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 虛哭神去
虛哭神去並不是一開始就叫這個名字的。
事實上,日輪刀大多數並沒有自己的名字,因為對於鬼殺隊的劍士們來說,刀劍在大多時候都是消耗品。
不是在斬鬼的過程之中折損被毀,就是和主人一同消逝。
能榮休退役的刀劍,實在是少的有點可憐。
祂最初從刀匠先生的手中誕生的時候,就已經擁有了旁人都不知道的意識。只是這點意識太微弱了,只能讓祂慢慢的觀察外面的世界,並不能與人類溝通。
祂知道自己的使命。
斬鬼。
和千千萬萬前仆後繼的兄弟姐妹們一樣。
不論最後的結局是斷裂還是同歸於盡。
對於這樣註定的命運,祂並沒有什麼異議,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祂只是一把刀,如是而已。
刀匠先生鍛造了祂,祂也很喜歡這位性格溫和,在祂完整的收歸入鞘的時候撫摸祂刀身的刀匠先生。他看起來樂呵呵的,頭髮花白,卻很慈愛。
劍靈覺得,這也許就是看待孩子的目光。祂誕生於他的手中,那麼祂就可以算作他的孩子。
很快,祂被鄭重其事的交付到了劍士的手中。
劍士看起來很年輕,大概還不到二十歲,穿着紫色菱格紋的武士服。
他的皮膚很白,眼睛也很漂亮,一頭長長的頭髮高高的扎在腦後,讓他看起來更像個穩重的少年人。
其實也不用那麼穩重。
祂想。
少年人的話,活潑點好。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
劍士名字叫做繼國岩勝,他的年紀的確不大,不過實力很強。
祂沒見過幾個劍士,但是不知為何,就是覺得,自己的主人一定是最好的。後來想了想,也許每一把日輪刀都是這麼覺得的。就是不知道其他的刀是不是像自己這樣有意識。
岩勝實在是個優秀的少年,待人處事也很溫和。他總是將祂掛在腰間,沉默的在黑夜之中穿行,遇見惡鬼就拔出刀戰鬥,鋒利的刀刃在黑夜之中映出雪一樣的光。
一開始祂會有些擔心,怕他會遇到那種難以匹敵的敵人。討伐惡鬼,是將命懸在刀劍上的戰爭。
祂怕他被殺死。岩勝實在是太年輕了,風華正茂的年紀,意氣風發的,看一眼就讓人覺得高興。
但很快祂的擔心就消失了,因為他在與惡鬼的戰鬥之中從沒輸過。好像岩勝天生就有這樣做好劍士的天賦,在血與火之中,在拚死搏殺之中,他的實力飛速成長。就如同攀登高山,旁人還在艱難的爬行,他就已經到了半山腰。
他有時候背着刀獨自前行,有時候又和別人一起結伴,不過這種時候比較少。這讓劍靈又開始有點憂心,覺得岩勝的性子有點孤僻。
祂拿不準人類的相處模式,不知道什麼樣的社交才算是正常的。岩勝的眼神里總是有很多祂看不懂的、太過複雜的東西。誕生不久無法與人交流的劍靈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拒絕別人的擔心與幫助。
劍靈愁的不行,只好一個人絮絮叨叨的在劍里說話,比如“好好和別人相處啦”、比如“不要總是拒絕別人的關心”啦、比如“受了傷就要好好休息不要逞強”啦。
林林總總,不計其數。岩勝聽不見祂說話,祂就只好一個人自言自語,順便扮演岩勝假裝他聽進去了。
很快,繼國岩勝就成為了鬼殺隊的月柱。
在鬼殺隊表示正式歡迎的柱合會議上,劍靈可以說是立刻注意到了那個被擁簇着的——少年。他穿着紅色的武士服,一頭長長的頭髮像岩勝一樣濃密,還微微打着卷,發尾是鮮艷的紅,如同火焰熊熊燃燒。
他和岩勝有着一樣的面容。
劍靈知道,人類之中,這種情況很少見。如果出現了,代表着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一定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他的名字叫做繼國緣一,是鬼殺隊的日柱。在惡鬼與鬼殺隊艱難抗爭的年代,這個帶來了呼吸法的男人,被鬼殺隊深深的尊敬着。
