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施主,施主——”

耳邊傳來慈悲醇柔的喚聲。

江崇煜回過神,四下望去,一切如常。

而喊他的人是個滿目慈悲的和尚。

他雙手合十,說著:“阿彌陀佛,施主請移位,不要影響他人。”

江崇煜這才發現,後面等着上香祈福的人很多。

他忙站起來,走到一邊,看着佛光閃閃的大殿,聞着清心靜氣的佛香,而腦子裏還嗡嗡作響,隱隱聽到母親的罵聲。

“你貪慕權貴,忘恩負義,不孝不悌,簡直枉為人——”

母親怎麼能這樣罵他?

她可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朝堂黑暗,黨爭不斷。

民間戰亂四起,皇上沉迷修仙,太子縱情酒色,偌大的周氏王朝,危若累卵……

罷了。

他的政治抱負說出來,也沒人懂。

“裴凜川?”

他走出去,低喚了一聲。

近衛裴凜川守在殿外,聽到呼喚,忙道:“屬下在。”

“回去吧。”

“啊?”

不見謝小姐了?

裴凜川懵了片刻,見他面色不悅,也不敢多問,忙跟着下山了。

剛到山下——

幾個貴女恰好從馬車上下來。

裴凜川最近一直替江崇煜關注謝晚凝的動態,遠遠看見她,便低聲提醒:“大都督,穿紅色衣裙的那個,就是謝小姐。”

江崇煜一聽,下意識看了過去:不遠處,台階上,幾個衣衫華美的年輕女子款款走來。

她們也看到了他,各個含羞帶怯,別過臉去。

唯有紅衣女子落落大方看着他,毫不避諱。

她生的個頭高挑,身段婀娜,修長脖頸間一條珍珠項鏈,陽光下閃閃發光。

往上看,白皙的鵝蛋臉,嫵媚多情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多了幾分凌厲感,額間紅色牡丹狀花鈿灼灼如火。

端得是華美高貴,又熱情魅惑。

不愧是太傅之女。

江崇煜打量着,也思考着:這謝晚凝看他的眼神……別有意味。

精明的男人從來會捕捉女人的心思。

江崇煜也不例外。

他瞬間明白謝晚凝對他有好感。

這讓他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剛才被母親痛罵的不快,都消減了不少。

本來礙於母親的痛罵,他都想放棄寺院“巧遇”了。

不料,連老天都幫他,不,看來母親也是保佑他的。

她們的馬車甚至都停在他的馬車旁邊。

江崇煜昂首闊步走過去。

經過謝晚凝身邊時,聽到一句:“原來是江大都督的馬車,怪不得如此,華麗。”

謝晚凝有意搭話,言語裏帶着略微的調侃。

江崇煜見她遞來橄欖枝,自然笑着接下了:“我是個粗人,見識淺薄,就愛這些金銀,讓謝小姐見笑了。”

謝晚凝可不覺得他見識淺薄,能從草根爬到正二品大都督,可不是全靠武力能行的,尤其他在戰場上多次兵行險着、以少勝多,這可都需要腦子跟膽量的。

“江大都督謙虛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江大都督如此,反讓我覺得是視金錢如糞土。”

她夸人都誇得別出心裁。

江崇煜覺得她很聰明有“趣”。

若能娶之,定然能在前程上幫他良多。

“哈哈,晚凝姐姐,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對,讓我來回憶回憶,你剛剛明明是說,江大都督千好萬好,就是審美俗氣了些。”

“哎呀呀,你沒聽說嗎?人家是視金錢如糞土!”

……

謝晚凝身邊的小姐妹紛紛打趣,笑作一團。

“我說了嗎?我是說大俗即大雅,你們啊,沒聽懂,別胡說。”

謝晚凝強詞奪理,努力補救。

她的小姐妹忙應着:“好好好,不胡說,不胡說,江大都督,我們晚凝姐姐,沒說你俗氣,只說你是個好郎婿。”

時下風氣還算開明。

謝晚凝本身就不是困於閨閣的人,她結交的小姐妹,也都心境開闊,膽大敢說。

江崇煜聽了,適時地說:“小姐們說我好,可不如家裏長輩說我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望我所求之人的父母,亦有此感。”

最後一句,他是對着謝晚凝說的,也是在暗示自己不得謝晚凝父親的青眼。

“謝小姐,台階陡峭,謹慎慢行,注意安全。”

他點到即止,微微一笑,轉身上了馬車。

一到車裏,他的笑就散了。

這種對着女人逢迎示好的事,實在有些傷臉面。

他討厭自己這個樣子。

但誰沒做幾件自我討厭的事?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是他從小就明白的道理。

裴凜川上了馬車,駕馬而去。

江崇煜在跌蕩的馬車裏,閉上眼睛,細細盤算:謝晚凝對他有意,實屬意外之喜。但越是如此,越不能冒進。首先得安置好郁小年那個醜丫頭。這樣才能安安心心地追求謝晚凝,搏他的青雲路。

一切如他所想。

之後的幾日,江崇煜受邀去了兩趟太傅府。

雖都是普通官場交遊應酬,但江崇煜有明顯體會,謝太傅對他的態度一次比一次有緩和,想必其中就有謝晚凝的功勞。

越是如此,江崇煜越是覺得郁小年的事迫在眉睫。

回鄉!

