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74
新的高中班主任姓立川,是個沒什麼脾氣看起來就挺好說話的年輕人。我沒怎麼了解過洛山的師資,但多數一類生都是廣義上的好孩子和好學生,沒什麼刺頭也不需要操心成績,即使是沒什麼經驗的年輕老師大概也能好好管理下來。
等到那些竊竊的私語完全地安靜了下去,站在講台上的立川老師這才清了清嗓子開始說明開學相關的事宜。
開學典禮在下一周周一,必須穿着洛山的統一制服到場,教材在正式行課的那天才會統一發放。
稍微硬性一點的規定是,在今天辦完入學手續后,所有學生都要去指定的商店購買洛山高中的制服、運動服、室內鞋和書包等用品。
不那麼硬性的規定則是在這幾天空閑時間中閱讀洛山高中的校紀校規,提前規劃好了各項活動的校歷,便以提前熟悉洛山的教學風格。
說完立川老師便將入學手冊下發到了A班每個人的手裏,上面的內容和老師剛才講的差不多,我看了一眼就面無表情地將它塞進了包里。
之後老師又說了些“歡迎各位來到洛山”“恭喜你們邁進人生的新階段”之類的話,等這場中規中矩的班會開完,時間已經來到了中午。
恰巧今天還是個大晴天,陽光把地板曬得有些泛白,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羊羔毛的外套,只覺得更熱了。
離開教室前我想把外套脫下來,然而征十郎卻說外面的風還有點涼。
我的男朋友似乎總覺得我很柔弱,擔心我會生病,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淋雨請假一周多的事情才讓他留下了這種近似陰影的印象。
“但是我真的好熱……”我揚起下巴給自己扇風,不滿地嘟囔着,“說起來還是征十郎要我穿厚點的呢!”
更過分的是他雖然勸我多穿點,自己卻也只在外面穿了件開衫。
“真的很熱?”
征十郎看着有點犯難,我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就像個不會養孩子的新手爸爸,但我既不是他女兒,也不是不會說話的小嬰兒。
下次再也不聽征十郎這方面的建議了,我也是會反抗的。
“熱啊。”我抓起他的手放在臉上,“我現在難道不像只蝦嗎?又紅又燙的。”
有一瞬間我都有點想問他你是不是根本不愛我了不在意我了,不然怎麼會連這麼明顯的事都看不出來。
“但是莉緒裏面只有一件單衣。”征十郎用指腹蹭了蹭我的臉頰,上面的薄繭磨得我有點癢。
“不然這樣吧,”他看起來一本正經不夾雜任何私心地提議道,“莉緒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穿我的。”
我:“……”
雖然這個方法不是不行,但我看着征十郎那張好看的神色平靜的臉,卻莫名萌生出了一種要是答應下來就等同上套的預感。
“那征十郎把外套給我了自己怎麼辦?不冷嗎?”我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如果莉緒也能在冬天做五十組的往返跑,應該就會對我的體質更放心一點了。”
哼!
我踢了踢他的鞋尖,最後還是採用了建議。
反正是征十郎的話,上套就上套了吧,他又不會把我抓去賣了。
我脫下身上的厚外套,換上征十郎遞來的外套。
征十郎現在的個子已經比我高出了大半個頭,他的外套穿在我身上,不僅袖子遮過了我的指尖,衣擺也直接蓋到了我的臀下。
征十郎把我的頭髮從衣服里撈了出來,還順手幫我理了理衣領。
尺寸好大。
我站在原地,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來自男朋友的服務,一邊晃了晃空蕩蕩的袖子,還能感受到衣料上殘留的少年人炙熱的體溫。
返程我是和征十郎一起走路回去的。
洛山校門口到我們居住的公寓差不多有一公里的距離,如果是慢騰騰地散步的速度,大概要走二十分鐘才能到。
而這一帶也算是人口密集的地區,有好幾個住宅區分佈在洛山高中的周邊,一路上我記住了好幾家讓我想要進去嘗嘗味道的餐館名字,還找到了一條人多熱鬧的商店街。
我說要吃章魚燒,就和征十郎一起排隊去買了。
一盒八個,個大料足,剛剛出爐的熱氣讓撒在上面的木魚花輕飄飄地跳。
這家章魚燒的味道其實很好,但我向來嘴挑,吃了四個就膩了,把剩下的交給征十郎,他拿着我用過的竹籤戳起一顆章魚燒放進嘴裏,安靜地把剩下的四個全部吃完。
本來我還想試試一家打着全京都府最好吃招牌的岩燒章魚,可馬上要吃午飯了。征十郎一隻手拿着我的外套,另一隻手牽着我從那個攤位前離開,說等吃過飯還餓的話再來也可以。
“可吃過飯我就不餓了。”
餓了的時候和不餓的時候吃東西是兩種味道。
“莉緒可以少吃一點。”
征十郎不為所動,不松不緊地握着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在手腕內側皮膚最細白的那塊摩挲着。
看來征十郎是和我媽媽一樣堅定的“正餐必須好好吃”派。
而我和爸爸則是自由散漫的“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派。
從前在帝光,中午的午餐只有便當,這樣的對話和分歧從來沒有在我和征十郎之間出現過。
但在我和征十郎搬到京都之後,隨着距離的縮短以及我們相處時間的增加,類似的問題就變得多了起來。
兩個人相處如果偏好不一樣的話,總要有一個人做出妥協。而這次選擇妥協的人是我,畢竟按時吃飯確實是對身體更好的選擇,在自己不佔理的方面我從來不會任性地去堅持什麼。
“我們吃什麼?”
