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詭村（3）
“…宋姑娘,你看啥呢？”
老太太憋了半天，終於沒忍住問出了口。
“嗯？”
宋瑜回過神，她短暫地把目光從女鬼身上挪開,朝老太太安慰地笑了笑：“沒事阿婆,我有點事要處理，馬上就回來。”
有事要處理？！
這話聽得老太太心裏越發奇怪,但是看宋瑜神情自然輕鬆，她又安慰自己應該沒事。
宋瑜站起身離開餐桌,在經過老大爺身旁時，一手薅住女鬼的漆黑長發，抓緊了就往外拖，“我就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的！”
女鬼猝不及防被拽着頭髮往後退，踉蹌着兩三步就摔坐在地上。
“？！”
它下意識想把頭髮從宋瑜手裏奪回來，兩隻枯瘦尖利的爪子一伸過去就被宋瑜單手鎖住，頓時連掙都掙扎不開。
坐在旁邊的老太太已經震驚地瞪大眼睛。
她並沒有看到所謂的鬼怪，但她看到宋瑜伸手往自家老伴身後一抓，那手就維持着抓住的姿勢，手臂微微抬起，分明就是扯着什麼東西往外走。
這還不算完,沒過兩秒,宋瑜另一隻手又像是抓住了什麼東西,就維持着這種彆扭的姿勢往外走。
她要是再不知道宋瑜在幹什麼，那她就真是老糊塗了！
“爺，外套！”
弘娃子跑得直喘氣,連忙把厚外套往爺爺肩膀上披。
老大爺正想蓋住自己後背,忽然發覺沒有那麼冷了,“……不咋冷了。”
這不對啊，這往常都要冷個一整晚到太陽出來才結束，這次怎麼連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一看自家老伴的反應，老太太越發肯定宋瑜絕對是抓着鬼了！
宋瑜拖着女鬼出了門，走到燈光照亮的邊緣地帶才壓低聲音問：“你誰啊？貼人家大爺背後幹嘛？”
考慮到這女鬼說不定算支線任務，問清楚前因後果能多拿點積分。
差點被這場景搞昏腦袋的女鬼一聽這話，身上的血腥氣越發翻湧，“他害死我兒子，我要他生不如死！”
啥？
老大爺年輕時還背過這債呢？
宋瑜皺眉，“人家大爺怎麼害死你兒子了？”
“是他找來的黑心大夫！那個黑心大夫要五毛的診金才給治——”
女鬼說到心酸處血淚縱橫，本就難看的臉越發猙獰。
宋瑜還沒聽完後面的話，就被中氣十足的暴呵聲打斷：“——放你娘的狗屁！你哪來的臉找文周的麻煩，是你那個喪良心的婆婆不拿錢打針，她說村裡孩子都是賤養的，哪有那麼金貴還要五毛打針，她不給買葯你兒子才燒死的！”
“文周幫你去請醫生是仁至義盡，你活着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現在還要報復他，你這種活着就不當人，死了還有臉來找事，閻王爺怎麼不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啊？！”
宋瑜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暴呵聲驚得扭頭去看，發現老太太不知道啥時候跑門口站着，兩手叉腰氣勢十足，頗有農村老太的氣場。
這又是個啥事？
宋瑜都沒來得及掰扯清楚，被她抓着的女鬼忽然劇烈掙紮起來，宋瑜差點沒抓住，她連忙收緊對女鬼的束縛，以免這女鬼趁機逃走。
女鬼見撕扯不開，乾脆和老太太對罵起來，“他活該！他找來的黑心醫生非要五毛，啥針那麼貴啊！我說我去采點草藥煮湯，他說不行，不就是想騙我的錢！我婆婆那是聰明才不會被他騙！”
宋瑜：“……”