緣一和岩勝不太像,他們相似的大概只有面容,且緣一的額頭上生着火一樣的斑紋。從性子上來看,兄弟兩個天差地別。
莫名的,劍靈從那雙平靜的眼睛之中,感受到了溫和與柔軟,這是單獨對岩勝的。
兄弟兩個就此匯合,岩勝成為了新的柱,所有人都非常的高興。但是莫名的,劍靈總覺得,岩勝除了高興之外,還有其他很多比高興要複雜的,祂無法看懂的情緒。
太複雜了,各種各樣的東西交纏在一起,混的讓劍靈看不清楚真假。
“希望岩勝有一天能單純的感到高興。”
祂想。
於是,在岩勝和緣一共同的生日那一天,劍靈許下了這樣的願望與祝福。
劍靈太弱也太渺小了,無法變化出真正的實體,但是祂想給岩勝的一個擁抱。於是在他自己無人知道的生日那一天,祂給自己也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可以早日變化出真正的身體給岩勝一個擁抱。
他和緣一是雙生的兄弟,本應該親密無間才是。但事實並非如此,一開始相處起來甚至有點拘謹。據說是因為分別了太多年的緣故。
這樣的話,岩勝有點太孤單了。
劍靈想。
緣一也是,他每一次來找岩勝的時候,眼睛裏都帶着些飛揚的神采,看起來非常高興。但是岩勝好像看不見這些東西,每一次都恪守着武士禮儀,拿着些格調,反而有些不像是兄弟了。
不過緣一似乎不介意,他好像知道兄長是這樣的性格。繼國是大姓,是赫赫有名的武士貴族家庭。出自這樣的家庭,被一些規矩束縛住再正常不過了。
時光就這樣在刀光劍影之中慢慢的流轉過去,岩勝每一天都在變強,他的天賦與努力累積起來,造就的劍術成就讓他的絕大部分同僚望塵莫及。
哪怕是在鬼殺隊之中,幾乎沒有人能夠擊敗他。
幾乎。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緣一是哪個唯一一個可以擊敗岩勝的人。
劍靈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強大的劍術,哪怕不太想承認,可緣一的確是強到了一個堪稱離譜的程度。
日之呼吸帶着華麗的火光,威力與美麗並存,彷彿是來自諸神的賜福。
如果劍道是一座高山,大部分人都在艱難前行,岩勝順利的爬到了半山腰的話。
那麼緣一就是站在山頂的那個人。唯一一個。
繼國緣一是神之子。
鬼殺隊幾乎所有人都這樣深信不疑,包括岩勝在內。
劍身飛出去插|入泥土之中,劍靈就在刀中靜靜的望着他的背影,在周圍的熱鬧的喝彩叫好聲中,他覺得岩勝好像看卻來越發孤零零的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劍靈想不明白。
為什麼岩勝在擊敗其他同僚的時候並不顯得高興,在被唯一擊敗他的緣一擊敗之後,會顯得那麼……
祂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覺得說不甘可以,說仰望可以,說果然如此,也可以。人類的情緒和思想都太複雜,時光輾轉,祂能讀懂的依舊不算多。
但總的來說,劍靈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
岩勝和緣一就像是鬼殺隊之中閃閃發光的雙子星,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讓人類在與惡鬼的戰鬥之中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戰鬥太多了,以至於祂也因為刀鈍了而被送回鍛刀村維修重鍛過好幾次。每一次回去的時候,
