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崔蓉蓉是聞名河下的大美人,不僅貌美,更有才名。
崔氏歷經三代皇帝,崔氏子弟世代在朝中為官,崔家百年經營,盤踞在河下,是名副其實的地頭蛇。
樓應鐘造反時缺衣少糧,是崔蓉蓉力排眾議,苦口婆心的遊說崔氏族老和家中長輩,帶着崔家積累了百年的巨額財富嫁入樓家。
如果沒有崔蓉蓉的加入,樓應鐘絕不會這麼快就造反成功。除了出錢,樓應鐘在前線帶軍攻城,崔蓉蓉在後方安撫百姓和管理糧草兵器,留在青州大本營安撫留守將士的軍心。
崔蓉蓉把宮裏傳來的密信放在一旁,連日的奔波讓她清麗脫俗的美麗面龐上略顯疲憊,一身素色長裙讓她看起來如月下菡萏,微蹙的眉頭更為她平添一段憂愁。
信上寫着樓應鐘攻破入皇城之後的所作所為,包括他對王國暴君贏危遺留下來的美麗少女的處置。
雖然沒給封號,卻捧在手心日日去看望,這不由得引起崔蓉蓉的警覺。
樓應鐘率軍成功攻破皇城后,傳信讓崔蓉蓉進宮,到這裏都和前世一樣,除了這位玉腰奴的出現。
上一世,崔蓉蓉當了一輩子的皇后,樓應鐘雖然廣納後宮,但畢竟是貧賤夫妻相識於微末,他對她十分敬重,雖然有寵妃但也沒人敢來觸她的霉頭。
崔蓉蓉生的孩子也在樓應鐘死後登上帝位,任誰看都是令人艷羨的成功女人的一生。
重生回來后崔蓉蓉想也沒想就寫信去樓家表示要聯姻,樓應鐘身長八尺,面容俊逸非常,一雙眸子湛然若星辰,文治武功樣樣都強,更何況他還能當皇帝,崔蓉蓉想不出天底下還有誰會比他更配得上自己。
這場婚姻不僅比前世提前了三年,樓家下聘時更是拿出了半邊虎符,婚後崔蓉蓉就憑着這半邊虎符號令駐守在青州的軍隊。
每天的生活重複又枯燥,只有行駛她手中的權力時她才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鮮活地跳動,樓應鐘不在青州時,她就是青州和河下的主人。
樓應鐘當上皇帝后,她只是後宮的女主人。
崔蓉蓉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她的心好像被這半邊象徵著絕對權力虎符腐蝕了,她並不像身邊的親友下人想的那樣,對入主後宮翹首以盼。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行裝,直到拖延不下去了才從青州出發,密信上樓應鐘寵愛的絕世美人並沒有讓她感到威脅。
甚至那位少女口出狂言說要當皇后的消息傳到她耳朵里,崔蓉蓉也心平氣和。
她說樓應鐘是沒用又無趣的男人時,崔蓉蓉甚至覺得好笑。
去往皇城路上的這些夜晚,崔蓉蓉輾轉反側,她在心中反覆咀嚼宮裏那位年少女郎說的話。
她說只有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才能擁有她,她要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這些話被崔蓉蓉親近的人知道后,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女郎反覆咒罵,都說她是痴心妄想,他們不知道這話也讓崔蓉蓉的內心備受煎熬。
她看着手上的半邊虎符,一顆心像在油鍋里翻滾,玉腰奴的艷名已經傳遍天下,如果得到那名少女便是最有權勢之人的象徵,那這虎符又算得了什麼。
她與樓應鐘共享天下的象徵嗎?
不,那根本不算二分天下,慾望和野心藤蔓一樣在她胸腔里慢慢滋長。
“我決不允許。”她決不允許玉腰奴落在別人手上。
崔蓉蓉將手邊的信紙揉成一團,把後半句悄悄地藏在心裏,保養得宜的指甲因為太過用力嵌進肉里,站在身側的侍女驚呼一聲,連忙拿了帕子和傷葯上前。
坐在她下首一名面容清俊秀美、眉目如畫卻又面帶病容的白衣男子眉頭緊皺,不着痕迹地接過侍女手上的東西,捧着崔蓉蓉的手為她上藥。
“蓉蓉放心,回去我便找機會殺了那勞什子玉腰奴。”
他表情陰戾,對讓崔蓉蓉愁眉不展的罪魁禍首殺意滿滿,崔蓉蓉這才回過神來,笑罵道:“凈說胡話,你可不能傷她,美人罕有,更何況是她這樣的絕世美人呢,嬌縱一些也是應該的。”
白衣男子皺着眉頭嫌惡道:“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叫絕世美人了?月宮裏的神仙妃子見了蓉蓉你都要自慚形穢,何況是個出身卑賤的黃毛丫頭。”
崔蓉蓉撲哧一聲,點點他的額頭:“你呀,話別說得太滿,到時候見了真人再說話也不遲,要是人家真如神女下凡,你又要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跑了。”
她身後的侍女也跟着白衣公子幫腔:“戴公子說得對,什麼癩□□,也不先照照鏡子就敢和夫人叫板。”
侍女想起面前這位的來歷,忍俊不禁:“若是那玉腰奴真如傳言中那樣貌美,夫人別看他現在說得好聽,到時候第一個叛變的定然是戴公子。”
