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70
大概在半年前的一段時間裏,跡部景吾走到哪都能聽到有關於赤司家的獨子精神狀況有恙的傳言。
競爭對手之間以輿論的方式互相抹黑,給對方造成損失導致股價下跌都是屢見不鮮的手段。
唯一的繼承人出了問題這種消息，哪怕不實也多少會對那個家族造成一定的影響。
在通過電話向赤司征十郎本人確認過情況后，跡部景吾就沒再將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道消息放在心上。
畢竟即使沒有親眼見到赤司征十郎，身為家中獨子的他如果精神狀況出現了問題,想必也不會被允許再照常去學校上課,也不太可能對他提出的所有問題都對答如流，而且還是在情緒穩定的狀態下。
然而在距離上次見面已經相隔了大半年的今天,跡部景吾卻儼然發現自己當初對赤司征十郎的情況產生了不小的誤判。
讓跡部景吾最直觀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是赤司征十郎對須王莉緒的態度。
這二人交往至今已有兩年多,每周也有大量的會在學校共同度過,但是他們之間的狀態卻依然如同正處熱戀期的情侶那般黏着甜蜜。
世界上確實存在着至死不渝至死不休的愛，所以起初跡部景吾也只是單純地認為,自己的這兩個朋友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長時間的相處不僅沒讓他們對彼此的喜愛有所消磨,反而築成了他們共同的、堅固的、且不容許外人靠近的壁壘——讓跡部景吾成為高瓦數燈泡這種不華麗的事情，就連他的父母都不曾成功，但須王莉緒和赤司征十郎做到了。
離開街頭網球場,已經隱約從赤司那雙異樣明顯的眼睛中看出些許問題的跡部景吾讓樺地先回了家,剩下他們三人商議決定去跡部景吾推薦的一家法餐廳用餐。
本來一切都表現得很正常,正常到跡部景吾快要產生出“難道是本大爺的感覺出錯了么”的疑惑時,那能夠毀掉所有的不和諧音便出現了。
負責他們三人用餐的侍者，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須王莉緒身上。
率先注意到這點的跡部景吾皺起眉，在須王莉緒本人和赤司征十郎發現前帶着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對方。
跡部景吾記得這個侍者，因為上次來這家餐廳時也是他負責的用餐。
會出入這種高級餐廳的客人通常都不會太粗獷,相貌極佳的不再少數,甚至能見到很多演員偶像,照理說這位侍者在這裏待得足夠久，對於這些每天都能見到的鮮亮美麗的面龐，他本該習以為常。
可或許是面前的少女剛好符合他的某一點偏好吧，總之這位侍者總是不自覺地將自己的目光落在須王莉緒身上的模樣，任誰來都能看出這人單方面墜入愛河中了。
迄今為止跡部景吾都還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具體是什麼樣的，他也沒辦法理解這位侍者在將果汁灑在須王莉緒身上的那一刻在想些什麼。
是故意還是無意的？
是單純因為有了靠近一見鍾情的對象而緊張無措，還是想着既然沒辦法得到，至少也要讓她對自己留下哪怕只有微薄的印象？
“我稍微去清理一下。”渾身散發著西柚味的須王莉緒有些無奈地站起身。
她沒有責怪那位侍者，畢竟她也沒察覺對方的心思，只以為對方犯了個百分之八十的服務業人員都會犯的錯。
而她的態度越是寬容體諒，正拿着手帕為她整理衣襟與裙擺的赤司征十郎神色就越發寒涼。
“去吧。”
見到那些果汁潑灑過的地方始終會留下淺粉色的印子，赤司征十郎沒再固執地想要用手帕將那些痕迹抹去，他只是稍稍斂下那雙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異色瞳，然後做出了一件有些顛覆跡部景吾對赤司征十郎這個
個體認知的事情。
當著跡部景吾、那位侍者、餐廳里聽見這邊動靜的其他客人的面，赤司征十郎傍若無人地將吻了吻須王莉緒的唇角。
在這種場合里做出這樣的舉動。
赤司征十郎以前是這種人嗎？
