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chapter 6

晚上九點,關瀅回到家,進了卧室一頭栽倒在床上。

她趴在那裏,偏着頭看了半開的窗帘許久,才翻過身,又對着天花板發獃。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坐起來。斜對面就是穿衣鏡,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已經脫了伴娘裙,換回原來的衣服,看起來和早上出門時沒什麼兩樣。

但還是有不同的。

當她今早從家裏出去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幾個小時后發生的事。

白天的事一幕幕閃過眼前,傅時川確實是離開了,而且後來也沒有再回來。

原本按她的習慣,這種婚宴,中午的酒席過後就會告辭的,但下午賓客們在茶樓的集體活動她參與了,甚至連晚飯都留下來吃了,堅持到最後一刻。

可直到大家終於散場,她也沒有等到他再出現。

關瀅長長舒一口氣,覺得好像這一刻,自己才終於從這如夢似幻的一天裏醒了過來。

她打開微信,一刷朋友圈,果然全是今天婚禮的照片。

新郎新娘的當然是最多的,然後就是發朋友圈的人各自的自拍,而作為伴郎伴娘,他們也沒少出現在大家的鏡頭下。

關瀅點開一張照片,是婚禮儀式結束后的大合照,伴郎伴娘簇擁着新郎新娘站在舞台最中央。

她在照片的右側看到了自己,卻把照片放大往左拉,然後,手指輕輕劃過新郎左側的傅時川的面龐。

她最終沒有要到他的微信,也沒有手機號或者別的聯繫方式。因為連董眉佳都沒有。

這群人里只有張之洋和他熟悉,那個堂弟張鵬好像也有他的聯繫方式,但她不敢問他們,所以選了最愚蠢的守株待兔。

雖然最後並沒有等到。

不過現在看來,傅時川沒有回來也許是好事。

關瀅想到這裏,有些自嘲地笑了。

自己白天真是着了魔了,又或者是被曉惠她們的話煽動了,整個人都有些過於亢奮、過於上頭了。

如今清醒過來,一些當時忽略的問題才浮上心頭。

就算她要到了他的聯繫方式,那之後呢?

是,他回來了。而且以後會常駐北京。也就是說他們將會在闊別六年後,再次身處同一個城市。

但這又如何呢?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再是當初的自己,他也不一定還是從前的他,難道自己還要再去重複曾經的故事嗎?

就因為曉惠說了一句也許這是上天安排給她的姻緣?

拜託,她今年28,不是18!

她正發獃,手機忽然響了。

是西西。

昨天在動車上,她沒理她的微信后,她就沒再給她發消息,也沒有打電話。關瀅本來還奇怪呢,她這位經紀人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人。

現在看到她的電話終於打來,她心中有了預感。

果然,一接起來就聽到那邊說:“我昨天有別的工作,也想給你一點時間再緩緩,所以沒有找你。現在我忙完了,有空陪你好好聊聊了。說吧。”

關瀅還想裝傻,“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你到底怎麼回事?那個‘寫不出來’,什麼意思?”

也許是因為今天受到太多刺激,關瀅覺得自己腦子很亂,情緒也比平時脆弱。

她不想再去想傅時川,同時也忽然想把這段時間一直困擾她的另一件事和她的經紀人傾訴一二。

“字面上的意思。”關瀅說,“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應該轉行了。”

自從大三時在網上發表了《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關瀅就走上了全職作者之路,八年來一共創作了七部小說。除了讓她一舉成名的處女作,別的作品反響也都不錯,如今已是國內有一定名氣的女作家。

但最近兩年,她的事業逐漸陷入困境,主要表現在她的創作狀態越來越不順。

彷彿靈感一夜之間枯竭,她對寫作沒有想法,甚至沒有欲|望。勉強自己去寫也變得極度挑剔,對寫出來的東西怎麼看怎麼不滿意,寫了刪刪了寫,再也無法找到早期創作時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樂。

發展到最後,她甚至開始對寫作產生抵觸厭煩心理,懷疑自己是否喪失了創作的能力……

西西聽她說完,語氣有些凝重,“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一開始以為我只是像以前一樣短暫的沒靈感沒狀態,調整調整就好了,也是這兩個月才逐漸意識到,我的情況恐怕不是普通的沒狀態那麼簡單。”

關瀅嘆口氣。

這其實也是她不想接受採訪的另一個原因,電視劇播得紅紅火火,越發襯得她自己的事業形勢嚴峻、前途莫測。她實在是沒心情。

西西略一沉吟,安慰道:“你先別太緊張,你的情況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不是沒有先例。很多作者都遇到過。就是瓶頸了嘛。”

“只是瓶頸這麼簡單嗎?”關瀅卻沒有自信,“可我已經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沒辦法再繼續從事這一行了。以前不是也有很多作者,到了某個階段就再也寫不出來東西了嘛?”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筆耕不輟、寫了一輩子的作家,也有創作周期就那麼十來年的作家,而從她的了解來看,後者所佔的比例甚至比前者要更大。

她做這一行已經八年了,這讓她開始恐懼,難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職業生涯的末期了嗎?

