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色回憶

第三章 血色回憶

衛生間裏的蓮蓬頭水量打到最大,冰冷的水珠激烈地砸到身上,給許蓬蓬年輕的肌膚帶來一陣陣的戰慄。

胸前那片被楚少城觸過,摸過,甚至吮吸過的肌膚,還在隱約地發燙,跟着一起發燙的,還有她年輕的心。

許蓬蓬用了大量的沐浴乳,用泡泡紗來回地洗,再用冷水沖干,然後再洗,再沖干。

或許,她一遍又一遍沖洗的,並不是那片被侵犯過的肌膚,而是留在腦子裏的,那些關於白天的鮮活記憶。

算了。

許蓬蓬丟下泡泡紗,仰起臉,屏住呼吸,讓如雨點般的水流打在自己的臉上,腦子也逐漸變得清醒起來。

既然決定來做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擬定好計劃,就不要因為這些枝末的小事,來影響自己的情緒。

三個月前,隻身來香港之前,她不是已經將未來半年裏要做的事情規劃清楚了嗎?

許蓬蓬關了水流,用力地甩了甩頭,再深吸一口氣,此前的那種羞辱,敗壞的感覺,果然已經被蕩滌得一乾二淨。

粗糙而簡陋的地板被擦拭得乾乾淨淨,她赤着腳走向客廳,一邊用毛巾擦拭着頭髮,一邊注視着自己租來的房子。

一衛一廚一廳,一共三十平米不到,剛來的時候,燈光昏暗,傢具陳舊,地板骯髒而潮濕,空氣里充滿了衰敗的氣息。一個月2000多港幣,就租來這麼個破爛的地方,中環果然是寸土寸金。

若不是楚少城地公司在中環地皇后大道上。而她必須在附近找一份非常恰當地工作。她怎麼也不會讓自己住進這樣地地方。

許蓬蓬一口氣付了一年地租金。若得包租公用驚異地眼光看了她好一會。

接下來。許蓬蓬花了一個星期地時間來收拾這間屋子。先是請人在屋裏貼了淡綠色地牆紙。再請鐘點工將地板地每一個角落擦拭乾凈。去燈具城買了兩盞漂亮而明亮地燈。舊地不喜歡地傢具都堆在廚房。反正她根本不會烹飪。那廚房也不過是個擺設。

這樣一來。房間就變得煥然一新。也寬敞了不少。看起來是適合居住地小窩了。

然後又陸續地添置了小冰箱。小巧而實用地衣櫃。摺疊電腦桌。只有那張不知被多少人睡過地大床。笨重而巨大。也算拆了也沒地方放。讓許蓬蓬頭疼得要命。

後來。找來包租公。請他將這老古董搬走。損失運費之類。她來掏。

包租公看到煥然一新的房間,驚喜得合不攏嘴。他是精明香港小市民的典型,見許蓬蓬全沒有他尋常所見大陸客的寒酸之氣,出手又闊綽得很,便藉機狠狠敲了她一筆,許蓬蓬也不跟他計較,乾脆請他連廚房裏的那些東西也一併搬走了。

而房東前腳走,她後腳就去買了一張舒適的床墊跟全套床品,然後,看着佈置一新的房間,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定。

擦乾頭髮,許蓬蓬打開純白色的索尼筆記本,在一個隱藏的文件夾里打開記事本,想把今天的情況記下來,但剛打了兩個字,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上寫着“劉姐”,許蓬蓬笑了,來香港之後,她換了一部一千多塊的諾基亞手機,和自己的大陸妹身份相貼合,而且連帶通訊錄里和自己親近之人的稱呼也一併換了。

這個“劉姐”,其實是她的媽媽,劉愛蘭女士。

許蓬蓬接了電話,那邊傳來劉愛蘭毫不掩飾想念的聲音:“蓬蓬,在幹什麼呢?香港有那麼好玩么?整天只顧着瘋玩,一連幾天也不會給媽打個電話?”

略帶嗔怪的吳儂軟語,讓許蓬蓬心底柔軟起來,撒嬌道:“媽,我是來香港可不是玩,是上學來了,每天有好多課要上的,功課又重,忙起來就忘了打電話么……”

劉愛蘭立刻發起牢騷來:“說到這個我就生氣,蓬蓬,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將來怎麼好嫁?為讀那個什麼用場都派不上的服裝設計師,十八歲就去了美國,好幾年不在媽身邊,媽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盼回來了,又要自作主張去香港念什麼研究生。念就念吧,浙大不能去嗎?復旦不能去嗎?偏偏要跑到香港,隔着大半個中國,又跟出了國一樣!你啊,就是存心氣我,嫌我啰嗦,跑到香港避難去了……”

許蓬蓬忍不住笑了:“媽,你也知道自己啰嗦了……”

