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直腸癌患者
邵民望雖然得了病，但精氣神還是很健強，他不像那些膽小的病人，醫生還沒開始檢查，甚至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人就先在精神上垮了一半。
接待他的是一個姓姜的醫生，學者風度，也是這個醫院腫瘤科新上任的主任，權威人士。姜醫生從氣色上看這個病人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因此就乾脆直接問他，“你哪裏不舒服？”
邵民望就說，“我屁眼上有毛病，你跟我開個單子檢查一下！”
“你有痔瘡？”姜醫生試探着問。
“不是痔瘡！”邵民望就把他的病情來了個比較詳細的介紹。
姜醫生聽說了病情之後，就批評道，“這麼嚴重的情況，你怎麼不早來檢查？”
邵民望就問，“有多嚴重？”
姜醫生就說，“檢查了再說！”
然後，就給他開了一大堆單子，讓他一個一個地檢查。
邵民望完全不像個病人，倒像個病人家屬似的在那棟樓跑上跑下，跑完了這個檢查，就去跑那個檢查。直到下午兩點，他才跑完了那些檢查，並把所有的檢查單子，擺在姜醫生面前。
姜醫生就問他，“來看病的，就你一個人？”
邵民望頓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還是爽快地說，“沒關係！我有什麼事，你直接告訴我就行了！”
“你得馬上住院！”姜醫生態度嚴肅地說，“而且要準備做手術！”
“有這麼嚴重嗎？”邵民望試探着問。
“肯定有這麼嚴重！”姜醫生就直言不諱地對他說，“你患的不是一般的普通病，是癌症，而且是中晚期！”
“我知道！”邵民望並不驚訝，甚至還不無幽默地說，“癌症檢查，一發現多是中晚期，沒有早期，早期難得發現！”
“你得要有一定的思想準備！”姜醫生試探着安慰，“但這個病比起其它的癌症，治癒的成功率還是很高，而且有不少人，沒有複發。”
“你不用安慰我！”邵民望爽快地說，“不就是想要我一條老命嗎？我給它就是！不過，我不會隨便給它的，我得跟他作一番頑強的鬥爭！”
“這就對了！”姜醫生很讚賞這個病人的態度，就直接跟他開了住院。
邵民望辦完了所有的住院手續后，回到姜醫生這裏，說，“我得先回去，過兩天再來！”
“什麼意思？”姜醫生驚訝地看着這個有些奇怪的病人問。
邵民望就說，“我有幾個雞場，還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外孫女兒，我得回去好好安排一下再來，否則，我住院住得不安心。”
姜醫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讓他先回去一趟。
第三天上午，邵民望一回到醫院，就對姜醫生說，“不是要做手術嗎？現在就跟我做！”
姜醫生就說，“做手術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要做一些手術前的檢查！”
“還要檢查？”邵民望就有些生氣地說，“不是都檢查過了嗎？”
“那是門診檢查！”姜醫生就耐心地解釋，“現在要進行一個住院的檢查，檢查的內容，有些跟門診檢查一樣，有些是補充性的檢查！”
“就不能免除一些不必要的檢查嗎？”邵民望就與醫生討價還價似的。
“一項也不能免除！”姜醫生說，“這是院裏的規矩！”
“規矩就不能改嗎？”邵民望就說，“現在一看病就檢查，甚至完全是沒必要的重複檢查！”
姜醫生就生氣了，
大聲說，“這些你向醫院領導反映，我這裏必須按照規矩來！”
“你這規矩不合道理！”邵民望病人惡於郎中，一邊梳理着檢查單，一邊更大聲地說，“這些都是我剛剛進行了的檢查！沒必要再進行一次了！”
頗有權威的姜醫生，還沒碰到過這種膽敢與他鬧的病人，但他還是極力忍耐着解釋，“住院部是住院部的醫生，門診是門診的醫生，住院部的醫生，要有自己的檢查依據，也恐怕門診檢查有誤，因此必須再進行一次檢查！否則，病人在住院期間出了問題，依據的是門診的檢查，到時候沒人負責！”
“廢話！”邵民望卻說，“門診檢查跟住院檢查不一回事嗎？難道說門診的檢查是不起作用的檢查嗎？”
姜醫生又生氣又有點哭笑不得，他不無譏諷地看着邵民望這個奇怪的病人問，“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我院檢查工作的？”