祂也會很珍惜可以和刀匠先生見面的機會,總是絮絮叨叨的說些自己跟着岩勝經歷過的事情。
那些難纏的鬼,那些有趣的同僚,那些快樂的日子,和那些生離死別。
這樣一來,生活幾乎可以算的上是平靜。在日復一日的斬鬼之中,鬼殺隊的隊員們似乎在戰鬥之中踏入了新的境界,很多人的臉上出現了像是緣一一樣的斑紋。
岩勝也是。
赤紅的斑紋火一般的從頭顱延申到眉毛,從脖子爬上右邊臉頰。這讓雙胞胎兄弟坐在一起時看上去更相似了。
但氣質神韻依舊南轅北轍了十萬八千里。
在明白了幾乎沒有惡鬼能夠殺死岩勝之後,就開始專心致志操心主人衣食住行的劍靈依舊在絮絮叨叨,在心裏思考着,殺死鬼王之後,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跟着岩勝。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緣一和岩勝一定會殺死鬼舞辻無慘,所有人都憧憬並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數百年來熱血難涼。
劍靈也翹首以盼,覺得光榮退休的這件事可以看到曙光。
幾年過去,兄弟兩個的個頭更高了一些,又都生的俊美。不少人都有說親的意思,然而兩人都拒絕的非常乾脆。
岩勝說:“已有家室,不敢耽誤。”
緣一說:“亡妻已逝,無意續娶。”
於是再也沒有人來問過這件事情,這也是他們倆第一次提起自己的過去,卻都沒有深究彼此的家庭。
劍靈頭一回知道岩勝有妻子和孩子。
“……”
說起來,他來鬼殺隊已經好幾年了吧?好像一次都沒有回去過,不回去看望妻子和孩子,絕對是非常不好的行為吧!真的沒關係嗎?
劍靈又開始憂心忡忡了,連解析岩勝看緣一的複雜眼神這件事都忘了,天天在他的耳朵邊念叨:“畢竟是少年夫妻,你來的時候年紀沒多大,你夫人的年紀肯定也不大吧?而且還有孩子,夫人一個人照看孩子的話會很辛苦,再忙也應該回去看望,你看緣一每年都會回去祭奠……”
然而岩勝聽不見。
劍靈:“…………”可惡。
劍靈在日輪刀之中痛苦的捂臉滿地滾,祂發現自己的主人好像是個渣男怎麼辦啊!
操心的要命,但都沒啥作用,祂只好在心裏祈禱鬼王早日跳出來受死,這樣岩勝就可以老老實實回家去。就算不能再跟隨岩勝也沒關係,倒是好好回家啊!
劍靈痛心疾首,祂孜孜不倦的在主人的耳朵邊發表了無數譴責,在心裏做一百八十種殺死鬼王后的預想,心裏盼着岩勝能好好的。
祂並不是人類,沒有名字沒有性別,只有一把劍鞘和岩勝這個主人。劍鞘是祂的歸宿,祂希望岩勝也能回到他的歸宿,好好的生活下去。
最好長命百歲,和妻子幸福的白頭偕老,看着自己的孩子們一個個長大成家。
這在人類之中是相當完美的一生,劍靈想不到更好的安寧生活,就把這套聽說過的最好的未來往岩勝身上套,希望他也可以這麼幸福。
緣一沒能這樣,祂希望岩勝可以。
但是,變故發生了。
開了斑紋的劍士們開始離奇死去,或早或晚。他們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有年紀。
——他們都死在二十五歲。
——開了斑紋的劍士活不過二十五歲。
斑紋不是天賜的禮物,而是向天的交換。以餘生的壽命,來交換強大的實力。在二十五歲這一年,上天要向他們收取利息。
劍靈知道了這件事,祂不知道岩勝那時候是什麼表情,但是祂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劍靈有沒有生理意義上的腦子另說——岩勝會死。
年輕的,意氣風發的岩勝,
也會和他的同僚們一樣,死在年華正好的二十五歲。
而岩勝,他已經二十四歲了。還有一年,只剩一年。
怎麼會呢?
祂有點迷茫的想。
怎麼會這樣呢?
