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霍放一顆心沉了下去,像泡在冰水裏。
他剛才還不覺得冷,甚至因為一種隱秘的興奮,還有些微微出汗。
找遍了整個保險庫都一無所獲后,之前那點湧上腦袋的熱血都凍成了冰碴子,之前已經被他咬下去一截的指甲,現在直接被他咬出血來,露出半片甲床。
他並不急着出去,而是咬着手指神經質的在保險庫里徘徊。
霍放攏着睡袍的衣襟,躺在劉小雨躺過的地方,他的身量長,角落裏的這個四方空間對他來說太過擁擠。
橫在空間外面的手臂被他強行扯進來,手肘傳來骨頭裂開般的痛感,後腦勺也磕在堅硬的牆壁上,劇痛反而讓霍放鎮定下來。
害怕與猶疑,瞬間消失。
秦家的傭人被規訓得像沒有思想的人偶一樣,這棟豪宅里嗑藥和死個把人於他們來說像吃飯喝水一樣正常,他們唯主人的吩咐至上。
即使在這裏發現了屍體,不會也不敢聲張什麼。
比起交給警察處理,比起違反天價的保密條令,和丟掉這份高薪工作,霍放更傾向於他們會彙報主人之後,積極地幫忙毀屍滅跡。
寧小春和秦嫵,是哪一個?
他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
他殺了劉小雨之後就用她的指紋把她手機的所有權限都打開了,翻遍了她所有的社交軟件和聊天記錄。
她來找他的事只對少數兩個人提過,霍放考慮過把她們騙出來弄死的可能性之後,還是選擇模仿劉小雨的語氣給她們發了消息。
得在她的失蹤被發現之前,先把自己摘出來,為此霍放還特意去了學校的心理諮詢室。
他認為秦家相對安全,所以才把處理屍體的事放在最後一個步驟。
事態發展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劉小雨的最終處置,一定是秦家母女之中的一個吩咐的,他暴露了嗎?寧小春知道他殺人了嗎?
霍放思緒紛亂,興奮又緊繃的精神,讓他的腦袋一整天都非常活躍,在這個冰冷又狹窄的空間,空氣的流通都變慢了,呼吸的時候悶悶的。
但卻讓霍放不自覺的感到放鬆,他的四肢被框得死死的,讓他有了一種重新回到母親體內,蜷縮在胎宮裏的感覺。
是這段時間以來久違的放鬆。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睡了過去。
等到一覺醒來,他的精神也恢復了大半,從地下室揉着腦袋出去的時候,他又聽見後院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寧小春又在搞聚會了。
這也就意味着秦嫵和霍韞今天又不在家。
他看見寧小春坐在泳池邊上,雙手側搭在旁邊男人的身上,懶懶的靠着他。
是個新面孔。
霍放慢騰騰的上樓,只覺得這些總是圍繞在寧小春身邊的男人真是下賤,各種意義上的令人不快。
腳下一個轉彎,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處,拐進了秦嫵生活的那一層。
地下室的另一扇門沒有鑰匙,他只有寧小春的指紋,暫時進不去。
秦嫵的書房是指紋鎖,霍放打算去碰碰運氣,隨着滴的一聲,鎖舌開始轉動。
寧小春的指紋就像一把萬/能/鑰/匙,能打開這座宅子裏的大部分房間,霍放懷揣着這把鑰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盡情探索,只為了一窺她們母女之間的秘密。
秦嫵幾乎不在家裏辦公,她的書房裏連台電腦也沒有,裏面只有一排排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寬大的書桌上攤着一本四開相冊。
一切都和普通人家的書房一樣,沒什麼不同的,除了書桌前多出來的那把椅子,上面放着架顏色泛黃的骷髏架子
。
它坐的那把椅子和書房的裝修風格非常不搭,煙熏色的木頭架子被棕色的軟皮包裹着,它脊背靠在半包的靠背上,放鬆的彎曲着。
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的手肘撐着下巴。
霍放坐在秦嫵的椅子上,微微偏頭就能看見它空洞洞的眼眶盯着自己。
不管在這張書桌的哪個位置,從它的角度都能把使用這張桌子的人的行動軌跡囊括在眼中。
相冊里的照片大多是年輕的秦嫵和一個面帶病容的男人的合照,雖然憔悴卻也無損他的英俊。
寧小春的五官脫胎自秦嫵,她的臉型輪廓則和這個男人一模一樣。
