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非常抱歉,我只是您的代理律師。”律師稍加思索,拒絕了霍放的要求:“霍韞先生為您支付了律師費,這筆費用並不包括辯護以外的服務。”
玻璃裏面的少年也沒生氣,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拒絕,眼睫微垂:“那麻煩你轉告我父親一聲,讓他來見我一面。”
“抱歉。”律師程式化的說:“霍先生已經把案件全權委託給我……”
霍放不想聽他機械人一樣的重複沒意義的那一套,皺着眉頭打斷他:“和秦嫵成為真正的一家人的方法,我找到了。”
談話時間還沒結束,他就兀自起身離開,臨走前看着欲言又止的律師,說:“只要把這句話帶到,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
“4478。”獄警用警棍在鐵門上敲得哐哐作響,在門外喊道。
霍放看了眼牆上老舊的掛鐘,揉着眼睛從床上起來,搶在獄警把監房的鐵門打開之前,揚聲問道:“我想先刷個牙洗把臉,行嗎。”
獄警在外面罵了句髒話,耐着性子等了他兩分鐘,就不耐煩的繼續錘門:“快點,你這渣滓。”
霍放哼着歌,在黑着一張臉的獄警面前也沒有收斂,心情非常不錯的樣子。
現在早上八點過十分,探視時間從上午八點開始,霍韞比他想像中更沉不住氣,來得更急。
獄警看不慣這些社會垃圾一副陽光燦爛的樣子,恨不得一拳直接打爛他的臉,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一腳踹在他膝窩上。
霍放痛哼一聲,膝蓋向前一彎,倒是沒如他想像中那樣直接跪在地上。
“垃圾。”獄警嗤笑,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擦過去。
旁邊囚室的犯人們扒着鐵門看熱鬧,看見霍放站起來后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哄堂大笑:“干他娘的啊,你這沒用的娘娘腔、軟腳蝦。”
霍放舔着后槽牙,對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渣們比了個中指:“操。”
他被獄警帶進探視室時,看見監獄長也站在一旁,好像在等人,來不及看到更多,霍放被推着往裏走。
監獄長等到了要等的人,彎着腰表情諂媚的把人往另一邊引,霍放的視線被牆壁擋住,在探視室的門徹底被關上之前,他看見一片翻滾着的黑色裙擺。
霍韞最近春風得意,放棄了略顯死板的領帶,為他昂貴的定製西裝搭配了一條真絲領巾,看起來成熟風流。
他還是坐在輪椅上,見霍放進來,拍了拍旁邊的沙發,催促他快點坐下:“幾天不見都瘦了,在裏面受苦了吧。”
托寧小春的福,父子倆今天探視室,而是被安排在了會客室,沙發、電視和熱茶,應有盡有,最妙的是,這裏沒有礙事的防彈玻璃,妨礙他們父子倆交流感情。
律師把霍放的話如實轉達,霍韞想起他之前老是追問的秦嫵失蹤的丈夫,看着眼前自己查到的東西,被霍放的話吊著,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就迫不及待的出發了。
出門時太陽還未高懸,卻已經有了一絲熱意,寧小春扔掉擦汗的手帕,擠掉幫他推輪椅的保鏢,在霍韞受寵若驚的神情中把他推到大門外,和他一起等車。
寧小春帶了個男人回來的事,霍韞是知道的,她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秦嫵玩得花。
此時見她黑眼圈深重看起來無精打采,忍不住問道:“怎麼不好好休息?”