因為槽點過多，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邊的老太太其實根本沒聽到女鬼的聲音，她跑出來想看看到底是哪個鬼纏着自家老伴這麼多年，剛出
來就聽到宋瑜說“人家大爺怎麼害死你兒子了”，她立刻知道了那鬼的身份。
“錢鎮家的，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孬貨，錢鎮天天在外面玩女人、回來打你，你不敢去找他麻煩，人家現在子孫滿堂，到鎮上享福去了！文周好心幫你一回，你就是看他人老實好欺負，又是弄瞎他一隻眼、燒他的臉，現在變鬼了還來纏着他！你就是個廢物！孬貨！活該你成孤魂野鬼、連錢家的祖墳都進不了！”
老太太越說越氣，衝上來就想和女鬼撕扯，她雖然看不到也摸不到，但她能看到宋瑜抓着東西啊！
老太太對準宋瑜抓住的那塊地方，兩隻乾瘦的手不斷撕扯揪打，好像真在給自己出氣一樣。
“啊啊啊啊——”
女鬼被她的話氣昏了頭，頓時激發出了戰鬥本能，手被宋瑜抓着動不了，可兩隻腳還能動啊，於是兩腳不斷往老太太身上踢踹。
儘管相互碰不到對方，但這一架打得是相當激烈，一時間難捨難分，誰都不肯停下。
宋瑜看得嘆為觀止，連忙扯着女鬼往後退，“阿婆、阿婆，您別把自己氣着，您年齡也大了，它死的時候還年輕呢，您哪打得過它，您別摔了！”
老太太追過來繼續捶打，“我今天非要替文周出口氣！活撕了這個孬東西！”
宋瑜：“……”
這動靜太大，左右的小樓房裏大概是沒人住，裏面倒是沒動靜，但是二三十米外都已經站着好幾個人伸着腦袋往這邊看了。
視線掃過正門口，弘娃子正一臉焦急地往這邊看着，身後就是坐在輪椅上的老大爺，宋瑜連忙叫上弘娃子，“小弘快來，把你奶奶扶進去！”
弘娃子也顧不上氣她喊自己小弘，飛快地往這邊跑，兩手抱着奶奶的腰背，防止她突然受不了摔倒，“奶、奶！別打了！快回去吧！”
老太太撕得氣喘吁吁，惡狠狠地往那團空氣的方向瞪着，“你有本事來找我麻煩，老娘我不怕你，我也沒多少年活頭了，等我死了，你看我撕不撕你就完事了！不要臉的東西就知道欺軟怕硬！”
好一個彪悍的老太太。
那女鬼氣到發瘋尖叫起來，叫得宋瑜耳朵都快聾了，她沒好氣地踹了女鬼一腳，“叫什麼叫，把嘴閉上！”
有話說話，整天嚷嚷的算什麼嘛！
頭頂上本就不算長的血條被這一腳踹掉了幾乎一半，女鬼立刻收聲。
這一刻，宋瑜對老太太所說的“欺軟怕硬”有了直觀的認識。
在宋瑜的追問下，女鬼終於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了。
這事和老太太說得相差不大，女鬼丈夫原本和老大爺家是鄰居，女鬼的兒子三歲半的時候夜裏發了高燒，丈夫當晚喝醉酒不管事，女鬼沒法去救助隔壁的老大爺，老大爺二話不說帶着孩子去找醫生，那醫生說孩子燒得太厲害，得送去鎮上打退燒針才行。
女鬼回去找婆婆要錢，被婆婆一頓訓，說不用打針，直接用被子捂一身汗就行了，她就把孩子帶回來捂汗——這一捂，孩子就捂沒了。
說到孩子沒了時，女鬼聲淚俱下，但轉頭她就將這股恨意指向老大爺和醫生，尤其是老大爺。
“——都是他！都是他找了這個黑心醫生！不然我兒也不會死啊！”
宋瑜沉默了兩秒，“……那醫生呢，你對他做了什麼？”
“呵——”
女鬼臉上閃爍出一種扭曲又快意的笑容，“他不是很喜歡叫人打針嗎，我讓他用針戳瞎了眼睛！那針還真好用，只是打錯地方，人就沒了！”
“可惜，讓他死得這麼爽快，我本來還想多折磨他的！”
宋瑜：“……”
說它可憐是真，說它可恨也是真，它已經沒救了。
