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73
雖然以前也有過放長假分開好幾個星期都見不到面的情況發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搬到了距離彼此更近的地方,今天的征十郎總讓我感覺比從前要更加粘人。
抱着我窩在沙發里坐了十五分鐘,征十郎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要鬆開我的跡象。問他要不要去吃飯也說不想去,我被迫無所事事,只好伸長了手從旁邊的茶几上扒拉來一本《啤酒謀殺案》。
我的閱讀習慣還算好,很快沉進了書里。
就在我看到第七章“這隻小豬跑去市場”的章節標題沒忍住笑出聲時,一直沉靜得像塊長在我身上的石頭那樣的征十郎忽然動了起來。
如果他的鼻尖不是乾燥而是濕漉的,我大概會以為這不斷落在我頸側與下巴上的親吻和磨蹭來自一隻過於親人的小狗。
“你這樣我還怎麼看書啊征十郎……”
為了躲開那些由他製造出來的、容易令我飄飄然的觸感,我只能不停地晃着腦袋,然而這麼做的後果自然是書上的字也跟着天旋地轉。
要命。
“征十郎是在鬧脾氣嗎?”
我嘆了聲氣,將書闔上,在他懷裏轉了個身。
我們從前能完完全全獨處的地方只有他在學生會的辦公室,但即使是學生會的辦公室,也是會有人來找上門的。
像眼下這樣在一個屬於絕對不會有外人的私密空間中獨處的機會,除了上次征十郎來了一次我家之後,就再也沒有過,而征十郎上次來我家也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由於離現在已經隔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我的記憶中只剩下了自己那天拿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給征十郎看的具體經過。
至於當時的我還和征十郎做了什麼,我唯一的印象就只有我們兩個都很安分——就算真的做了什麼,也肯定只有碰了碰臉頰和嘴唇這種程度。
所以能用來與現在的征十郎相比較的,就只有以前在帝光的征十郎了。
他確實比在學校里表現得還要粘人。
從前的征十郎頂多是抱着我看着我不說話,但像這麼細密的接觸通常都是我主動才會有的。
“沒有。”
征十郎神色平靜地看着我,又湊了上來。
看吧。
我就說嘛。
好癢。
我眯眼接受着他的示好,暗忖征十郎是不是打算把之前快一個月欠下的,在今天一個下午從我這全部補回來。
不過他要是正打算那樣的話今天就別想吃飯了。
想到這裏我將手攤開抵在征十郎的額頭上,試圖把這顆紅紅的腦袋推了出去。
然而這個常年打球的運動少年的力氣顯然不是我能比的,哪怕我認真地用上了不少的力氣,征十郎也還是紋絲不動地將腦袋靠在我的肩窩裏。
“是有在鬧脾氣的吧?”我篤定道。
“沒有。”征十郎說。
“鬧脾氣的理由是什麼呢?”我全當沒聽見他的否認,順着自己的觀點繼續問。
然後征十郎微微眯起眼,不說話了。
“那征十郎可以讓我安安穩穩地看會書嗎?”我感覺自己好像一棵被考拉緊緊抱着不撒手的桉樹。
“只是這種程度的干擾會讓莉緒分心很多?”征十郎在我耳邊說。
我:“……”
這話怎麼聽怎麼怪。
什麼叫“只是這種程度的干擾”?
這要是放在我們剛交往那會兒,哪怕征十郎僅是坐在我身邊,我都會無法全神貫注地讀書。
被喜歡的人觸碰,會隨着時間的推移,從一開始宛如細小電流觸擊過的微微發麻的感覺,變成後來單純的習慣。
現在的我確實能做到安穩地靠在征十郎的懷裏看書了,但這不代表我可以一直忍住不去在意和回應他的動作。
而征十郎很明顯是知道這一點的。
明明知道卻還是要問這種問題……
這人……該不會是在和我手裏的書吃醋吧?