岩勝是個好孩子,他殺死了很多惡鬼,就像他的同僚們一樣英勇無畏。他那麼強大,惡鬼無法索取他的性命,上天卻要在一年之後帶走岩勝。
這不應該。
祂在刀中閉上了眼睛,覺得全身都被一種劇痛包裹。這是劍靈第一次品嘗痛苦的滋味,後來這滋味伴隨了祂數百年不斷。
原來這就是痛苦,原來一把刀也會感到悲傷。
岩勝不能長命百歲,他會在祂斷裂之前就死去,然後埋葬進深厚寬廣的土地之下,再也見不到天日。
祂不知道岩勝是什麼想法,只能抓緊着僅剩的相處時間,天天在他耳朵旁邊念叨。有那麼一個瞬間,為了斬鬼而生的日輪刀,竟在心中希望他從未來過。
如果他從未來過鬼殺隊,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
不,不會。
劍靈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惡鬼數百年來在陰暗的角落之中覬覦着人類,貪婪永無止境。還未加入鬼殺隊的時候,岩勝就曾被緣一在惡鬼的口中救下。
這是無解的死局,向前還是向後,都要死。
於是劍靈又明白了,什麼叫做絕望。
可更絕望的還在後面,因為岩勝在黑夜之中遇到了鬼王。
那可恨可惡的紅眼惡鬼,黑夜之中說出蠱惑的言語。
“你要死了,是不是?”鬼舞辻無慘露出讓祂從靈魂深處感到毛骨悚然的微笑,說,“變成鬼吧,月柱。”
“變成鬼,你就能夠不被斑紋的壽命所束縛,成百上千年的活下去。你看看我,我從平安時代活到了今天。”
“變成鬼吧。”
岩勝的手在抖。
被握在手中的日輪刀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祂告訴自己岩勝不會被他說服,他的主人這麼多年來就如同他所使用的呼吸法一般,月般高潔。但祂卻發現岩勝握刀的手放下了去,雪亮的刀刃收歸劍鞘。
劍靈心中一片空白。
他想幹什麼?岩勝要幹什麼?他為什麼把祂收起來?
混亂的思緒和巨大的衝擊幾乎要將祂的靈魂撕裂,祂想要捂住眼睛,拒絕眼前這一幕的發生,卻悲哀的知道自己無法拒絕現實。
岩勝跪了下來,對着鬼王。
可悲的獵鬼人沒能抗拒鬼王的誘惑,在皎潔的月夜之下墮落成為了一隻醜陋的惡鬼。
他背叛了鬼殺隊也背叛了自己的兄弟,他握着祂斬下了產屋敷主公的頭顱,獻給了無慘。鬼王的眼神多麼的得意,多麼的令人痛恨,他的笑聲響徹在周圍,如同針扎。
鬼血從岩勝的身上流淌出來,浸染了劍靈的刀身,可怖的紋路爬滿了全身,雪亮的刀光被掩蓋泯滅,眼睛長在了刀上。祂想要拒絕,卻沒有選擇的權力。
祂殺了主公!
劍靈在日輪刀之中,大聲的慘叫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第一次堵上性命與惡鬼戰鬥,你沒有懼怕。
第一次殺死比自己強大的惡鬼,你沒有懼怕。
將性命懸在刀尖上討伐人類的敵人,你沒有懼怕。
為什麼到了今天,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卻懼怕了呢?
獵鬼人在黑夜之中穿行,日輪刀斬下無數惡鬼的頭顱,冷眼旁觀他們灰飛煙滅。為什麼前進了那麼多年的你要墮入黑暗與惡鬼為伍?
如果你一定要背叛我們的信仰與主公,如果你一定要向鬼王下跪俯首
稱臣——
那麼我寧願你死在與惡鬼的第一次戰鬥之中,那麼我寧願我與你一同碎裂,永遠光明。
祂閉上了眼睛,無邊的黑暗與劇痛如潮水湧來,幾乎要將祂泯滅。
岩勝,岩勝。
何至於此?
