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雨夜天露山
“我已經找過兆祥伯多次了,”王志芬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兆祥伯曾經給我開過山草藥,我按照他的囑咐,一邊吃藥,一邊用藥水來洗身,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丁一廣不明地:“初時開的藥方不行,您可以叫兆祥伯換別的藥方呀。”
王志芬訴說道:“兆祥伯他也給我換過好幾個藥方,並且說加大了藥量,但是一直都不見好轉。最後,他攤開雙手,表示已經想盡辦法,再無能為力了。”
丁一廣:“既然村裏的兆祥伯醫不了您的病,那麼您可以另找其他地方的良醫嘛。”
王志芬的臉上堆起了烏云:“你舅父替我先後找過三個郎中來,甚至連新州筠城有名的聖手劉劍波老郎中也給我開過幾劑藥方,但仍不見好轉,反而我的病症越來越重。唉,醫來醫去得個桔,始終不見好轉,事到如今,我只好認命了。橫豎我這把年紀了,我估計自己在世上再活不了多少時日,算了。”
“娘親,您別如此悲觀,”丁一廣輕咬嘴唇,沉吟起來,“世上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我來想辦法給您醫一醫。”
王志芬問道:“廣兒,你打算回來住多長的日子?”
丁一廣:“既然回到家鄉一趟不容易,我打算在這裏住上一段日子。”
“好呀!”離別多年的兒子能夠與自己朝夕相處,這是當母親的天大的心愿,王志芬剛剛叫了好后,猛然想到了什麼,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
丁一廣:“為什麼不行?”
王志芬指着外面,滿是皺紋的臉龐泛起憂慮之色:“近來風聲緊呀!那些北方來的追債人都是心狠手辣的傢伙,如果知道你回來,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丁一廣心中有數:“我也知道他們會來這裏守候,但我大白天躲到山裏的密林里去,到夜晚更深人靜的時候才進村來探望您。”
王志芬還是搖着頭:“這,還是不行。這段日子,那些人分開好幾批,除了每天例行進村,到我們家中查看外,還不時分頭到山上去搜查。如果你躲到鳳山那裏去,實在太危險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深夜格外震響。
王志芬與丁一廣都預感到事態不妙。
王志芬緊張地做手勢示意丁一廣快躲到廚房,然後朝着大門那邊問:“誰呀?”
門外的回答聲帶有氣喘:“我……我是阿貴,快……快開門……”
阿貴是王志芬的表侄,丁一廣聽聲后連忙從廚房出來,拉開了大門。
阿貴一陣風般卷了進來,喘着大氣,道:“阿廣,你……你快逃走……”
原來,阿貴是天河圩鎮悅來旅店的夥計,剛才有一位值夜的北方人跑回來向住宿在旅店的幾個北方人報告,說三更半夜時分,鳳山村王志芬家有燈光,但四處門窗緊閉,見不到裏面的人,只聽到有男人與女人的聲音。王志芬是寡婦,所以判定丁一廣進村來了,但值夜那個人,不敢貿然動手,所以連夜趕回駐地。北方人的領班聞訊后,連忙將同來的4個人都叫醒。阿貴當時在旅店值夜班,知情后趁他們整裝待發之機,便不顧一切狂奔前來報信。
丁一廣心急地:“該怎麼辦?”
王志芬在驚惶過後,指着窗外:“廣兒,今晚我已見過你,心也滿足了。你現在迅速離開,跑到遠處去躲藏,越遠越好。”
“不行!”丁一廣擺手說,
“娘親,您身上得了這奇難雜症,我怎忍心就此離開呀。”
王志芬態度堅決:“針無兩頭利。娘親老了,快聞到黃泥香。只要你平平安安,日後有長進。我多苦多癢都能夠忍受。你還是快點走吧。”
“不!”丁一廣還是那麼固執。
母子多年來頭一次重逢就陷入了僵局。屋內靜悄悄的,油燈燃燒發出“滋、滋”響聲。
阿貴焦急地催促:“阿廣,快逃吧!遲了就大禍臨頭。”
丁一廣眼睛凝定,憶起離開村前,曾多次到過天露山打柴和采山草藥,便猛拍大腿:“有辦法了。”
王志芬望着丁一廣,渾黃的瞳仁中閃出幾點亮光:“廣兒,有什麼好辦法?”