我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書本,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征十郎,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沒有躲閃。
在他的注視下,我最後還是決定放開了手中的《啤酒謀殺案》重新讓自己閑了下來,全身心地感受來自一隻小狗——不,應該說是領地意識極強、連一本書都容不下的、獅子的舔吻。
一直到日光沾染上淺紅,我們都還是什麼也沒做,就只待在沙發上,偶爾在親吻的間隙中告訴對方在過去的假期里遇到了什麼——哪怕這些我們在平時的電話里都已經聽過了。
可重新再面對面地說起這些瑣事的感覺,就好像是從信紙上看到“我很想你”和從對方口中親耳聽到“我很想你”一樣,它們是不同的。
“下午六點了,你該餓了。”
趁着征十郎鬆懈下來,我抓緊機會,雖然在離開他懷抱的那一刻就被抓住了手腕,但大概是怕我摔倒,征十郎很快就卸下了手上的力氣,讓我順利地站了起來。
“征十郎不是運動員嗎?不按時吃飯不行吧?”
我反握住他的手腕,象徵性地拽了拽,試圖讓征十郎站起來。抱着我坐了那麼久也沒見他喊腿麻,從這方面來說運動員的耐力也真是厲害……
“我們要出去?”
征十郎還是沒動,仰臉看着我。
我從他異色的瞳孔中看到垂首的自己,聽見自己的心臟砰砰砰地亂跳了好幾下。
剛想點頭,我又想起除了外出覓食,我們還可以點外賣。
先前我看過冰箱,裏面塞滿了許多零食和許多菜品的半成品,拆開包裝熱一熱再認真擺下盤就可以拍照發到SNS上炫耀自己的廚藝的那種。
再不然我還可以讓家裏的廚師把吃的做好了送來,可那太麻煩了。
“那我們在家裏吃?”我問,“冰箱裏有很多東西,我去做?”
征十郎聞言臉色忽然一變,終於站了起來:“我去吧。”
我困惑地:“……嗯?”
“我做的東西能吃!”我認真地說道。
“嗯,我知道的,莉緒的廚藝很好。”征十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這句話,“但是讓莉緒進廚房的話,會有點危險吧?”
我:“……”
想起來了,征十郎是在家政課上見識過我炸廚房的本事的。
“所以我來做,莉緒在旁邊指揮我就好。”
好在征十郎很給我面子,也很會給我台階下。
“那你要聽我的話哦?”
“我會的。”
征十郎這麼向我保證着,但事實上即使我走神沒有注意他在做什麼的時候,征十郎也還是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弄出了一桌的菜。
雖然都是現成的半成品做的,可是把半成品做得好吃也是本事啊!
在新家的第一頓晚餐,我吃到了男朋友第一次做給我的料理。
搬出來住就是這點好啊。
我頗為感動地(一半是因為征十郎,另一半則是因為這些半成品本身的味道就很不錯)放下了那些在搬家后不斷冒出的細小如針的離愁。
唯一還讓我遺憾就只剩下了沒能和征十郎當成鄰居這件事。
但實際上現在的情形已經是赤司征十郎所能影響並導向的、對他而言最為滿意的結局了。
從他提出“當鄰居”的要求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會落空。
莉
緒的父親和那位鳳鏡夜先生絕對不可能允許他盤踞在距離莉緒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
再加上日本的公寓陽台上,出於消防需求也會設置直通樓下的逃生梯。
所以上下層的公寓一併被收購的狀況會出現也同樣在赤司征十郎的預料之中。
他相信以須王家和鳳鏡夜先生的財力,想要讓這一整幢公寓樓只為須王莉緒一人服務,並嚴厲拒絕赤司征十郎的到來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但赤司征十郎知道他們不會那麼做。
除非他們有人能全天候地跟在莉緒的身邊,又或者他們從一開始就阻止莉緒來京都讀書,否則無論如何他都是有機會可以乘隙而入。
再加上如果住得稍遠一點,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說要留宿,肯定也可以得到莉緒的許可。
所以在得知眼下經營管理着這幢公寓樓的物業公司在上個月換成了須王家旗下的一家子公司時,赤司征十郎也還是按照自己原本的計劃向對面發出了租賃合同。
最後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他得以入住了這幢公寓樓的17層,而莉緒住在15層。
又一次,赤司征十郎在與長輩中的博弈中取得了還算不錯的成果。
同樣的事情,即使沒有了記憶,赤司征十郎卻相當篤定地認為從前的自己也一定做過類似的事情。
畢竟他自始至終想要的都只有莉緒。
而為了得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擁有的、全世界獨一無二、僅此一名的莉緒,就算讓他做出比現在更加讓人反感的事情也是可以的吧?
