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再訪邵民望老人
父親回來后,本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然後聽天由命地離開這個世界。可是,癌症的病魔,卻要拚命折磨他老人家。
吃不下去東西的時候,父親一天天消瘦,最後瘦得皮包骨,甚至完全就是一個沒有斷氣的骷髏。
殘酷的癌細胞,把父親嚼成這副模樣,也讓我由此聯想到,天命真的難違,人是鬥不過病魔的。
為了避免父親的悲劇,我開始堅持每天的身體緞練。
有限的人生中,我聰明地選擇了與父親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父親是聽天由命,而我則是巧妙應對。每當我感覺到命運對我不利時,我總能想方設法避免那些不好的運氣,甚至不惜委屈我自己的自尊心,去做一些與我意願和性格背道而馳的事情,從而避免那些不好的運氣,也讓自己在困境中有了新的人生路徑。
嚴格地說,我也是個弱者,如果把邵民望老人的命運擺在我的面前,我也許肯定接受不了,至少接受不了那麼多的打擊。
父親死後,我也突然感覺到自己也老了。
隨着年紀的到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體力不支,精神不振,心力不足,一種妥協於命運的恐懼感,也越來越強。
幾年後的那個清明節,不再做任何事情的我,在回家給父親上了一趟墳后,突然腦子裏出現了那個讓我難以忘懷的邵民望老人。
恰好,我也有的是時間,就趁這個機會,前往了邵民望老人故鄉。
我不知道邵民望老人,是不是度過了那個令人恐懼的癌症複發期,更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在人世。
但這次我不是帶有目的的採訪,而純粹是想去看看他是否還健在,更想知道他後來的日子。
隨着他人的指點,我來到了竹瓦村三組。
路過一片祖墳山的時候,我特意地把腿伸進了邵姓的祖墳山,想看看埋在那裏的邵家的逝者。邵民望老人當年講的那些故事,讓我對這些逝者頗生感動。他們的人生,既充滿了悲劇色彩,又帶有濃厚的人情和讓人感動的善意。
邵家的祖墳山,一座座墳墓,像過電影一般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一邊細細地觀看,一邊默默地念叨着那些人物的名字:邵三恆,李秀芝,邵小牛,邵愛姑,馬香琴,吳新起,邵重生,李小桃,邵民望….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重新看了一下那個最後的墓碑。
那是一個夫妻合葬的墓碑,墓碑上的字,已經失去了油漆的色彩,只剩下石匠刀刻般的印記。
這是一道永遠都毀不掉的印記。
我眼前一黑,頓時就呆住了。
這個性格倔犟又意志頑強的老人,最終還是癌症複發,離開了這個世界。
說不出是一種對老人的尊敬,還是對老人的佩服,還是一種悼念,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淚。因為,我與他畢竟只是有過一面之交。
走出祖墳山的那一刻,我感慨萬千。
原本是想打道回府,恰好這時來了一個遲來上墳的女人,我就站住,等他過來,就問,“邵民望老人死了幾年了?”
那女人就很驚訝地看着我,看了好半天,才說,“他沒有死!”
“沒死?”我也很驚訝地看着他問,“他這碑都立了,還沒有死?”
“沒死!”那女人說,“他還活得好好的,精神着呢!”
“是嗎?”我禁不住好奇地問,“他沒死,怎麼碑就立起來了?”
“那是他提前為自己準備的!”女人說,
“他老婆那邊的字,原本是上了色的,風吹日晒,也毀了,就跟他的一樣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女人接著說,“你不要說他死!他一見人說他死,他就要罵人,問是不是吃了你家的,喝了你家的,你憑什麼要咒他死!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行的。”
“那他現在活得怎麼樣?”我禁不住好奇地問。
“好好的!”女人說,“他還在養雞賺錢!也不明白他活着是為了什麼,就像是個賺錢的機器!”
我不知說什麼好,因為我對這個老人也並不是非常的了解。
女人接著說,“你說,他都快到九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拚命賺錢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說,“我只想來看看他。”
“那你直接到他的雞場去吧!”女人指着那邊的一棟雞欄說。
我順着那女人的指點,朝着那棟雞欄走去。
我一邊走,一邊覺得好笑,自己親自來看望老人,卻差點因誤會而離開了。
來到雞場,邵民望老人正朝着我這邊走來,肩頭還扛着一把鋤頭。
我故意不叫他,看他還是否認出我來。
快要抵面時,他並沒有認出我來。
我便叫了一聲,“民望叔!還記得我嗎?”
邵民望老人睜開眼睛瞅了我半天,腦子裏突然就有了記憶,他一拍自己的腦袋,笑着說,“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在醫院裏採訪過我的記者?”
“對對對!”我連忙應證,“我就是那個記者!”
“快進屋!”邵民望老人,說著就把我往雞場頭邊一棟房屋帶。
進屋之後,老人一邊倒茶,一邊問我,“又是來採訪我,混幾個小錢兒?”
“不是!”我連忙聲明,“我這次不是來採訪你的,只是想來看看你!”
“哦!”邵民望老人,就笑呵呵地說,“你就說你是來採訪我,弄幾個小錢,也不礙事的!人總得找點事做,不然就覺得丟了魂樣的!日子難得打發!”
“那倒也是!”我不得不這樣附和,怕他就此話題沒完沒了,就試探着問,“你不是說你的住房與雞場分開着,怎麼在一起?”
邵民望老人連忙解釋,“我原來的住房是在那邊垸里,後來家裏沒有人了,外孫女兒也到BJ讀三去了,我就乾脆在這邊做了個簡單的住房,免得每天來回地跑,耽誤時間。”
我下意識地一看那臨時住房,麻雀雖小,卻也樣樣俱全。電視機和電腦,樣樣都有。
我就問,“你還用上了電腦?”
老人說,“是的!我外孫女兒要我裝的,他說手機屏幕太小,他可以在網上與我視頻!”
“你外孫女兒還好吧?”我不無關切地問。
“他很好!”老人高興地說,“他現在在讀研,還自己找了一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他說用我的錢太多了,不好意思,他要向我學習,開始自立!”
聽得出,老人家的外孫女兒,已經長大成人,而且已經有了一個非常正能量的世界觀。同時,也讓我意識到,他要給老人的,不只是一個正能量,還有一個對老人的默默安慰。”
“你外甥現在怎麼樣?”我又接着問。
“他已經有家了!”老人同樣很高興地說,“結婚的時候,我還去過!看到他現在這樣樣子,我也算是徹底放心了。”
我便趁機勸慰,“那你現在也該歇下來了!畢竟你是快九十歲的人了!”
“我閑不下來!”老人說,“我還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我好奇地問,幾乎是一個記者的本能在驅使我。
邵民望老人邊看着窗外的遠處,邊對我說,“我想在我死後,做一個慈善貢獻,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捐出來,讓那些應該得到幫助的人,都能得到我微薄的幫助。我活在這個世上,雖然確實是經歷了常人不能經歷的痛苦和打擊,但我卻不能忘記,那些給我幫助過,尤其是在精神上幫助過我的人!而且,我只能這樣做,才會覺得對得住我死去的家人!”
想不到一個普通的農村老人,卻能有如此高的境界,這個境界,頓時讓我這個只顧自己的記者自慚形穢,十分汗顏。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什麼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