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刺行
白不染鎮定道:“師兄,有人來了。”
紅顏不曾看他,只道:“來的不止一個。”
像是應了紅顏的話,一霎間,一股劍氣襲來,定神去看,來人身着鎧甲,像是軍中之人,可又不全同。
那把劍脫離了主人,直愣愣地沖向紅顏,送客輕輕一挽,劍便被彈了回去。
身披鎧甲之人抬手接回。
他道:“紅顏少主,好久不見。”
這話在紅顏聽來就是套近乎的,因為他的確對此人沒有任何印象。
他小聲對白不染道:“小心,此人實力在我之上。”
此話一出,白不染愣了一下,隨即便冷靜着點頭。
他不傻,紅顏實力在英雄榜上能排進前十,此人實力若在他之上,相比是靠前的,但……就連他也沒有印象。
排名前十,應該了如指掌才對,可此人,白不染不曾見過。
雖是實力不及,但氣勢需得在,傲骨不可丟。
他在堵:“閣下實力高深莫測,送客不殺無名之人,還請報上名來。”
客套話而已,實則拖延時間。
那人道:“魏家軍,魏虎。”
紅顏暗想:魏家軍三主,看來我和染兒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他看向魏虎,卻是在暗示白不染,叫他快些離去。
奈何白不染不肯,他的視線過於明顯,紅顏即使不看也感覺得到。
大有你若是敢讓我一人離去,我就死給你看的氣勢。
紅顏輕語道:“走得了嗎?”
白不染回他:“走不了。”
紅顏道:“那就打。”
來的人不多也算多,可真正有實力的只有魏虎,和他一旁的人。
紅顏自是不會讓白不染去對付魏虎,因此白不染只能去對付另一個人。
白不染亦是相信紅顏,他從來都是這般信任他的師兄,他的兄長。
他相信紅顏的判斷,因為紅顏從不失策。
白不染看着面前人道:“那位我知道了,你又是誰?”
他道:“在下是魏家軍四主,笛安。久仰白公子大名,今日斗膽與公子切磋一番。”
殺人的時候最忌諱分神分心。奈何紅顏犯了大忌,他本不用死,他本不該如此,他本可以在魏虎手底下周旋片刻,他本有几絲活下來的希望。
如果,魏虎沒有搞偷襲。
紅顏是君子,君子最看不起的是背後偷襲,最看不起的是有人利用他人之心。
他是君子,所以他必須死。
因為世道本如此,好人活不久,惡人千萬年。
紅顏想過無數次自己的死亡,可能會死在戰場上,可能會死在比試上,可能會死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酒肆,可能會死在任何一個地方,卻唯獨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死在白不染的眼前。
魏虎那把劍本就是衝著白不染去的,可等他反應過來,為時已晚,竟是身軀比大腦反應更快,先前一步趕上前去。
終是一口血悶不住,隨着他開口流着,紅顏死死的握住刺向胸口的那柄劍,他正對着白不染,他的眼底里全然是白不染的模樣。
他只對白不染說了一個字。
“……走……”
他還有好多話沒說,他沒看着心上人成親,沒看着白不染當家,沒看着花揚風重振唐槐。
但死前,最後看到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弟似乎也不錯,不錯。
白不染眼裏滿是震驚,他臉上大半血是紅顏的,他的兄長,就這麼……死了?
錯愣道:“師……兄?”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滿是不信,明明剛才還在一起說話,明明剛才還在一起喝酒,明明剛才他們還在為以後做着打算。
魏虎見好就收,此行目的已到,若再糾纏下去,會不利於己,發瘋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白不染只是盯着紅顏的屍體,他的兄長,半留人軒的大師兄,就這麼站在他面前……死了。
紅顏此人,一身傲骨,寧死不屈,白不染亦是。
他的師兄,他的兄長,即便死了,也依舊站立着,那把劍就這麼插在紅顏的心口。
紅顏的發冠早已脫落,三千青絲漫天散開,風扶過,略過臉龐,帶不走一絲血。
此處荒涼,又怎會有人來。
可身後腳步,白不染無暇去管,他只是死死盯着紅顏,他想,他應當流淚的,他應當是要哭的。
他的確哭了,哭的悄無聲息,他一點傷也沒有,有傷的是紅顏,死的人也是紅顏。
莫別辭亦是不敢信,他是追出來的,可他不知道白不染會去哪,直到他聽到了打鬥聲。
“紅顏……大哥?不染?”