那邊劉愛蘭頓了一頓,也笑了起來,許蓬蓬連忙柔聲道:“媽,我來念這個管理學碩士,不也是為了將來幫爸爸管理好企業嗎?以前家裏的擔子都是爸爸跟姐姐在扛,我只顧在大樹底下乘涼了,現在她走了,我也該接過她的手了……”

提到昭華的名字,劉愛蘭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哽咽起來:“昭華雖然不是我生的,可那孩子能幹,又聽話,同你又親,我打心眼裏喜歡她,可惜這孩子命太苦,五歲上就沒了媽,搬到咱們家以後,我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來養的,誰想到她這麼想不開,公司事務上出了點差錯,誰也沒有怪她,可她就不肯給自己活路了……”

許蓬蓬咬着唇,想起姐姐許昭華明亮的笑靨,心中痛如刀絞,再也不忍聽下去,顫聲道:“媽,我累了,你也早點休息,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有空我就回去看你,拜拜。”

匆匆掛了電話,閉上眼橫躺在床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像是夢靨般纏了她半年,以為忘了,卻從不曾離去,只要稍稍提及,就會清晰無比地浮現在她的腦子裏。

同父異母,長她4歲的姐姐,許昭華。

從小在一處廝磨着長大的許昭華。

口口聲聲叫她“小蓮蓬”的許昭華。

和她分享女孩間所有秘密的許昭華。

待她的好,超過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的許昭華。

從來不認為她的叛逆是不務正業的許昭華。

力排眾議,支持她去美國實現服裝設計師夢想的許昭華。

毅然將家中企業重擔挑過來扛在自己肩上,只為她能在自己的天空更好翱翔的許昭華。

等她去了美國,一天一個電話打給她的許昭華。

她在大洋彼岸,對她的思念比對母親還要深的許昭華。

所有細細碎碎的記憶全部泛濫成災似的湧出,許蓬蓬躺在床上,狠狠地流下淚來。

半年前,父親的公司因為投資失誤,損失巨大,幾乎面臨破產,家裏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或許是因為太忙,許昭華連電話也很少打給她了,偶然一次強顏歡笑的網上對話,卻讓許蓬蓬髮現了她的憔悴,和精神上的極度萎靡,跟從前永遠精力充沛的那個女強人,形成了驚心的對比。

許蓬蓬匆忙跟導師打了招呼,提前結束了美國的課程,買了回國的機票,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她希冀這次回國,能替許昭華和父母分擔些許壓力。

永遠也忘不了,回國的那一天,她連家都沒有回,而是徑直去了公司,想給還被蒙在鼓裏的許昭華一個大大的意外。

可是,還沒走近公司的旋轉大門,許昭華卻搶先一步,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意外。

事到如今,她仍然無法接受,無法去回想的意外。

那天天晴,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許蓬蓬走到那棟二十七層的大廈前,鬼使神差地往天上望了一下。

大廈頂端,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陰翳,綴在大廈之上,碧藍的藍天之下,有一種極不和諧的突兀。

那天的陽光大盛,刺痛了許蓬蓬的瞳孔,讓她的眼睛眯了起來,甚至流出了一點點的淚。

還沒等她看清,那一點陰翳,猛然向前躍了一點,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在藍天的幕蓋之下,像隕石一般墜落下來。

“嘣——”

沉悶的一聲,血光四濺,大廈地下被打掃得纖塵不染的水磨理石地面,出現了血肉破碎的一團,一灘猩紅的血,在凈色的地面上迅速地蔓延開來。

就落在許蓬蓬眼前。她的腳下,三四米的距離之外。

有人開始尖叫起來,歇斯底里的尖叫。

許蓬蓬赫然心驚,站在那裏,手足麻痹,一動不能動。

死者面朝下,身材嬌小,身着黑色的香奈兒職業套裙,小腿裸露,一隻鞋子散落了,露出白凈的腳,腳弓微微蜷起。

她的頭髮披散,烏黑,打着捲兒,精緻而典雅。

許蓬蓬心臟幾乎要爆裂,眼睛機械地轉動着。

她手中握着一條白金項鏈,項鏈的一端從指縫裏泄出,無辜地閃耀在血灘里,陽光下。

許蓬蓬腳下癱軟,在眼淚洶湧而出的瞬間,人也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

自此之後,她得了嚴重的悸血症,一丁點的血色都見不得。雖然半年來,經過心理醫生的悉心治療,跟自己下意識的努力,已經好了大半,但是,仍然會在看到突兀的紅色時,仍然會止不住地心驚肉跳,周身戰慄。

待如潮般的淚水慢慢退去,許蓬蓬爬下床來,返回衛生間洗了把臉。

然後,回到電腦桌前,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滴水不漏地記了下來。

打出的最後一行字是:此仇必報,不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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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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