雖然“因為有太多選擇反而不知道選什麼”是個聽起來相當奢侈的煩惱,但這個問題確實從小就困擾着我。
每次家裏的廚師問我想吃什麼,我都要思考上一會,而這段思考的時間往往也得不到答案。
“莉緒想吃壽喜燒嗎?”征十郎問。
“不想。”我搖搖頭,然後由壽喜燒聯想到湯水,又從湯水聯想到媽媽做的燉菜。
“征十郎。”我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嗯?”
“我想吃燉菜了。”
“好。”
於是中午我們去吃了燉菜。同樣是慢慢悠悠走路去的。
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種跟征十郎在一起消磨時間的感覺實在很奇妙。
畢竟幾個月前他都還是那個忙到沒法從各種課業中脫身、必須在離開學校的時間裏繼續接受英才教育的、赤司家珍貴的繼承人。
就連我們通話也有隨時被掐斷的可能,因為征十郎的父親指不定就會給他的兒子安排點什麼事。
而現在我只要坐電梯往上兩層,摁響門鈴,就能見到征十郎了。對我來說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窮慣了的人,某一天得到了一筆從天而降的巨款,錢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花——這自然也是一種無可厚非的迷茫。
吃燉菜的餐館是征十郎選的。
上了年紀的老闆見到我們還有點驚訝,因為我們是全新的面孔,而這家藏在老街里的小店通常只有熟客造訪。
“聽口音是東京來的?”老闆扶了扶臉上的口罩,一邊攪動着鍋里的牛肉,一邊問。
“是的。”我伸長脖子看着那鍋還沒加入奶油的、不斷飄出香味的燉菜。
“那可真是難得,居
然有從那麼遠地方特地來吃我們家燉菜的客人。”
“介紹我們來的是您這的熟客。”放好我的外套,征十郎也加入了閑聊。
“兩位是來京都玩的嗎?趁開學之前。”
“不,我們四月開始要在京都讀書了。”征十郎閑了下來,他拉起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捏着我的指尖。
“特地從東京來京都啊?難道是北區洛山的學生?”
“是。”
“哎呀那可是所好學校,就算是和東京的學校比也不差。”
“您說得對。”挨個捏完我的指尖,征十郎又握住了我的手腕,這次他感興趣的地方是我手腕上那些或青或紫的血管。
如果不是知道征十郎的志願不在醫科,我都要以為他要開始拿我研究了。
又或者說他確實從一開始就在不斷地研究我,只不過不是純粹出於個人興趣的那種。
想到這裏我忽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奇怪了起來,店裏除了我們和老闆外沒有其他人,但我總感覺自己有種正在做什麼壞事的心虛。
趁老闆轉過身去準備其他的東西,我紅着臉把自己的手腕從征十郎手裏抽了回來,然而並沒有成功,如果說我的反應速度是普通人類的水平,那征十郎的反應速度大概可以和獵豹媲美。
剛離開他不到幾厘米,我就被捉了回去。
“怎麼了?莉緒。”征十郎問。
臉又熱了起來,我連忙低下頭:“沒,你先放開……”
聲音也變得很小很小。
“是有哪裏不舒服么?”征十郎的聲音一下變得有些緊繃。
“沒有,沒有不舒服。”我說著又要縮回手腕,說出的話有一大半,被背對着我們站在料理台邊的老闆搗鼓出的咚咚鐺鐺的聲響蓋過。
“快放開……”我有點急了,抬起頭卻又很快低了下去——此時此刻的征十郎正定定地看着我,視線細密到讓我無處遁形。
“莉緒在害羞嗎?”大概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征十郎也壓低了聲音,湊到我的耳邊。
“為什麼?”
你明明知道是為什麼的!居然還問!
我沒有說話,還在掙扎。
可說是掙扎,卻也沒有用力,抗拒的心理也幾乎沒有。
畢竟我只是在為不存在的東西害羞而已。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征十郎還在問,聲音裏帶着一絲罕見的促狹,“讓莉緒生氣了?”
“沒有!”我連忙否認。
“那莉緒為什麼不準?”
明明徵十郎說出的每個字、甚至包括連在一起的句子都很正常,可我還是沒忍住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從現在開始你不準說話了!”如果頭髮能像章魚的觸鬚一樣變色,那現在的我一定每一根發尖都是紅的。
噴洒在我手心的氣息昭示着征十郎愉快的心情。
隨後他慢條斯理地拉下我的手,答應道:“好,不說了。”
我:“……”
我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好像確實玩不過征十郎……尤其是在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