“那你有沒有試過做點別的調整一下你的狀態?”西西問。

“當然試過了。我去學了畫畫,還報了私教健身,哦,我還出去旅遊了兩趟,西北和雲南。要不是因為疫情我都想出國了!”

這些辦法是她每次狀態不好時常用的,以往都很管用,這次卻失靈了。無論在過程里她多麼愉悅,但當她結束后試圖把注意力放回創作中,就發現還是什麼都寫不出來。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什麼報個興趣班或者和幾個小姐妹出去旅旅遊這種不痛不癢的嘗試,這些對你來說都太在舒適區了。我說的是那種更大的改變,會對你情緒產生更多刺激的嘗試……”

關瀅有些不懂,“……什麼意思?”

“你想想自己的經歷,大學時開始寫作,畢業后就成了全職作家,沒有上過一天班。而且因為比較宅,除了偶爾和朋友聚會旅遊,日常交際都在網上。你沒有體驗過社畜煩惱和快樂,也沒有一個穩定的三次元交際圈子,很多時候甚至一整天都沒人跟你說話,除了外賣。你的生活太少了。沒有生活,就沒有創作。”

關瀅聽懂了。

西西認為,她從畢業到現在的生活都太單一了,也太平順了,因為成名早,她幾乎受到沒有太多情緒上的負面刺激。俗話說,文章憎命達,有時候坎坷才是靈感的來源。而且她還喜歡在網上消磨時間,現實中的體驗太少。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可能就是導致她陷入如今困境的原因。

“閉門造車是不行的,很多時候創作者需要多體驗、多感悟,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

關瀅被說服了,立刻問:“那你覺得我現在去上個班,感受一下‘社畜的煩惱和快樂’,有救嗎?”

“又或者,你去找人談個戀愛,我覺得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關瀅一愣。

西西:“你沒考慮過這個選項嗎?我覺得很靠譜誒,比上班靠譜。對愛情小說的作者來說,來自感情生活的體驗,當然比工作上的體驗更好、更有用。這一點你應該最有體會吧?畢竟,你當初走上寫作這條路,不就是因為高中時的那段暗戀嗎?

“你的‘謝成文’……”

關瀅沒料到這個話題最後竟也會繞到這兒來,一時沉默。

是,西西沒有說錯,網友和安雯他們也沒有猜錯。她寫了那麼多愛情故事,別的都是想像的,編造的,只有那一個,最初的那一個,是和她親身經歷有關的。

她的謝成文。

她的……傅時川。

見關瀅長久不語,西西問:“怎麼啦,你覺得不行嗎?不過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

“是啊,沒有談過。”

“那你這種是比較棘手。我跟你說,談戀愛是一種技能,就是要越談才越會談。你看我,剛又換了一個男朋友。你啊,就是錯過了掌握這門技能的好時候。”西西說著,意識到自己跑遠了,連忙拉回來,“那除了高中那個,你還暗戀過別人嗎?”

“沒有了。”

“可憐的孩子,活了28年,居然連暗戀都只暗戀過一個男人。”西西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這個樣子,到底是單純的不想談戀愛,還是因為你心裏一直沒有放下那個人,所以才沒辦法喜歡上別人?”

片刻的安靜后,關瀅忽然說:“西西,我又見到他了。”

“誰?”

“‘謝成文’。我又見到他了。”

“真的啊?”西西驚訝道,“你不是說他出國了嘛,多半以後就移民國外,不回來了。怎麼突然又見到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回國了,去了深海工作,以後應該就留在國內了。”

“那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嗎?多年以後再見男神,感受如何?是風姿依舊,還是讓人感慨歲月是把殺豬刀,相見不如不見?”

關瀅很誠實地說:“大概,是前者吧。”

西西終於笑了。

她在那邊笑得很開心,笑到關瀅都莫名其妙了才終於停下,結果下一秒她就換了一副口吻,亢奮道:“天啦,這不就是瞌睡了就送枕頭嘛?這世上還有更巧的事嗎?你正好需要談戀愛,全世界唯一一個會讓你動心的男人就出現了,你說這不是老天安排的我都不信!趕緊的,現在,立刻,去把他拿下,為了你的事業,也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一刻都耽誤不得!”