劍鞘被無情的拋棄,墮落的日輪刀變得更長,祂在發出沒有人能夠聽到的巨大哀鳴。
來個人吧,無論是誰,誰都可以。
殺了岩勝,將祂碾碎。
可祂更知道,岩勝太強了。
更名為黑死牟的惡鬼在為人時就已經讓無數同僚無法追趕,成為鬼后更加強大。如果真的要有一個人來殺死他,除了神明,只有繼國緣一可以辦到。
緣一。
繼國緣一。
祂恍惚間想起岩勝的雙胞胎兄弟,忽然感到悲哀。
當年的緣一在惡鬼口中救下岩勝的時候,只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兄長也會墮落成這樣醜陋的存在。同胞的兄弟成為鬼又殺死了主公,緣一在鬼殺隊的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
黑死牟背棄了所有人,也背棄了自己。
刀劍的靈魂深深的俯下身去,發出虔誠的懺悔與痛哭。
墮落的時光如此的漫長,祂從未如此憎恨鬼王。如果說之前只是為了完成使命與目標,那麼現在祂就是真正的討厭一隻鬼,
單純的劍靈很快在混亂的環境之中學會了更多東西,祂在刀中發出深深的詛咒,詛咒鬼王眾叛親離,詛咒他被打入地獄永受折磨。
流年輾轉日月輪迴,二十五歲匆匆而過,沒有人再慶祝生日。岩勝沒有死,可他依然見不到天日。
祂不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只記得自己數過了成千上萬個日夜。殘酷的命運終於還是讓那一天到來,一個皓月當空的圓月之夜,岩勝與緣一再度重逢。
在數十年時光中學會了更多情緒的劍靈驚愕的發現,緣一老去了。
他的皮膚長滿皺紋,一頭彷彿昨天還濃密光滑的長發已經全白。他沒有因為斑紋而死,卻在倉皇的歲月中老去了。
而岩勝依舊是年輕的模樣。
已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了嗎?
劍靈茫然的想。
原來那個年輕的少年,毋庸置疑的神之子,也只是一個會老去的凡人。
兄弟重逢,刀劍相向,血親相殘。
明明月光之下,岩勝終於將所有的心聲袒露。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你是特別的?緣一,為什麼你能越過斑紋的威脅活了那麼久,為什麼你天生就是神之子?”六目的惡鬼的喉嚨中發出這樣的質問,帶着痛苦與深深潛藏了多年的嫉妒。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這樣完美的人要成為我的弟弟?
“我終其一生都在追逐你的光芒,時至今日也無法將你超越。”
妒火腐蝕了岩勝的心,劍靈在刀中,冥冥朦朦終於恍然:原來——
原來我當時一直無法看懂的情緒,是你的嫉妒啊。
原來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嗎,岩勝?
原來一開始就是錯的,原來你加入鬼殺隊的初衷並不是斬殺惡鬼,所以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禍根,所以開始的那一天就已經註定了你的背叛。
老去的緣一那雙寧靜如昨的眼中留出了眼淚,一回頭,須臾數十年。
劍靈聽見他說:
“多麼可悲啊。兄長。”
多麼可悲啊,岩勝。
月光之下,滾燙的眼淚沒入土地。
祂永遠無法忘記這一晚的刀光劍影,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出日月對決兄弟相殺的悲劇。昔日眾星拱月般的神之子終於走到了生命盡頭,他在戰鬥之中停止了呼吸與心跳,壽終正寢。
祂在數十年的歲月之中終於學會了心灰意冷,可看着憤怒的岩勝揮刀將已經死去的緣一腰斬,依舊覺得難過。
不應該這樣的。
他們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日月本應該同行,日月本能結束這場漫長的爭鬥。為什麼人類這樣難懂,為什麼不知不覺間就改變了?