必須回鄉!

江崇煜藉著祭拜亡母的由頭,跟朝廷告了假。

說來也怪,自打他確定回鄉之後,便再也沒有夢到母親。

畢竟是大都督,衣錦還鄉,排場是少不了的。

除了近衛裴凜川,江崇煜還帶了二十餘人的侍從,三輛車的財物,甚是風光。

經過十幾天的奔波,終於到了家鄉的烏山縣。

烏山縣

眾山環抱之縣。

江崇煜看着行人稀落的主道,心裏親切又輕蔑: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沒一點發展?還是一片窮鄉僻壤?

他找了城裏最好的客棧落腳,退下華服,換上準備好的粗布衣衫。

這衣衫洗得泛白,沒了版型,丑得沒眼看。

他再弄亂髮髻,加上這些天風塵僕僕,也算是染上了風霜,乍一看,和小縣城的貧苦百姓沒什麼兩樣。

他再一次交代裴凜川,讓大家掩飾好身份,等他消息。

然後背起一個麻布包裹,徒步朝西橋村走去。

他特意把近衛和侍從留在縣城。

雖然遊子在外都講究衣錦還鄉,榮歸故里,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解決郁小年那個燙手山芋。

郁小年小時候就嗜錢如命,要是知道他如今官拜大都督,家中有黃金,那不得黏在他身上跟着回京都?

想想都恐怖。

所以,思來想去,不如忍一時屈辱,裝裝窮,讓自己在她面前“窩囊”一下,然後再給她尋個富戶婆家,貧富對比明顯,她那個小財迷,能不嫁?

到時候,她開開心心嫁人,他踏踏實實回京,兩全其美。

西橋村位置偏遠。

離縣城約莫五十里地。

小時候他很少來縣城,又隔了八年之久,一路走走停停,不斷問路。

烈日高照。

江崇煜曬得渾身發燙。

前面又是一個岔路口。

他仍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好在路旁的農田地里有一村姑,頭戴斗笠,背對着他,正蹲着割草,手裏的動作麻利得很,只聽見鐮刀刷刷割斷青草的聲音。

“姑娘?”

那村姑毫無反應,繼續手裏的動作。

江崇煜又清了清嗓子:“哎,這位大姐?”

“大姐”聽到了動靜,起身回頭——

斗笠之下,一張白嫩嫩的臉蛋,眉眼清亮有靈氣,波光流轉間,更是攝人心魂。

除了臉蛋生的好,那身材也是沒得說。

粗布短衣根本掩飾不住膨脹外溢的好身材。

鼓囊囊的像是要撐開了。

這哪裏是個姑娘?

分明是個狐狸精。

美得充滿色/欲。

江崇煜正值青年,血氣方剛,但多年軍隊艱苦的生活,也提高了他的自控力,可以說,更混亂澀情的場面,也見過不少,但他鄙視膚淺的色/欲,那些美艷妖嬈的軍/妓撲上來的多了去了,甚至勾不起他的衝動。

可這田野間的女人?

他深呼吸,再吐出一口濁氣,仰頭看天:快日落了。所以,狐狸精出沒了?

“你說啥子?”

郁小年忙着割豬草,累得汗水淋漓,嗓子也干啞了。

說話時,鄉音更顯粗重。

實在不好聽。

但正是這不好聽的鄉音,讓江崇煜明白——這是個人類女子,不是狐狸精!

狐狸精的聲音怎麼會這樣粗啞難聽呢?

她定然像雲俏那般,婉轉、嬌軟,帶着一股撩人心痒痒的風塵氣。

“喂!你說啥子呢!”

郁小年打量着路口發怔的男人:嘖嘖,個高腿長,身板壯實,長得還挺俊,跟隔壁新來的獵戶南州哥哥有的一比。雖然穿着樸素,卻氣質不俗,莫名給她一種有點小錢的樣子。

郁小年愛財,對錢財的嗅覺可靈敏了。

不知這是誰家的親戚。

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幾年不來個生人,最近倒是熱鬧了,一個接一個的來!

“這位姑娘,請問西橋村怎麼走?”