被這樣滿懷着異樣心思的自己所愛着的莉緒,她真的是幸運的嗎?
“我吃完了!多謝款待!”
坐在餐桌對面的莉緒離他很近,近到輕而易舉抬起手就能觸摸到她柔軟的面頰。
“莉緒覺得如何?”
他藏起那些翻湧着的宛如瀝青般的情緒,神色如常地勾起唇角。
“很好吃。雖然有一半是代工廠的功勞。”
帶着花果甜香的少女忽然伸出了手。
“但還是要謝謝這麼努力給我做飯吃的征十郎。臉還疼嗎?”
那微涼的指尖輕輕蹭過他顴骨的皮膚。
“只是還不太熟練。下次不會了。”赤司征十郎看着那雙堇色的眼睛,道出的是與心中所想大相逕庭的話語。
現在還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
赤司征十郎對自己說。
然而女孩聽后卻搖了搖頭:“下次我們還是出去吃,不然你又要被油崩到了。”
她的語氣並沒有多麼堅決,但赤司征十郎卻知道,在他的廚藝更加精進之前,他們確實不會再有這樣在家裏做飯的機會了。
換而言之,這句話其實也算得上是命令。
作為天生就站在頂端的財閥繼承人,作為心中滿是偏執與勝利的赤司征十郎,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不存在的。
可最終他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並且回答說:“好。”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開心,才會對他露出笑容。
·
我和征十郎在距離開學還有兩天的時候去了洛山高中辦理入學手續。
入學手續比想像中要簡單很多,只要帶着入學通知書和出生證明之類的文件填寫好一張表格,剩下的就只需要再去各自所在的班級里,等待老師發放並拿到入學通知就可以回家了。
身為有名的“文武兼修”的私立學園,洛山高中不僅升學率極高,每年從洛山的各種社團中走出的體壇職業選手也不再少數。
為了這些各有長項的學生,洛山校方會綜合考量學生的成績與個人志願,將他們分劃為專攻頂級國立公立大學王牌專業(
例如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的醫學部)的一類生、升學目標為國內一流大學的二類生、以及體育藝術專業的三類生。
按照當初的入學志願和測試成績,作為一類生的我和征十郎都被分在了一年級的A班。
由於不清楚學生的身高,所以只有今天的座位是按照入學考試的成績高低來排的。
只是和以往都不同的是,這次坐在第一個座位的人不是征十郎,而是我。
洛山當初入學測試的社科科目中出現了一道與德語俚語有關聯的問題。
恰好我的德語學得一直不錯,這個春季又陪奶奶去了一趟德國徒步,於是那道題我做出來全對,征十郎卻受到了語法和語感的困擾,錯失了一分,讓我成為了洛山今年的入學測試第一。
然而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欣喜,甚至還慘叫了一聲。
因為入學成績第一的人按照慣例,是要作為新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講話的!!!
我並不害怕在眾人面前演講——比開學典禮大得多的場面我都見過也參加過。
可在開學典禮上講話意味着我要寫發言稿,要花時間把它讀通順,而且如果校方有別的要求,我可能還需要脫稿背誦。
光是想像一下我都要感覺麻煩死了……!