很輕易的就能看出他就是寧小春的生父,寧城。
基本上這本相冊里記錄的,是秦嫵和寧城這對因為商業聯姻走到一起的夫妻,伉儷情深的歷程。
秦嫵從一個看起來很不好相處,表情陰暗的富家女,變成風情萬種的明艷大美人,只用了幾年的時間。
這本相冊的時間應該很早,最後兩頁才出現寧小春的影子。
年幼的寧小春坐在寧城的肩膀上,捂着他的眼睛。
霍放的目光定在寧城的下半邊臉上,寧城上翹的嘴唇讓他覺得有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
他又踱步到那些書架前面,有兩個木架子上放的全是又大又厚的相冊,每列的第一本上面都刻着時間。
霍放找到啟元年和承元年的。
秦嫵是這兩個年份再婚的。
照片里的秦嫵變得更成熟,且遊刃有餘了。
她和後面兩任丈夫的照片大多是在這座宅子裏拍攝的,大多數時候都是男方在干自己的事,而秦嫵就在不遠處含情脈脈的望着他們。
相機如實的記錄下她飽含深情的每一個瞬間。
她微笑的看着他們,眼裏填滿了慾望。
因為寧小春而被動打開/情/欲/開關的霍放覺得這些眼神有些微妙,這並不是單純的女人看向心愛的男人時的目光。
更像是一種對獵物的志在必得與貪婪。
兩本相冊的最後一頁,分別是眼睛和耳朵的特寫,他用手機把那兩個男人的照片拍下來,才起身把東西塞回原來的位置。
蹲太久猛然起身,讓霍放有片刻的眩暈,他扶着書架緩了一下,書房的香薰實在太濃了,令他有些胸悶氣短。
霍放只得按下翻看寧小春小時候照片的想法,先行離開。
他站在露台上划拉着剛才拍下的畫面,那兩個男人的眼睛和耳朵卻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他們和霍韞一樣,都有副不錯的皮相,和秦嫵結婚時,也並不如霍放想像中的年輕。
寧小春喜歡玩氣質迥異的,他以為秦嫵也會更偏向於年輕一些的,但事實是她更青睞這種固定類型的。
看起來溫文爾雅,又稍微有點年紀的。
是因為早逝的第一任丈夫的原因嗎?
下面寧小春的派對還沒散場,她看見站在外面的霍放,兩隻手張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叫霍放的名字。
霍放撐着欄杆,半個身子都探出露台外面,也聽不真切她在說什麼,見她在招手,猜測她應該是叫自己下去一起玩,她好像又喝多了。
他只猶豫了半秒鐘,就決定去找她,一條腿已經跨過欄杆時,才意識到這是四樓。
太遠了,他想。
他氣喘吁吁的跑到寧小春面前的時候,才意識到,雖然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但是自己離她的距離實在太遠了。
霍放額上還冒着汗,剛一站定就發現周圍的那些人在捂着嘴笑。
被笑話的對象好像是他自己。
他茫然
的看了一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寧小春的新男伴走到她身旁,攬着她的腰,笑嘻嘻的說:“他還真厲害,連鞋都沒穿就衝下來了。”
“那麼遠的距離,就用了兩分鐘不到,我說什麼來着,有其父必有其子,只要你招招手,他就會跑過來。”
今天這個男人長着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時臉頰旁邊還有一個梨渦,是很幼態又青春的長相,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快。
之前那幾個小明星要麼沉默,不把他放在眼裏。
要麼只在暗地裏挑釁。
今天這個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嘲諷他,霍放猜他應該家庭條件不錯,還知道他父親的事,他舔了舔口腔里的軟肉,卻並沒有生氣。
這很好,至少這側面說明這些人覺得他是個威脅。
就像霍韞期望他去討好寧小春一樣,這些人也在防備着他,什麼時候就突然轉身去勾引寧小春。
霍放甚至開心得吹了個口哨。
寧小春掙開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上前挽住霍放的手臂,她什麼都沒說,但是這個舉動卻足以讓霍放心神蕩漾。
她湊到霍放耳邊低聲說:“吵吵鬧鬧的男人真是魅力全無。”
“小放,你教教他,該怎麼保持安靜。”
她帶着酒氣的呼吸打在霍放耳廓上,他那裏的整片皮膚都泛起癢意,霍放問:“怎樣都可以嗎?”