“可……”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擔心又折戟沉沙嗎?那就折戟沉沙唄。我跟你說,這件事就是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咱們都穩賺不虧。成了,你多年夙願達成,抱得男神歸;就算沒成,你也得到了又一次情傷體驗。心碎催生藝術,搞不好你又寫出一本小說了。到時候你高不高興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很高興。”

這口氣,她可真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經紀人。

關瀅:“我想說的是,其實我自己有點拿不準。我不知道我現在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她真的還為他心動嗎?

像16歲那年一樣。像18歲那年一樣。像22歲那年一樣。

真的,還像過去那樣嗎?

這天的最後,是西西彷彿看穿一切的聲音:“你不知道?那你可以好好想想。但以我對你的觀察,我覺得你從來就沒有放下過……”

.

這年的夏天格外漫長,已經9月了,天氣還是那麼炎熱。

到了傍晚,溫度還是沒有降下來一點,好在屋子裏有空調。

但關瀅還是覺得很熱,很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她鼻尖上都是汗水,這是剛才被傅老師一對一指導時,因為答不上他的問題,大腦一片空白給急出來的。

傅老師是她的數學老師,也是他們年級非常厲害的老師,帶重點班一班和關瀅所在的平行班十三班。但這不是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她之所以在大周末的下午在這裏,是因為她的數學成績不太好,高一一開學后,爸爸就又想辦法把她送到了傅老師這裏來補習,指望能在老師的針對性指導下提高一二。

這對關瀅來說真是災難。

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都不算差生、但也從來沒優等過的學生,關瀅一直都更喜歡在班上默默無聞,當老師眼中的透明人。

這種會被老師密切關注的課外補習,讓她倍感折磨,全程神經高度緊張。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沒回答上傅老師的問題。

等到老師離開后,她捏着筆垂着頭,總覺得周圍其餘同學都在偷偷嘲笑自己,心情更差了。

她決定休息一下。

他們是在傅老師家的書房上課,現在大家都開始各自做題,她悄悄出去到了客廳,打開冰箱冷藏室,想拿一瓶喝的。傅老師的妻子高阿姨說了,他們想喝什麼可以隨便拿的。

冰箱裏準備了很多飲料,有純奶有酸奶,還有不能缺少的雪碧和可樂,密密匝匝擺了兩層。關瀅平時是很喜歡喝可樂的,今天卻有點例外,選了半天,從一堆飲料里拿了一罐橘子汽水。

手觸上冰涼的罐身,立刻摸到一層細密的水珠。她拉開拉環,喝了一口,感覺胸口那股浮躁總算下去一點了。

門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

她蹲在冰箱前,應聲回頭,卻見殘陽如血,有男生站在門口。

他很高,應該已經快一米八了,身穿紅色球衣,一手抱着個籃球。

球衣上有水痕,她一開始以為是汗,但再一看又覺得應該是水,因為他的頭髮也是濕漉漉的,應該是打完球直接把水當頭淋下了。

夕陽像燒着的火,染透半個天空。他站在那裏,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覺得他像立在一團火中。

可與之相對的,他的眼睛卻是烏黑而沉靜,像巍峨而不可觸碰的雪山。

那樣矛盾。讓她想要靠近,又害怕被灼傷。

他也發現了她。

他本來在喝水,沒抱籃球的另一隻手捏着礦泉水瓶子,仰脖一口氣喝完半瓶才看向她。男生眉頭微蹙,像是有點意外,“你是……爸爸的學生?”

說話時,一縷濕潤的黑髮輕輕劃過他的眼睛。

客廳里很安靜,關瀅卻覺得有什麼聲音越來越吵,茫然地找了半天,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她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黑暗的房間,這是她的卧室,手機顯示時間是半夜三點。她剛睡着一個半小時。

關瀅坐起來,腦中揮之不去的還是剛才那個夢。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傅時川。

夕陽中,少年烏黑的眼睛,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即使過去多年也毫不褪色。

可是下一瞬,那張臉卻又和新房內、牽着紅線的成年男人逐漸重疊。

那雙眼睛不再淡漠又遙遠,而是含着溫和的笑意,靜靜凝視着她……

關瀅忽然捂住胸口。

就像在夢中一樣,就像十三年前的那個傍晚一樣,此刻,在這漆黑的深夜,她的心也在狂跳不止。

她就那樣坐在那裏,發獃許久,忽然抓過手機就按下一個電話,接通后不等對方開口,就道:“你說得對。”

那邊迷迷糊糊,“什麼?不是,現在幾點啊你給我打電話……”

“西西!”她打斷她,“你說得對。我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他。我十年前想要他,現在還是想要他。所以,這就是老天的安排。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黑暗中,她兩眼發光,堅定乃至狂熱地說:“我要去找他,我不會再讓自己錯過。我要做完十三年前、十年前、六年前沒有做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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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小姐又在寫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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