白衣男子名叫戴拂塵,是北方名門戴氏的繼承人,從小身體不好,被家裏人送到醫藥世家治病,對醫藥一道很有天賦,乾脆被收做關門弟子,學了一身絕佳的醫術。
只是這人有些怪癖,平生只愛美人,學成后並不像他師門和父母期望的那樣懸壺濟世,病人在他這按照容貌被他分為三六九等,輕易絕不出手替人治病,尤其是醜人在他這沒有生存的價值。
兩年前崇州大亂,崔蓉蓉帶着青州軍從叛軍手上將他解救下來后,這人就賴着不走了,戴拂塵走遍天下,見過的美人不少,像崔蓉蓉這樣如蓮的美人在他生平所見能排第一,她身邊的侍女個個也是賞心悅目。
憑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戴拂塵成功留在青州軍,對崔蓉蓉英年早婚的事情每每提到都忍不住扼腕,若她嫁的是個醜人也就算了,他一丸藥就能將人毒死,可偏偏樓應鐘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崔蓉蓉夫妻倆雖然聚少離多,但感情甚篤,戴拂塵覺得無趣,但還是為了美人留在青州。
聽了侍女的話,崔蓉蓉點點頭深以為然。
兩日後,崔蓉蓉的車架終於到了皇城。
為了顯示對她的重視,樓應鐘親自帶着朝臣和一眾命婦在宮門口迎接她,崔蓉蓉換上象徵尊貴的玄色衣裙,上面用金線綉着鳳凰,頭上珠翠環繞,清艷出塵間又多添了幾分貴氣。
崔蓉蓉虛扶着樓應鐘的手臂,環顧一周后沒在人堆里發現自己想找的那個人,笑吟吟地問他:“為何不見那位女郎?”
樓應鐘自然知道,崔蓉蓉人雖然遠在青州,但對內廷的掌控卻沒有一絲錯漏,雖然那些信件沒有他點頭絕對無法送到她手上,但大體來說皇後有能力有手腕,對此他樂見其成。
“病了。”他言簡意賅,對此並沒有什麼不自在,崔蓉蓉為人寬和大度,造反的這幾年裏他們一個攘外,一個安內。
崔蓉蓉點頭,不再追問,正要再說些什麼,就聽見遠處吵吵嚷嚷的,這聲音越來越近,混雜着太監尖利的勸阻。
“女郎不可!”
一匹體態神駿、長鬃飛揚的雪白駿馬從禁宮深處飛馳而來,馬蹄落在石磚上發出富有韻律的噠噠聲,四蹄翻騰間便將身後跟着的宮人侍衛甩遠。
崔蓉蓉認出這是樓應鐘的戰馬,出征時喂糧梳理從不假手於人,十分寶貝。
現在這滿身神氣的馬兒背上卻馱着個年輕女郎,眼看要撞上崔蓉蓉一行人,這女郎臉上絲毫不見慌亂,輕輕一勒韁繩,□□白馬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只差毫釐就要衝撞到為首的崔蓉蓉。
後面跟着的一群命婦看着眼前的場景驚慌不已,片刻之間已經亂成一鍋粥。
馬上的年輕女郎身穿男裝,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編了數十條小辮子匯成一股,高高綁起。
臉上不施粉黛卻美麗無匹,珍珠般黑亮的兩隻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鬢邊別著一朵開得正盛的火紅石榴花,卻不及她微張着的雙唇半分嬌艷。
馭馬花了她不少力氣,她蒼白的面頰泛着潮紅,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向崔蓉蓉,捏着鑲滿寶石的馬鞭將她下巴挑起。
崔蓉蓉被她容貌所懾,乖順的任由她輕飄飄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慢慢掃過,羽毛一樣的輕柔卻又帶像被蛇舔過的黏膩,讓人忍不住戰慄。
“你就是皇后?”她驕縱地問道,不等崔蓉蓉回應繼續說:“倒是個美人。”
太近了,崔蓉蓉心想,這美貌女郎柔軟嬌嫩的雙唇甚至快要吻上她的臉,帶着香氣的鼻息灑在她的皮膚上,崔蓉蓉藏在寬大衣袖裏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縮。
“你就是玉腰奴。”
“噓,”女郎用馬鞭抵在她唇邊,繞到她身側,一隻手環住她的肩膀,美人蛇一樣將攀住她,在她耳邊低聲私語:“怎麼能叫這卑賤的名字污了美人的嘴。”
“那我叫你什麼?”崔蓉蓉脫口而出。
她並未回答,只是直起身體看向崔蓉蓉背後快關上的宮門,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越過喧鬧的人群,在宮門關閉的最後一刻穿過那道空隙衝出去。
“待我回來再與你說。”風把她話語和帶着快活的笑意送到崔蓉蓉耳邊。
崔蓉蓉抬手摸了摸剛才被她碰到的地方,頰邊傳來奇怪的觸感,伸手一摸,那女郎不知道何時把石榴花插到了她的鬢間。
“陛下平時也這樣與她相處?”崔蓉蓉捏着花,輕聲問道,不等樓應鐘回答她又繼續說道:“宮中縱馬可是重罪,私自出宮更是罪加一等,等女郎回來,不如將人交給我管教。”
樓應鐘看向她,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