寧小春點頭。
於是在那個男人黑着臉要上來搶奪寧小春的時候,霍放一腳把他踹進了游泳池。
他依依不捨的把手臂從寧小春的懷抱中抽出來,趕在他爬上池邊之前,又將他踢了下去。
這一腳踢在他嘴唇上。
霍放也不喜歡寧小春身邊這些男人吵吵鬧鬧的,他蹲下身,用手拽着他的頭髮,每當他快要上岸的時候,就把他往下按。
一開始這個男人還叫囂着不會讓霍放好過,後來就不再說話了,只大張着嘴巴像條瀕死的魚一樣,趁着浮上來時拚命呼吸。
直到他暈過去,霍放才撒手。
他抱着雙臂,冷眼看着那人咕嚕嚕的沉下去。
旁邊的人早就變了臉色,幾個腦袋還很清醒的趕緊跳下去救人。
寧小春搭着霍放的肩膀往宅子裏走,等在人群最外圍的傭人們一擁而上,開始收拾殘局。
霍放把她扶到床上,轉身給她脫鞋的功夫,她就已經睡著了。
他跪在寧小春床邊,幫她把臉上黏着的髮絲弄到一邊,手指不小心碰到她軟滑的臉部肌膚。
只要待在她身邊,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接觸,霍放都忍不住情動。
他握着自己的東西在她床邊磨蹭,怕把她吵醒的同時,謹記她不喜歡話多的男人,一直強忍着沒有出聲。
只是在最後關頭咬着嘴唇忍不住叫了聲姐姐。
聲如蚊吶。
霍放趴在寧小春的床沿那裏睡了一夜,在她摸着額頭兩眼無神醒來的時候,紅着眼睛說自己闖禍了,昨天不小心把她男朋友送進醫院了。
寧小春愣了一下,依稀記起昨天的事,擺了擺手,說:“他算什麼男朋友。”
見他臉上的害怕不似作偽,又安慰了霍放兩句。
霍放心情愉快的照單全收,只是他不是因為得罪人了害怕,而是因為在寧小春身邊,一大早起了些特定的反應,害怕被她發現而嚇紅了眼睛。
又坐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
兩個人萎靡不振的下樓時,正好碰上相攜而來的秦嫵和霍韞,他們倆穿着一身黑。
秦嫵頭上還帶着個黑色貝雷帽,垂下來的黑色網紗遮住她半邊臉,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兩個小的被她和霍韞一人一個
分別帶走。
等再次碰面的時候寧小春和霍放也換了黑色衣服,面前別著款式差不多的鑽石胸針,看起來像是一家四口。
霍放和霍韞一輛車,此時才從父親口中知道,他們要和秦嫵母女一起去祭拜寧城。
今天是他的祭日。
“帶着現任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兒子,一起去給前夫掃墓?”霍放忍不住懷疑秦嫵的精神狀態。
霍韞瞅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她的每一任男朋友和前夫,只要趕上時間了的,都去過寧小春生父的墓地。”
“那裏只埋了口空棺材而已,連骨灰都沒有,有什麼好怕的。”他補充道:“他們夫妻情深,不怕他氣活吧。”
“空的?”霍放疑惑。
霍韞神秘一笑:“秦嫵的書房裏有個佛龕,供的就是寧城。”
他頗有幾分不吐不快的架勢,對霍放說:“他留了遺囑,把自己的屍體做成了骨架子,擺在秦嫵的書房裏,一直盯着她呢。”
霍韞這幾天跟着秦嫵天天出去見世面,並不覺得這算什麼不可接受的事,只要有錢,讓他每天睡前去給寧城磕頭都行。
霍放:……
想到昨天在書房裏被“寧城”盯了那麼久,他忍不住頭皮發麻。
秦嫵真的是正常人嗎。
下了車他和寧小春走在後面,她打着哈欠,懷裏捧着一束小雛菊,見霍放欲言又止,隨口問了一句:“怎麼?”
看着前面親親熱熱的秦嫵和霍韞,霍放問:“真的不要緊嗎?”
“你說這個啊。”寧小春瞭然,她點點頭:“不要緊,反正你們也不是第一個。”
“以我父親的角度來說,不管她帶幾個來都無所謂吧。”
“反正他只會開心我母親又找到了新的……”
獵物。
“什麼?”最後兩個字霍放沒聽清,追問道。
“沒什麼。”寧小春搖搖頭,沖他一笑:“以後你們就知道了,沒必要急於一時呀,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