“娘親,我和您一道到天露山去。”丁一廣指着東南方向,“天露山各種各樣的草藥特別多,到那裏去,我既可避難,又可以給你醫治皮膚病。”
“廣兒,你這主意雖好,但我扭傷的這隻腳不爭氣。”王志芬無奈地捶打着左腳。
丁一廣指着地下的拐杖:“您不是有拐杖嗎?”
王志芬擺着手:“我拄着拐杖走路也覺得腳腕疼痛得厲害。天露山離我們鳳山村有幾十里路遠,要爬過那座高高的風門坳,我怎走呀。”
丁一廣堅定地:“娘親,世上無難事,您不用拐杖就可以前去。”
王志芬不解地:“連拐杖也不用?難道我們有會飛的翅膀?”
丁一廣舉起右手,拍打着左邊的肩膀,朗聲說:“翅膀沒有,但我有肩膀!”
“肩膀?”聽丁一廣這樣說,王志芬還是未明所以,“廣兒,肩膀有什麼用?”
丁一廣站了起來,將雙手放到背後,再往上一托,朝前走了兩步,做了一個背人走路的動作:“娘親,我把您背上天露山!”
“啊!你背我上天露山?!”丁一廣這決定太出人意料了,王志芬臉露難色,“這……你背着我,翻山越嶺,過澗涉溪,要走大半天,是好苦好累的呀!”
“苦和累,有什麼可怕呢?我三歲時,爹爹已離開我們了。我是捱苦長大的。”
王志芬深情地:“廣兒,為娘知你是在苦水中浸泡大的。”
丁一廣孝順地:“娘親,我小時候,您背着我到處走。現在我長大了,背您上山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呀!”
王志芬內心一陣滾熱,淚水奪眶而出,道:“廣兒,背我上天露山,太辛苦你了。為娘我心中不忍呀!”
丁一廣故意扳着臉孔:“嘿,娘親,我們母子倆,是心連心的親骨肉,您還講什麼客氣話呢。”
知子莫母心。王志芬也故意沉着臉:“你呀,現在毛翼豐滿了,倒要教訓起你娘親來了。”
患難中的母子倆,推心置腹,兩人禁不住開懷大笑。
阿貴焦急地催促:“北方人正朝這邊趕來,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快逃走吧。”言畢,急急地出了大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情急之中,王志芬馬上收拾簡單的行裝。
丁一廣則動手將帶來的包袱重新包好。
南方的天氣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窗外一道藍色的電光乍然而起,劃破烏黑的夜空,瞬間即逝,隨即,沉雷炸響,在天空如萬千戰車滾過,滂沱大雨從天而降,打得屋頂“啪、啪”作響。
王志芬皺起眉頭:“廣兒,下大雨了。”
丁一廣朗聲道:“風雨交加,天助我也。”
王志芬不明地:“為什麼?”
丁一廣說道:“風雨橫掃,把我們路上的腳印全掃掉了。那些追債人即使前來查找,也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好,”王志芬指着牆邊,“廣兒,那邊有件大簔衣。”
丁一廣趨步前去,一把抓起了大簔衣,又拿起了旁邊掛着的尖頂大竹笠,“走!”
外面天穹黑漆漆的,山風呼嘯,橫斜的雨箭射在地面上,“啪、啪”作響。
遠山與四周的田野都淹沒在茫茫的黑暗之中。蟲鳴蛙鼓被風雨的喧嘩聲掩蓋了。
丁一廣與娘親剛剛離開,四個手持棍棒器的人氣勢洶洶地趕到鳳山村,將丁一廣家團團包圍,大聲喝叫開門,裏面無人應答。
他們用腳猛地踹開大門,沖了進去,四下搜索,卻是一無所獲。
領班的那個滿臉橫肉的人,朝手下說:“丁一廣肯定回來過,定是接他母親到什麼地方躲藏去了!我們分頭去追!”
他們即分成二路,似水銀瀉地般冒着傾盆大雨朝不同方向追殺而去。
一位青年男子,背着一位老嫗,上面蓋着大簔衣,再戴着尖頂大竹笠,離開了鳳山村,踏着田野路上的泥濘,朝着天露山,邁開堅實有力的步伐前行。一步一挪移,一步一汗珠,一步一腳印。一步一段情,一步一份愛,什麼風狂雨驟,什麼叢生荊棘,什麼坑窪泥濘,什麼山高路陡,都阻擋不住他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