我寶貴的腦容量和從小被培養出來的照片記憶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情的——至少我覺得不是。
所以儘管我很愛我的征十郎,但老實說這種麻煩的事情我希望還是交給他來比較好。畢竟在帝光的三年都是他作為學生代表講話的,在這方面征十郎已經算是熟練工了。
然而在與校方溝通后,他們沒有同意我提出的“我想把新生代表的位置讓給赤司征十郎同學”請求,甚至還安慰我說什麼“這麼寶貴的機會不要輕易拱手讓人”。
可這個所謂的機會,除了能讓我在新入學的全年紀師生面前露臉外,還能帶給我什麼別的好處嗎?
我左思右想都只能想到“沒有任何好處”的答案,甚至我都不想在全年紀師生面前露臉。
想到這裏,我就有點生氣,又覺得為了這點事去麻煩爸爸也不太好。
於是連帶着,我在一年級A班第一排第一列的位置坐下時的心情都摻了點煩躁在裏面。再加上今天出門前不小心穿得有點多,一時間我熱得頸后出了一層薄汗,臉頰也微微發燙了起來。
“莉緒很熱嗎?”剛剛走到我身後還沒落座的征十郎轉過身,將我披散着的頭髮稍微撩起來了一點,我這才感到一絲清涼。
“嗯。”我情緒一上頭就容易煩悶,但如果有人在身邊關心我又會容易委屈。
我擰眉看着征十郎,也不想管別人是怎麼看我們的了,抱上他勁瘦的腰:“好煩……想回家。”
“等拿完通知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征十郎將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輕輕撫摸着。
“還在為了開學演講的事情心煩嗎?”
“嗯……”
我把腦袋埋在征十郎的胸前,低聲咕噥着。
“不過這件事征十郎不要管哦,我已經決定去演講了。”
“可莉緒不是不喜歡嗎?”
征十郎輕聲說著,彷彿這世界上任何事情,只要我不喜歡就可以不去做一樣——啊,雖然實際上我也確實有這個資本。
“嗯……就是想了想感覺很麻煩,所以不想做而已,實際也說不上不喜歡。”
我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為。
“以後我會遇到比開學演講更麻煩的事情吧?比如說在年會上講話啊到什麼場合去致辭啊之類的……”
征十郎淡淡地“嗯”了一聲,示意我他在聽。
“都很麻煩呢。老實說想起要
繼承家業我也覺得好麻煩,但是不能不做吧?”
“所以還是要稍微克服一下的。”
“雖然就算一直任性下去爸爸也還是會跟我說沒關係,但那是我的家產呢!”
“我不繼承的話就要完蛋了吧?!”
“全權交給其他人打理什麼的總感覺很恐怖!”
我說出了自己的顧忌,不過實際上在告訴征十郎這段話之前,我也沒有想得那麼那麼遠。
我只是覺得自己果然長大了。
連征十郎也長大了。
征十郎一直比我要成熟努力。
就連總是擔任池面諧星的跡部,其實也是比我要更優秀那麼一點的。
在象牙塔里無憂無慮地長大固然很好,可我也希望一直愛着我給我創造出這麼美好童年的爸爸媽媽還有鏡夜叔叔他們,有一天能發現即使自己老了也還有我可以依靠。
啊,還有徵十郎也是。
如果征十郎的爸爸哪天又把征十郎逼得岌岌可危,我拚死也一定要從他手上把征十郎搶過來!
“既然莉緒有自己的想法,那就這樣吧。”
說話間,征十郎將我的細長軟綿的金髮編成了一個漂亮的蠍尾辮。
“你什麼時候學的?”
我側頭看着被征十郎撥到我肩前的辮子問。
恰巧此時老師走進教室,看到正抱着征十郎的我和正被我抱着的征十郎,他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才十分刻意地咳嗽了一聲,示意我們快點分開坐好。
“在剛才來的車上。”
在自己座位上落座的征十郎,聲音裏帶着些許的笑意。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征十郎的心情就在剛才一下,變得十分美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