可他們都是彼此的初戀，也意味着跡部景吾以前從沒見過赤司征十郎談戀愛的模樣，他沒辦法將自己對赤司的印象套用到這人現在的所作所為上。
“不管你的腦子裏剛才在想些什麼。”
在須王莉緒離席之後，赤司征十郎神色平靜地對那位侍者說道，然而那隻金色的瞳孔卻透出了比金屬更加冰冷的質感。
“沒有下次。”
但是已經再顯然不過了。跡部景吾想。
他的感覺是對的，赤司征十郎確實有哪裏變得與以前很不一樣了——又或者說，是赤司征十郎終於將壓抑已久的那一面暴露了出來。
“赤司，你確定自己還好嗎？”
餐后跡部景吾率先將須王莉緒送回了家，等到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男生時，跡部景吾問道。
“你所說的‘還好’指的是什麼？”赤司征十郎垂着眼看着手機，嘴角帶着些微的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在跟剛剛到家的須王莉緒發消息。
“那些傳聞。”跡部景吾意有所指地道，“你知道半年前有很多關於你精神狀態的消息吧？”
“傳聞是傳聞，跡部你自己的判斷是什麼？”赤司征十郎反問道。
跡部景吾當然想了很多，比如說精神分裂，再比如所多重人格，但他直到最後都沒有說話，因為那些猜測再結合赤司征十郎的經歷，都未免太過悲苦了。
然而赤司征十郎見狀笑了笑：“謝謝關心，但還是收起你的同情吧，跡部。”
“我依然是赤司征十郎。只有這一點不會變的。”
“須王她知道嗎？”跡部景吾點了點眼角的淚痣。
“她當然也知道。”回想起金燦燦的少女，赤司征十郎凌然的氣場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輕聲地感慨着，就像是在感慨着日出的輝煌與日落的美麗。明明是每天都可以見到的再稀鬆尋常不過的光景，卻依然會在再次見到時產生無限的感動與遐想。
“她一直都知道的。”
在這一刻，他似乎又變回了從前的那個溫和的赤司征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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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中午我們班就已經被裝扮出了魔法學院咖啡廳的大致模樣——由於赤司少爺的豪爽大方，大家想要入手的道具基本都有了着落，幹活的時候也就愈發賣力了。
光是我知道的我們班場地組為了足夠接近霍格沃茲的氛圍，所付出的努力，就有他們不僅把電影裏的片段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有人買了哈利波特系列最近新出的那個主機遊戲。
至於咖啡廳中剩下的細節佈置和一些需要當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以及同樣重要的變裝化妝，則全被留到了今天早上。
而負責準備服飾和化妝的中村昨天至少叮囑了我不下三遍，希望我今天可以早點到，最好比平時更早，因為我的變裝和妝容是最麻煩的。
事實上作為畫中人的出演人員，我一直都被中村瞞得死死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角色。而用中村自己的話來解釋，那就是一旦說出來，她就不會再有想要在我臉上創作的慾望。
我越來越好奇中村打算把我化成什麼，然而不管我怎麼問，中村都一直緘默三口，將真正的答案留到了學園祭這天。
於是學園祭的這天我起得比從前上學的每一天都要早，而每年帝光祭舉辦的當天，都是我為數不多能在七點以前能在我們班的教室里見到除征十郎外其他人的日子。
教室靠走廊的一側，三扇窗中
已經有兩扇被兩幅很大的油畫給完全遮擋了起來。
只留下中間一扇窗戶透光，而這唯一一扇被留下的窗戶邊緣也被用了暗金色的畫框圍了一圈。
我站在教室外看了一眼，雖然昨天就提前得知了這扇窗戶是我的表演舞台，但真當它被打造出來時，我還是有點驚訝於我們班人的想像力和動手能力。
教室里用擋板圈出了一個完全密閉的更衣角落。
已經早早就到了教室的中村一看到我就兩眼放光，將我拉過去換衣服。