“去石橋監獄有點事,想着正好和霍叔順路,就一起過去好了。”她懶洋洋的看他一眼:“有幾天沒見到小放了,順道去看看他。”
霍韞知道石橋監獄要擴建了,聽說是由寧氏承建,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他不明白這種沒什麼賺頭的工程,有什麼關節需要寧小春親自出
馬,去和一個小小的監獄長拉關係。
“小放要是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很開心。”他嘴上說得好聽,心裏卻在盤算着絕對不能讓這兩個人見面。
寧小春不置可否,她飄忽不定的目光在看見路過傭人手上抱着的小雛菊時有了焦距,她隨手拿了一朵插在胸前的口袋裏。
霍韞看見她的舉動,一時之間也有些疑惑,這些傭人天不亮就開始忙,把家裏各處擺放的鮮花全部換成了小雛菊,所有的桌布擺設都更換一新。
一直靠在餐廳牆邊的兩把椅子,也被推到餐桌邊上,補齊了餐桌旁的空缺。
他記得這種花是寧城喜歡的,之前去祭拜他時,就是用的這個。
霍韞盯着寧小春,她一身黑色長裙,上半身還披着一件輕薄的黑色短外套,那朵花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白。
不得不感嘆寧小春的長相實在獨得上天寵愛,明明一副陽氣被吸乾的糜爛模樣,又打扮得像奔喪一樣,不僅不顯得難看,反而像墓地里剛吸完血肉養分,靡靡盛開的冶艷花朵。
霍韞心中有些不安,皺着眉頭問道:“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還是有客人要來?”
“哦。”寧小春的目光重新回到霍韞身上,慢吞吞的說:“要迎接幾個家庭成員,霍叔晚上就知道了,你到時候應該也在場的。”
家庭成員?秦嫵娘家那邊的人要來?還是寧家的人?
到了石橋監獄,寧小春被監獄長恭敬的請到樓上,霍韞則被客氣的請到會客室。
*
霍放沒有搭腔,也沒有坐下,他雙手背在伸手,在會客室里逡巡。
他最後在攝像頭正下方停下站住,仰着頭看向攝像頭外殼上,映着的他畸變的倒影,好像篤定那邊有人在看着他一樣,在它轉動的時候,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先不說這個,秦阿姨前面兩任丈夫的下落,找到了嗎?”他靠着牆,雙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問道。
霍韞臉色難看,不用開口,霍放也能猜到答案:“都死了是不是。”
“讓我猜猜,是不是死不見屍?”
“你早就知道?”霍韞也不是蠢人,不想和他故弄玄虛,切入主題直接問道:“你想說他們都是秦嫵殺的?”
“你有證據?還是這些僅僅只是你個人的猜測,這跟我能不能跟秦嫵徹底成為一家人,又有什麼關係。”
“唉。”霍放恨鐵不成鋼:“當然有關係啦。”
和夜不能寐,一宿沒睡的霍韞一樣,霍放一直到天亮才閉上眼睛小憩的一下,閉上眼黑暗中無數次閃過的,是秦嫵相冊里她前夫們被放大的眼睛和耳朵的特寫。
以及霍韞的嘴巴。
劉小雨屍體消失后,秦嫵餐盤裏的臉頰肉。
飯桌上霍韞閑談之間提及的未成年小羊,以及道德敗壞會影響肉的口感。
如果秦嫵愛吃的根本不是什麼羊羔肉,而是人肉呢,儘管只是單方面的猜測,但一切都被串聯起來了。
霍韞這種人能被秦嫵看上,是經過重重篩選之後的必然,還是單純的巧合呢。
他把手伸進口袋裏,那裏放着他入獄當天,從飯堂里偷的飯勺。
本就單薄的勺子的邊緣經過他日夜打磨,早已變得鋒利無比,稍一走神就將他的大拇指割傷。
“你想讓我用這個去威脅秦嫵?”霍韞只覺得他異想天開,嘲諷道:“她跟我們可不一樣,兩任丈夫而已,殺了就殺了。”
他搖搖頭,覺得今天來這裏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按下輪椅扶手上的按鍵就要走。
“不,當然不是啦。”霍放衝上前,踩在他輪椅的後梁上,因為不能前進,輪胎抱死前在地上發出滋滋聲。
他把手放在嘴邊,
含着剛才被割傷的大拇指,舌頭舔過翻卷的皮肉帶來令人顫慄的痛意,他吮吸着傷口,在霍韞的怒視下,為接下來的盛大演出做準備。
霍韞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他不耐煩的讓霍放滾開,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霍放掐住了脖子。
看着父親頸側,隨着自己慢慢施加壓力而凸起的血管與經脈,愉悅的笑了:“說這些當然不是為了讓你去威脅她啦。”
他把霍韞拖到攝像頭地下,一條腿跪地,另一條腿死死的壓在霍韞的胸口上,騰出一隻手在攝像頭底下歡快的晃動幾下,好像在和誰打招呼。
隨着逐漸充血的面部,霍韞的眼底也開始出現紅點。
他翻開霍韞的眼見,看着他眼白上越來越多的充血點,笑眯眯的說:“只是為了拖延時間,順便讓你不至於當個糊塗鬼而已。”
據說監獄長的辦公室里,一整面牆都是石橋監獄的實時監控畫面,幾百個畫面拼在一起,寧小春要在這裏面找到自己,也得花點時間吧?
