴張了張,也不知說什麼,快速走開了。
其他人亦然。
江崇煜等人都走開,皺眉對郁小年說:“你跟他們廢話什麼?還快了快了,這話是你該說的?一點不矜持。也不怕別人編排你恨嫁。”
他剛剛聽郁小年說“快了快了”,感覺她在做實名分且逼着自己娶她。
實則是他誤會了。
“我是挺恨嫁的啊。”
郁小年大刺刺承認,下一句卻是:“不過,你不用有壓力,我說的是南州哥啦。”
她聽到江崇煜不肯娶她后,就果斷把他拋出了成親名單里,所以一顆心都落在了南州身上。
但看他對南州的態度,好像並不滿意他。
她不明原因,還有些不安,很怕有變數,想着傳播出她快要成親的消息,他不想娶她,那就只能讓南州來娶了。
江崇煜不知她還有這小心思,就以為她很想嫁給南州,一顆心莫名惱火,氣得想罵人。
但他自控力還在,忍了好一會,憋出一句:“別在我面前提南州。”
郁小年不解:“南州哥哪裏不好了?”
江崇煜被問住了。
他知道南州很好。
他說人家不好,全是基於自己那些陰暗的小心思。
“快走。”
他回答不了,就轉開了話題:“早些送了,早些回家。”
郁小年是被他拉着走的。
沒一會就到了南州家裏。
南州來村裡半個多月。
所住的房子是臨時搭建,兩間泥土房,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卧房,由着籬笆圍出個小院子,簡陋而寒酸,但收拾的很整齊。
院子裏還曬着幾張動物的皮毛。
看着像是狐狸皮、貂皮。
江崇煜環視一圈,內心不屑:呵,一個窮酸至極的獵戶!郁小年還當個寶,簡直鼠目寸光!
“南州哥——”
鼠目寸光的郁小年站在門口喊人。
聲音才落,屋子裏的男人就匆匆走了出來。
“小年!”
南州見她過來,眼睛一亮,滿面喜氣:“快進來。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他問過後,看到了她旁邊的江崇煜,不咸不淡打了聲招呼:“江哥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