她不想再聽下去，伸手直接對準女鬼正臉狠狠來了一拳，“我看你這張臉挺礙眼的，你還是死掉比較好。”
本就只剩下一半的血條徹底消散，女鬼的身軀炸成點點霧氣消失無蹤。
宋瑜拍了拍手，又腳步輕快地走回到屋子裏，“行啦，我回來了。”
剛踏進來，她就聽到一聲掩飾般的抽泣聲，轉頭一看，老太太這會兒正倉促地扭過身，她抬手擦了擦臉，眼眶還有些紅，扯出笑容，“宋姑娘解決啦？那錢鎮家的還在嗎？”
看了眼剛把手從老太太肩膀上收回來的老大爺，宋瑜笑着說：“阿婆放心吧，我已經把它超度了，它不會再纏着大爺了。”
老太太一聽這話，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宋姑娘，我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啊！”
“阿婆你太客氣啦，我就是順手的事。”宋瑜坐回到位置上，準備繼續吃飯。
她不在乎NPC的恩怨，多問兩句也只是為了賺點積分。
“謝謝…”
一直沉默着的老大爺忽然開了口，聲音說不出的沙啞。
宋瑜迅速把食物嚼碎咽下去，“哎呀，要不是阿婆要我來吃飯，我也遇不到這事，順手而已。”
“對你來說是順手，但放我們身上，那是救命啊！”老太太一點都不含糊，“本來這事我也不該多問，但宋姑娘救了弘娃子，現在又救了老頭子，我實在是沒法干坐着。”
正大快朵頤的宋瑜聽到這話，意識到這裏面還有隱情。
她快速清理出小雞骨，堆在旁邊的小骨頭堆上，“有啥該不該問的，阿婆，你要問啥直接問嘛。”
老太太表情稍微有點遲疑，她想着宋瑜都救了自家一老一小的命，自己要是再這麼坐着，確實也不是那回事。
老太太一尋思，“我聽人說你來這是為了參加蔣家娃子的婚禮？”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宋姑娘，我說這些話絕對沒有挑撥的意思啊，但是，那女娃子沒跟你說其他的？只讓你來參加婚禮？”
老太太這番話倒是真引起宋瑜的好奇了，這麼說，這婚禮還有其他內幕？
宋瑜無辜又單純地歪着腦袋，“沒有誒，我是她大學室友，她說她要結婚了，請我過來參加婚禮，只說了這些啊。”
老太太的眉毛當即就皺起來了，“她沒跟你說秀姑的事？”
居然和秀姑扯上關係了？
宋瑜眼神越發無辜，“說了啊，她說秀姑還挺好，不會傷害女孩，先前還救了一個差點被奶奶殺死的女嬰，那女嬰後來一直在秀姑祠堂住着呢。”
剛說完，宋瑜發現老太太的神情變得鄙夷起來，“蔣家這女娃子做事不敞亮啊，請人代替連話都不說明白。”
代替？
代替什麼？
“阿婆，這是什麼意思啊？難道秀姑不是這樣嗎？”宋瑜好奇地追問。
“當然不是！當年村子裏的族老為了對付秀姑，把她的頭砍了鎮在糞坑下面，是後來農村改造才給她挖出來，秀姑怨了這麼些年，肯定是要報仇的。”
這一段宋瑜知道，“她不是把那些族老的後代們殺了嗎？”
“——不止。”
老太太眼中冷光乍現，“一個怨了那麼多年的厲鬼能理智到只殺族老們的後代？這話宋姑娘你也信？”
宋瑜根本沒想過信不信，她純粹當成故事聽，這會兒聽到老太太這麼說，她也覺得這事充滿矛盾。
一個被婆婆殺死女兒、下毒不成反被族規處理，死後還被割下腦袋壓在糞坑下的女鬼，怕是怨到一出來就要血洗村子的程度，怎麼可能剋制得只殺族老們的後代？
關鍵是這秀姑活着的時候就是要在兒子滿月宴上
下毒的恨人，死後還能變得心慈手軟了？
它只會怨恨到見一個殺一個！
宋瑜這會兒也不夾菜了，“這確實不對勁，我還尋思秀姑這意志力得多堅定，居然能剋制這麼大的怨氣只精準報復那些族老後代。”