“秦阿姨是個好女人呢,對死去的丈夫也愛意滿滿,找男朋友都要找和他五官相似的。”
霍韞瞳孔驟縮,他的手垂在兩側,已經無力再掙扎。
“這麼好的人,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愛惜家人吧。”他把勺子從口袋裏掏出來,說:“我也想跟這麼好的秦嫵和寧小春當一家人呢。”
他握着勺柄,將最鋒利的地方沒入霍韞嘴唇和鼻子中間的那塊肉里。
“你到死都沒實現的願望——當上等人享受富貴生活,就讓我來替你實現吧。”
霍韞痛得雙腿抽搐,剛才那一下霍放用力過猛,勺子直接卡進了他的牙齦里,沿着唇線切割的時候,一直發出令人不適的刮擦聲。
霍放把它/拔/出來,在四濺的鮮血中繼續工作,還不忘安慰他:“別太感動,就當是謝謝你把我帶到世上吧,爸爸。”
在被父親又一次拋棄,甚至送入監獄后,在那張窄窄的硬板床上苦思冥想后,才決定的霍韞的最終結局。
霍放微笑着,在父親的嘴唇被徹底剔下來之前,再一次看向頭頂上方的攝像頭,黑黝黝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緊張。
她應該都看見了吧?
*
早在寧小春被監獄長請進辦公室時,見她對牆壁上的監控感興趣,監獄長主動調出會客室的畫面:“石橋的監控系統還是寧氏贊助的,不僅操作十分智能,畫面也非常清晰,您還沒看過吧?”
他辦公桌對面是一塊尺寸超過一百寸的巨大顯示屏,知道寧小春不喜歡吵鬧,還貼心的關閉了聲音。
監獄長給她倒了杯熱茶,和藹的問道:“這次還是來購買死刑犯的嗎?”
“死之前能去寧氏走一趟,這些渣滓也算不枉此生了。”他樂呵呵的,發自內心的覺得能死在寧氏,是一種榮耀。
SPV基金會在醫藥領域也有不小的份額,寧家人買死刑犯回去是要幹什麼,試藥還是別的用途,他都不在乎,他只關心處理廢品時自己能拿到多少錢。
“這次來有別的事,短時間內都不需要再購買這些‘廢品’了。”她喝了一口茶,背後的保鏢在她的示意下把文件推到監獄長面前。
“這次石橋監獄的擴建,除了基礎的改造項目之外,還擬定了一些額外的贊助。”保鏢代寧小春說道。
監獄長的目光從文件封面劃過,他快速的翻到最後一頁,看到頁尾綴着的那個數字,笑容更深了。
監獄長好像看不見監控中的血腥場面,直到會客室里狀若癲狂的少年,將沾滿血污的手伸向電子眼,畫面紅成模糊的一片,得知寧小春要把人帶走時,他問道:“需要找人先打掃一遍您再進去嗎?”