他們原本是親密的雙生兄弟。
憤怒如同火焰,可燒后留下的餘燼就如同夜晚一般冰冷。黑死牟一隻鬼在月光下握着刀駐足了很久,又一次跪了下來。
他就地埋葬了緣一,並帶走了緣一身上露出來的斷為兩半的竹笛,和包裹着竹笛的布料。
祂還是不懂岩勝。
劍靈想。
可他知道,岩勝永遠無法釋懷了。因為緣一已經真正死去,而岩勝直到他死,也沒能戰勝他。
失敗與憤恨會將他拖入深淵,對黑死牟來說,名為“繼國緣一”的噩夢,終將繼續伴隨着他。
劍靈在緣一死去後有了一個名字。
岩勝在時隔多年之後,作為主人終於想起自己的刀可能需要一個名字這件事情。當然,也可能他並不是想起來,只是想要有個什麼紀念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為祂取名——“虛哭神去。”
平心而論,祂內心是拒絕的。這名字橫看豎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看,都不是什麼好名字,既不風雅,也沒有任何期待。只是聽起來,就讓人覺得死寂。
可這是岩勝取的。
所以,劍靈只好委委屈屈的,小心珍惜的接受了。
時間還在繼續走,一直走,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
虛哭神去閉上眼睛,祂不願意看着岩勝現在六目的猙獰模樣,也不願意再看他揮刀向自己曾經保護的同僚與同類。
祂無法拒絕,無法反抗,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他的存在毫無意義。沒有人知道祂,已經死去的刀匠先生不知道,被祂斬下頭顱的主公不知道,與祂多年同行的岩勝也不知道。
不看,是祂可悲的、最後聊以自我安慰的唯一一件事。
漫長的折磨繼續下去,祂沒有一日不感到痛苦與悲傷,沒有一日不期盼着能有神明降臨,或是再次出現一個像繼國緣一一樣的人物。
除了這些,大概就只剩對鬼舞辻無慘漫長無休止的詛咒。
祂不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因為每一天都差不多。活了那麼久,連外界的信息都有意無意的忽視掉了。
鬼王好像組了個十二鬼月?與我何干。
岩勝是上弦之一?哦,應該的。
鬼舞辻無慘在四處尋找名為“青色彼岸花”的植物?管他呢,找了幾百年連個影子都沒有,以後估計也找不着。
枯燥,難熬,日復一日。長到劍靈覺得自己的靈魂快要枯萎。
——直到有一天。
鬼王命令岩勝去執行一個任務。
虛哭神去驟然睜開了眼睛。
也許是祂的祈禱與懺悔終於被上天聽到,神明降臨了世間。
那是一個,看起來非常非常年輕的少年。黑黑的長發,璀璨的眼睛。劍靈知道,他是真正的神明。
一身裁剪非常合適的黑色衣袍,綉滿了金燦燦的太陽與雲紋。
那光芒真是耀眼,他衣服上的太陽花紋在黑色的浪潮之中熠熠生輝,讓戰鬥之中的祂目不轉睛,就好像是真的太陽一般。
四百年戰無不勝的惡鬼,終於在這一天迎來了他的失敗。
岩勝輸了。
他會被殺死。
被神明握在手中的虛哭神去猛然認識到了這一點,在那一刻,纏繞在周身數百年的痛苦好像驟然減輕了。一種由衷的欣喜裹滿了全身。
祂幾乎是立刻興高采烈起來。在眾柱齊聚的審判之中,哪怕沒有任何人知道,虛哭神去也依舊在刀中跪了下來,對着當代的主公產屋敷耀哉大人,虔誠的認罪。
“我有罪。”祂這麼低聲自語,“岩勝也有罪。我們都在這四百年的時光中罪孽深重,不可饒恕。”
我們殺死了主公,我們背棄了同僚。
——我當以死謝罪,唯有此刀身粉身碎骨,此劍靈墮入地獄,方能向鍛造我的刀匠先生謝罪。
公正的太陽會驅散潛藏在黑暗中的罪惡與醜陋,惡貫滿盈的惡鬼最終會在陽光中灰飛煙滅,一如多年前他們並肩同行斬殺惡鬼時的崢嶸歲月。
——我們終將得到最後的解脫與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