和一直不知道真相妝容不同，這套中村正準備給我換上的白色紗裙在幾天前我就見過。畢竟裙子是要上身的，如果尺寸不合適就會很麻煩。
然而今天再見到這條裙子后我發現，那條原本規規矩矩的有點像是婚紗的白色紗裙，裙擺和手套的邊緣都已經變得有些破爛，像是被人刻意在相當粗糙的地面上不斷磋磨出來的那樣。
在穿上腰撐，換上這條裙子的過程中我還發現，在我肋下的一塊布料居然乾脆被刺破了，留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破洞的周邊還有一圈凝固的黑紅。這顏色很難不讓我想起了之前給他們買的假血漿……
而等我還算快地換好裙子后中村開始給我化妝，粉底眼影眼線高光陰影口紅，整個流程都還算正常。
唯獨讓我感到詭異的是，中村不僅把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部拍上了一種比我原本膚色還要白上幾個度的、慘白慘白的粉底，而且還拿着眼線筆在我的臉頰上不斷地描畫。
“中村……讓我看一眼吧。”
倒也不是不安，就是真的太好奇了。
畢竟在此之前中村是跟我保證過的，她絕對不可能浪費這次寶貴的在我臉上發揮技藝的機會，她一定會好好地、認真地對待這次變裝。
“馬上！馬上就好！”
中村在我臉上落下最後一筆，拿來了一束乾花塞進我的手裏，還將一個用乾花和藤蔓編成的頭冠戴在我的頭上。頭冠後半還拖曳着一片和我身上長裙裙擺等長的白色頭紗，掃過我的鼻子有些痒痒。
我打了個噴嚏，與此同時中村興奮地宣佈道：
“好！大功告成了！”
她興沖沖地把擋板挪開，將我推到班裏所有人的面前：“鏘鏘——請看！！！”
“殭屍新娘！！！”
然而回應中村的，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該不會翻車了吧。
不過翻車了的話也沒辦法。
畢竟是中學生的化妝水平，就算翻車了也是可以原諒的，更何況中村本人也已經足夠努力了——給我化妝的時候，我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細密密的汗珠。
可就在我想要走到擺在一旁充當魔鏡的鏡子前一睹自己的真容時，班上的其他人忽然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聲音大到我幾乎幻視那個用一堆“OHHHHHH”刷屏的表情包。
“中村——妝造的神！！！”
“明明主題是殭屍新娘，為什麼我會看出一種破敗聖母像的神聖感啊！救命太好看了！”
“我懂！那種鮮活又頹廢的感覺是吧！我懂你！”
“天吶……這也太好看了……好像BJD娃娃活過來了一樣……！”
“這麼美麗的天鵝頸和鎖骨是我能在秀場雜誌外能看到的嗎啊啊啊啊！”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中村站在歡呼聲的中央，小鳥似的挽着我的手臂依偎在我身邊，同時頻頻點頭接受他們的溢美之詞。
“雖然我做的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還是謝謝大家願意支持我這麼任性的想法！
“莉緒大人也謝謝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在比你更好看的臉上化妝了嗚嗚嗚嗚還有就是我剛才太緊
張忘記錄下了之後還可以再化一次嗎！”
我：“……”
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不要叫我莉緒大人……你們這樣對曾經對“赤司大人”這個稱呼感到尷尬的我真的很不友好……
“那個，那個！莉緒大人！我想跟您合照可以嗎！”
——那個“您”的敬語又是什麼？我們不是同齡人嗎？
不要那麼喊我啊救命！
“莉緒大人我也想合照！啊啊啊啊能在三年級和帝光璨星一個班真是太好了！！”
——同學你給我適可而止！不要讓我想起那個稱呼！
私底下叫叫就算了，不要讓我親耳聽到你們用這個稱呼喊我啊！
我也不知道場面是為什麼會在一瞬間變得這麼混亂的。
可能是中學時代最後一次的帝光祭讓大家有了更加放飛的理由，又可能是從前我確實很少跟這群人有更加親密與實質的接觸。