隨後來的還有花揚風,他不知道為何,從花辭樹那裏出來后,未曾見着紅顏,便總是心神不寧,太陽穴直突,可現在……他好像明白了。
但花揚風不會像莫別辭一樣傻愣着,紅顏死了,他就是白不染唯一的依靠了,他需得盡到兄長的職責。
他拉過白不染,環住他的肩,像兒時那樣抱着他。
沒有一絲言語,可白不染就是能感覺到他那未說出口的話。
會流淚的白不染莫別辭沒見過,可花揚風見過。
花揚風鬆開白不染,他便無聲的跪坐在紅顏面前,像是在思過,在悔恨。
花揚風就這麼就這他一起跪坐。
除了莫別辭,他不知道要以什麼身份,什麼資格,去送一送這個總是臉上笑着,眼神卻能殺人的人。
良久,白不染欲才開口,道:“我師兄死了,你高興了嗎,莫別辭?”
莫別辭突然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白不染,這是相識一來,第一次聽到白不染帶着恨意叫着自己的全名。
他寧願自己從來不認識白不染,這樣會不會心裏就好受了些,至少不會像是受着酷刑那般折磨。
莫別辭抿着嘴,不言語,白不染也沒想着他會說話,可他背對着莫別辭,亦是看不見他的神情。
他自顧自的說道:“莫別辭……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我辦一場葬禮。”
“不行!!”沒有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口,莫別辭大聲拒絕着。
“我大哥和小柔姑娘的結親就這幾天,七弦音廊怎能一邊辦喜事,一邊辦白事!!?莫說是我,就是我大哥也——”
他話沒說完,直到他對上了白不染突然回頭的臉,那雙眼睛此刻就像一排針,扎的莫別辭睜不開眼。他突然間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白不染自嘲着:“是了,七弦音廊好手筆,竟是我考慮不周了。怎能一邊辦喜事,一邊辦白事,犯沖!!滾吧!!!”
莫別辭什麼也不敢說了,那種眼神,白不染的那種眼神,他再也不想看到了,只要看到,總會生不如死。如坐針氈,他最終還是離開了,把空間留給白不染和花揚風。
是了,若是沒有七弦音廊懷疑在前,白不染就不會一人離去,若是白不染不曾離去,紅顏就不會離去。
白不染哪裏不懂得,紅顏那是特意在這裏等着他的,就是想和他說說話,像兒時那般,弟弟有心結了不開心了,哥哥就要好聲好氣的哄着寵着。
若是紅顏沒有特意在這裏等着,他就不會死了。可若是白不染沒有離開七弦音廊,紅顏又怎會離開那座宅邸?他竟一時間不知該怨誰,恨誰。
花揚風緊扣白不染放於膝蓋的手,他也不好受,雖然總是明裡暗裏懟着紅顏,但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平時小打小鬧,可從沒想過讓紅顏去死,如今紅顏真的死了,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花揚風道:“大哥,走好。”
憑心而論,這是花揚風生平第一次對紅顏喊大哥,以前紅顏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讓花揚風喊他大哥,只不過嘴上不曾說罷了,他們都是倔脾氣,誰都不想先下面子。
可現在喊了,紅顏卻又聽不到了,當真是造化弄人。
是不是你不來鷹城,就不會死了。
白不染這次沒有喊師兄,規規矩矩的道:“大哥,走好。”
花揚風眼角濕潤難過道:“阿蓮,我們該讓大哥休息了。”
此處是鷹城,又不是白川,能葬哪兒呢?
花揚風像是知道白不染心中所想,道:“在昔日的唐槐閣,在危樓里,那處是我們相遇之地,他日我奪回唐槐,他亦能看到。”
百姓常說,落葉歸根,入土為安。
紅顏的根不在這,又如何能入土為安?
花揚風辦事效率極高,危樓,聽名字就沒人敢來,花辭樹更不會對這裏奢侈半分。他不知從哪搞來的白布,竟是憑一人之力掛滿了整座危樓,危樓配白布,當真凄慘。
本該守七日,這是民俗,但白不染不想,花揚風亦不想,親人離世,痛心的是未能報仇,竟還人逃之夭夭,怎能有時間守着。
更何況白不染不傻,花揚風在這風口浪尖時,敢背着鷹城所有人辦這場白事,便隨時都有暴露的時機,白不染怎能把花揚風推出去。
如此,能為紅顏辦場白事,他已知足。
就守了一個晚上,微光之時,白不染便和花揚風一起買了紅顏,可笑的是,沒有靈柩,也沒有立碑。
花揚風本事想去買口靈柩的,是白不染拒絕的。
他道:“結親將至,你此時去買,會叫人起疑心,莫要犯傻。”
世上能罵花揚風,還能讓他好聲好氣受着的,只有白不染。
沒有立碑亦是白不染要求的,他知道這裏畢竟是唐槐閣的地盤,在這裏立一個碑,上面還刻着紅顏的名字,只會在江湖上引起一番躁動。
他想着,屍體埋在這,那就不能在動了,可立碑一事,他要回白川,要堂堂正正的把紅顏的名字立在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