江崇煜還不知郁小年的身份,只見了對方正面之後,不再喊大姐了。

郁小年夜沒認出江崇煜的身份,一聽他去西橋村,就來興趣了:“你去誰家的?”

她就住在西橋村,怎麼不知誰家還有長得這麼排場的親戚?

江崇煜不知她所想,見她眼睛放亮,心有警惕,便笑笑沒說話。

郁小年白愣他一眼,心直口快道:“切,這有啥子好遮掩的?還怕俺攀上你不成?”

隨即,不屑地指向南邊那條路:“走那邊!”

江崇煜聽了,拱手道謝,朝她所指的路走去。

郁小年看他文縐縐的做派,只覺得好笑,就指個路罷了,還行禮?

人模狗樣的!

人模狗樣的江崇煜順着路一直往前走。

眼看到了村口,狹窄的小路被一輛牛車擋住了。

牛車上垛滿了麥子。

麥子伸出車斗,將小路擋了個嚴實。

田地頭的農夫還繼續往車上垛麥子,不見停的樣子。

江崇煜等不得,便開了口:“這位大哥,借過一下。”

農夫聽到聲音,抬頭一看,見是個模樣英俊的青年,愣愣打量了一會,忽然驚喜大喊:“小蟲子?”

江崇煜:“……”

這尷尬的外號,時隔八年,又鑽進了耳朵。

但他實在想不起眼前人是誰了。

就尷尬地問:“你是?”

“你忘了我了?孫老六啊!”

“……”

江崇煜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個人,不過他變化也太大了。

也就比他大個十歲的樣子,怎麼現在像個小老頭?

一張臉黢黑黢黑不說,還有深深的額頭紋,那腰背都彎得像是直不起身了。

孫老六沒有被忘記的尷尬,見到江崇煜興奮得很,朝地里忙碌的鄉親,就大喊起來:“喂,快過來,你們看誰回來了?小蟲子!”

怕鄉親們聽不懂這外號,又強調:“江崇煜!郁小年家的那個漢子,江崇煜!”

一提郁小年,鄉親們就明白了。

他們也很激動,紛紛放下手中活計,像是見了什麼奇觀似的,紛紛跑過來看。

“哇,江崇煜啊?你還真活着呢!”

“哎呦,走得可是夠久的了!”

“是啊,郁小年可算是沒白守着!”

“一想到郁小年要嫁出去了,我這心裏啊!”

“江崇煜,這麼多年在外面忙活什麼呢?是不是做官發財了?”

……

村民們七嘴八舌。

人也越聚越多。

此刻,江崇煜覺得自己就是廟會上被耍的猴子,供人觀看。

後悔啊!

當時繞過牛車,從田地里穿過去,也就沒這事了。

這下可好,想走也走不了。

因為郁小年,也因為八年未歸,江崇煜在村裡也算成了謎一般的人物。

他是死是活,活着的話,在哪裏,做什麼營生,為什麼不回來?

如今見了人,村民們是各種好奇,問個不停。

當得知江崇煜只是在京都給一戶富貴人家看大門,那種鄙夷的眼神頓時四散開來。

“出去混了八年,就混了個看大門的呀?”

“哎呀,郁小年是做不成官夫人了!”

“估計在外面娶不上媳婦,才回來找我們小年的吧?”

……

村民們唏噓着、猜測着。

江崇煜聽得俊臉微紅,覺得很丟面兒。

之前只想着裝窮應付郁小年,就沒想過村民的眼光。

或許也想過,但沒放心上,這會感覺到了,竟然出人意料的難捱。

畢竟人爭一口氣。

他當初就是爭一口氣,才去從的軍。

而今他這一身行頭,即便他說自己是大都督,也沒人信吧?

江崇煜空頂着個大都督的職位,接受着村民們的目光洗禮,與他們假意寒暄着。

既然裝窮,那就乾脆裝到底吧。

不能因為一時顏面,毀了大好前程。

何況在這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地方,也待不了多久。

這些人,往後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

現在就先忍忍吧。

不遠處

郁小年背着竹筐往村子走來。

見前面一堆人,就跑過來湊熱鬧。

“對,對,是的,外面到處打仗,日子也不好過——”

江崇煜敷衍寒暄間,一抬頭,就看到剛剛問路的美貌村姑,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跑來。

隨着跑動,胸前兩團亂晃。

實在是招人眼。

他避開她撩人的地方,指向她,問道:“那姑娘是誰啊?”

下一刻,竟引來哄堂大笑。

孫老六更是像看傻子一般看他:“你當真不認識她?”

江崇煜納悶:他該認識嗎?

一婦人好不容易止住笑聲,也解開了謎底:“她能是誰?她不就是你媳婦郁小年嗎?”

江崇煜:“!!!”

什麼?

她是郁小年?

他那個粗鄙醜陋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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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寵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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