但總之當我提着裙撐和裙擺一路逃難似的跑到征十郎的辦公室門口時，我整個人都已經快要被班裏的人精神攻擊到快要崩潰得恨不得社會性死亡了。
“征十郎快讓我躲一下——啊，你們在開會嗎？”我喘着氣，感覺有點熱，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要是出汗可能會把妝弄花，剛才不應該跑得那麼急才對。
征十郎的辦公室里站着幾個看領結和領帶的顏色是一二年級的後輩。
他們在聽到我的聲音后整齊地回過頭，然後睜大了眼睛，有的還長大了嘴巴。
而我站在門口，剛才只顧着逃離社死區，沒想到征十郎快要被我當成半個休息室的辦公室里會有其他人，一時之間對於自己的闖入感到些許的尷尬，只好站在原地裝作無事發生那般理了理裙擺，還有在剛才跑動時卷到我身前的頭紗。
“你們先開會吧……”我說完轉身就要走。
“不用。”征十郎從那幾個低年級的後輩中間穿過，走到我身邊，“他們正好把工作彙報完。”
“怎麼了？莉緒。發生什麼了？”
中村準備的長裙是抹胸式的，征十郎的視線掃過我的很少會露出這麼多的肩頸，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但又很快鬆開了。
我知道他肯定有點不高興，可看到他不高興歸不高興，卻也不會蠻橫地阻止我穿這些漂亮衣服，我就忍不住地想要親親他。
但可惜有低年級的後輩在，我沒那麼做。
“沒……”
總不能說是班裏人不重樣的誇誇把我給羞出來的……
“就是感覺大家總是盯着我看，壓力很大……”
“為什麼？莉緒很漂亮。”
征十郎認真地對我說完，轉身看向身後的幾位學生會的成員。
“你們還有其他事情嗎？”
“……不！”
其中一個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搖了搖頭。
“沒事了！”
“剛才說過的要點你們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那我們先走了會長！”
幾個低年級你推我我推你，步履匆忙地離開了征十郎的辦公室。
而在他們走後，走廊上依然能聽到他們激動得忘記抑制的閑聊聲。
“那是會長的女朋友嗎！也太好看了吧我都不敢呼吸了！”
“你們都不逛論壇的嗎，第一天知道須王學姐嗎！”
“哇那是婚紗吧婚紗吧？！難道是要在學園祭上訂婚嗎！太強太浪漫了吧！”
我：“……”
“這是殭屍新娘。”我認真地向征十郎糾正了一下大眾認知中的錯誤觀念。
“嗯……”征十郎抬手握住我的肩膀，沒有說別的。
“你看過
殭屍新娘那個動畫片嗎征十郎？”
男朋友不肯說話，我只能努力地找話題分散他的不高興。
“沒有。”他的聲音倒是很平靜。
不過越平靜也就越說明他確實還是不高興這樣的我被其他人看到。
“是定格動畫，雖然是定格但是很流暢，非常好看。”
我乾癟癟地安利道。
“是要死後的殭屍想要舉辦婚禮的故事？”征十郎將我抱進懷裏。
“征十郎理解的是變成殭屍后，才想結婚所以穿上婚紗的？”
見他有了跟我溝通的意向，我立刻向他進一步介紹起這部優秀的動畫作品。
“是。”征十郎說。
“那有點不對，”我說，“殭屍新娘是一個新娘在她結婚的當天死去了，然後變成了殭屍這樣。”
“這個殭屍新娘在裏面有想要結婚的對象嗎？”征十郎像是對劇情有了興趣。
“有啊，男主角就是的。”我告訴他。
“那他們結婚了嗎？這個故事的結局如何？”
我：“……”
我有點不太想給他劇透，但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沒有結婚，結局是殭屍新娘變成了很多很美麗的蝴蝶。”
“……”
聽完我的介紹，征十郎又不說話了。
我安安靜靜地被他抱着，然後感到放在我腰上的手越收越緊。
就在我有點難受到想要叫他放鬆一點的時候，我聽到征十郎用比剛才還要不高興的語氣，賭氣似的低喃了一句。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我：“哦……”
既然不喜歡的話，那就不看了吧。
我抬手摸了摸他靠在我頸窩裏的腦袋。
總感覺好像小孩子啊，我的征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