“秀姑根本不管是誰，夜裏撞見誰就殺誰，要是撞不上就隨便闖間屋子挑個人殺，當初能跑的全都跑了，只剩下一堆沒法跑的。”
老太太也是那段時間的親歷者，她面色複雜，“它連着殺了七天，村子裏的人都沒法啊，以前秀姑的事全當鬼故事聽的，哪知道真有這號人物，大家沒法，就去求秀姑，事情過去都快上百年了，那都不知道是多少輩的事了，結果現在落自己身上，這誰受得了？”
“秀姑倒也願意停手，但它有要求，它要村子把以前的族祠改成專門供奉它的祠堂，它還提出了兩點要求。”
“第一個要求就是不能殺女嬰，誰殺女嬰，它就殺誰，因為當初它的第一個孩子就是被婆婆殺死的。”
宋瑜點點頭，其實這樣聽，也不能說秀姑不理智，它哪怕死了也很理智。
“第二個要求是村子裏的人結婚要經過它的允許。”
啊？
秀姑還管這事呢？
宋瑜的驚訝之色溢於言表，老太太看她這模樣，解釋說：“秀姑根本不是想管姻緣的差，它是在找人，找那些族老的後代！”
“村子裏那麼些人，秀姑會在結婚的當晚到新房去，看看是不是那些族老們的後代，如果是，它會給這對夫妻倆下詛咒，讓他們生下畸形兒。”
好傢夥，生下畸形兒！這可比殺人殘忍多了。
“秀姑也不允許那些人殺掉孩子或者虐待孩子，不然它就會把他們殺掉，它就是要折磨這群族老的後代，讓他們生不如死。”
宋瑜微微咋舌，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一點，“阿婆，您剛剛說蔣柔想請人代替？”
難道就是代替蔣柔去接受秀姑的新婚夜檢查？
這樣說來，蔣柔很可能就是某個族老的後代啊。
老太太冷哼了聲，“當初下令要剝掉秀姑臉皮的，就是她蔣柔家的祖先，你說秀姑恨不恨？”
剝臉皮？
宋瑜光是聽到這幾個字就開始臉皮疼，她強行把注意轉移到這句話的重點上。
不對啊，可如果是這樣，那蔣柔的父母是怎麼逃過一——
這個問題剛冒出來，宋瑜就想起了答案。
——代替。
代替檢查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肯定不是蔣柔自己，而是前面就有人做過，還成功了。
“蔣家也不是第一次叫人代替，這事其實除了有點嚇人，膽子大點的幫忙代替下也沒啥，關鍵是今年有些不對勁，秀姑怕是……”
老太太剛說了兩句，像是怕被其他人聽到，連忙要弘娃子去把門關上。
等弘娃子關好門，老太太才壓低聲音說：“主要是今年不大安靜，就拿國棟那事說，國棟那娃子也是給水鬼害死的，先前那河裏不是沒淹死過人，但是今年那河裏直接淹死三回人了，每次都是找不着屍體，等抓到替身了，先前那具屍體就浮上來了，詭得很！”
“連水鬼都這麼猖獗，秀姑到時候……那還真不好說。”
真到新婚夜那天，秀姑還能只檢查下是不是仇人後代就走人？
宋瑜皺眉，“既然這樣，那她為什麼不推遲婚期？明年結婚也一樣吧？”
老太太一聽這話，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你還不知道吧，男方是市裡一領導的兒子，家裏有權有勢，蔣家那女娃子算高攀的，男方父母要求今年結，她蔣家還敢推到明年？”
聽到這番話，宋瑜算是知道蔣柔為什麼會
找一群追求者過來了。
這不單單是幫蔣柔自己躲，更是為了她新婚丈夫躲。
她就說這正常人結婚咋不請關係密切的好朋友，而是請一堆追求者，這到底是請給誰看啊，合著人家壓根不是請你來參加婚禮的。
是來幫忙擋秀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