寧小春伸了個懶腰,撫着裙擺告辭:“不
了,我趕時間。”
謝絕他要送自己下樓的好意,寧小春腳步輕盈的下到一樓,打開會客室的門。
剛才還乾淨整潔的地方,經過霍放一通操作之後,已經髒的不成樣子,他就站在門邊,面無表情的盯着她。
霍放把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向上,攤開。
一團血淋淋,被他捏的有些變形的柔軟物體暴露在寧小春眼前。
“我就知道你會來。”他黑漆漆的雙眼裏,這時終於有了一點亮光:“這是給秦阿姨的禮物,祝賀我們成為一家人。”
這也是,他的投名狀。
秦嫵和寧小春需要的,不是妄圖通過攀附她們而獲得財富的沒用男人,而是像他這樣能滿足她們任何要求的人。
殺人也不在話下。
保鏢拿出鑷子,把那團東西夾着放進密封袋。
霍放把手收回去,沾滿血污的囚衣上擦乾淨,他白皙的臉上還掛着血珠子,滾滾的往下流。
他一雙眼睛看向寧小春時,滿是貪婪,好幾天沒見面了,她好像更漂亮了。
他想問問她,剛才他華麗的表演,她看見了嗎。
“嗯,都看見了。”寧小春伸手獎勵般的摸了摸他的臉頰,說:“很棒呢,小放。”
霍放暈乎乎的想,寧小春是有讀心術嗎,她這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不是哦,是你又問出來了。”寧小春說。
霍放臉色通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蠢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他眼神閃躲,就是不敢看她,手腳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一派在心上人面前出醜了的,手足無措的純情少年模樣,如果不是這個血腥混亂的場景,絲毫看不出他十分鐘之前神色癲狂,歇斯底里弒父時的模樣。
他甚至不敢去牽寧小春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霍放的手都伸出去,碰到她了,又咬着牙硬生生收了回去,他把手背在身後,小聲說:“太髒了,不想把姐姐的手弄髒。”
過了幾秒,又覺得不甘心錯過這種機會,他把手縮進袖子裏,問她能不能牽着自己的手腕。
她沒有拒絕。
霍放被她牽着走了幾步,寧小春突然鬆開手,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怎......怎麼了嗎?”他有些緊張,她怎麼皺着眉頭,是不是自己舔嘴唇的動作太明顯了,被她發現他在腦子裏偷偷親她了?
他向下望了一眼,有些不確定的想,還是她發現自己那裏偷偷撐起的弧度了?明明這衣服大的像麻袋一樣,一眼看過去很正常啊。
她發現他滿腦子黃色廢料了嗎?
眼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近,霍放急的閉上眼睛大喊:“我不是故意的!”
“嗯?”寧小春有些不解,“什麼不是故意的?”
霍放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感覺到她靠近自己后很快起身,她好像在他身上放了什麼東西。
他睜開一隻眼睛,見她面色如常,才急急鬆了口氣。
“沒什麼。”他解釋道,低頭的時候看見第二顆扣子那裏別了一朵潔白的小花。
是她衣服口袋裏的那朵小雛菊。
“送你的禮物。”她伸出手指,撥了一下他衣襟前那朵小花的花瓣,說:“祝賀我們成為一家人。”
霍放那點緊張頓時煙消雲散,他只覺得她真好,還給自己帶禮物,襯得他剛才那些不該有的的想法更加齷蹉不堪了。
回去的路上,他羞愧得不敢說話。
等到他們進門時,秦嫵和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站在門邊,那個女人拿着柚子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去去晦氣。”那女人說。
霍放被傭人們帶到浴室里去,等他煥然一新出來的
時候,大家已經坐在餐桌前等着了,那個進門時見到的女人笑吟吟的招呼他:“快來坐,餓了吧。”
她旁邊坐着的,是之前被關在地下室的那個人。
“我叫周連雪,他是方行烈。”
周連雪態度非常和善,方行烈則是沉着臉,表情淡淡,看他的眼神里滿是估量。
除了這一男一女,秦嫵和寧小春中間還擺着一張和餐桌齊平的高腳椅,上面擺着寧城的照片。
霍放注意到餐桌上擺放的花也換了,之前一直是百合,現在變成了一捧小雛菊。
秦嫵雙手合十,十指交叉抵着額頭,念念有詞:“感謝寧城,為我帶來可愛又貼心的女兒,感謝霍放為我帶來美味的肉,感謝小春為我帶來有愛的一家人。”
“一家人?”霍放沒忍住。
方行烈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扭曲了一下。
秦嫵在那段喜感的餐前禱告之後,看着餐盤裏被大廚精心烹調之後的肉,迫不及待的舉起酒杯,在眾人各異的表情里,快樂的高聲說道:“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