那意思，你只是個病人，不是來這裏檢查工作的上級領導。
邵民望卻很當真地說，“我不是上級領導，但作為病人，向醫院提個意見不行嗎？”
“那可以！”姜醫生只好說，“不過，在醫院領導沒作出新的決定之前，你還必須按照這個程序走！”
邵民望畢竟是個病人，病人必須聽醫生的，而且醫生也不是領導，因此他也只能妥協。
這件事雖然很快就過去了，但姜醫生把這個事當笑話在醫生護士面前一說，那些巴不得找個機會巴結一下姜權威的醫生護士，就迅速傳出邵民望這個養雞專業戶的大老闆，卻捨不得掏那點檢查費的笑話。
有那打針的護士，乾脆把這笑話在邵民望所在的病房裏傳開了。
病人一進醫院，醫生就是上帝，多數病人，都盡量對醫生說好聽的話，甚至找機會阿諛幾句，就算醫生的某些做法不妥，病人也是盡量忍讓。
更不要說，住進腫瘤科的病人，都是判了死緩的，甚至就是一個生命倒計時，想要活命，想要活長點，那醫生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邵民望卻不這樣，他認為醫院做得不對，就應該直接指出來。實際上，所有的病人都對醫院這種重複檢查和各科室都在想方設法多搞錢的做法甚是不滿，只是別人都裝聾作啞，邵民望卻不怕因此而得罪醫生。
如果僅此而已，那個權威的姜醫生，也還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問題是接下來的一件事，卻讓姜醫生再也藏不住那修養有素的學者風度了。
正式安排好邵民望的手術工作后，邵民望卻突然跑進了醫務室，當著那些還沒有散會的醫生的面，很難堪地對姜醫生說，“我能不能提個要求？”
“可以呀！”姜醫生顯得很大度地問，“什麼要求，你說！”
邵民望就脫口而出，“聽說可以請省里的專家下來做手術，有這事嗎？”
“有這事！”姜醫生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那我要求，我的手術請省里的專家來做！”邵民望當眾要求。
這個看似合理的要求，如果是提前私下商量，還會讓姜醫生有所考慮，當著這麼多醫生的面兒，姜醫生又已經佈置了邵民望的手術前的具體工作，突然提出要換人，而且要換的就是他這個一般病人還求之不得的權威，這分明就是打他姜某人的臉！
那一瞬間，姜權威的臉上差點掛不住，甚至都變了色。
但姜權威究竟是個場面上的人物，如果他此刻有什麼異常表現，不僅有失風度，也顯得他這人太小氣。況且，他還是這個科的主任。
而且，病人的這個要求，是合理的，也是病人的權利享用。
只是，邵民望是姜權威直接接診的病人，那些別人介紹的病人，都對他求之不得，而自己親自接診的病人，卻要出來打他的臉，這讓他很是不悅。
隱忍之下的姜醫生，就笑着對邵民望說，“可以呀！病人有這個權利呀！而且，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直接轉省城醫院呀！”
這最後一句，原本是職業習慣和醫院利益不允許的，姜醫生還是冒了出來。
“不！”邵民望當時並沒有意識到姜權威的話語裏，暗含着踢出的意思，甚至以為這是姜權威的大度，便沒有多想就實話實說，“我沒有不在這裏治療的打算，我只是希望手術做得更成功一些。”
無形的言詞中，又進一步得罪了姜權威。在姜權威的聽覺中，這分明就是再一次說明，他的手藝遠不如省城裏的專家。
雖然事實上是這樣，但姜權威還是聽着很不舒服。
姜權威就不只是對邵民望這個直腸癌患者生氣，而是對他有一些恨意了。
但作為醫生，姜權威還是讓邵民望挑選了一個與本醫院有業務往來和掛溝聯繫的省城專家。
省城醫院專家的親自動手，很快就讓邵民望的這個切割手術順利完成。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接受縣醫院的化療。
接受化療的日子裏，邵民望的身體就有了明顯的好轉。
原本就有精氣神的邵民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了明顯好轉后，就在醫院呆不住，他不是有空就跑到外面去閑逛，就是乾脆跑回雞場安排工作。有時，甚至讓護士打針找不着人，抽血不見患者。
姜權威雖然慢慢理解了病人要求換人的出發點，但心裏總還是有些不舒服，他借邵民望不守醫院規矩，護士找不着人等一些小事，把邵民望狠罵他幾句，也算是解解氣恨。
但邵民望卻沒意識到姜權威這是在借醫院規矩，給他小鞋兒穿，而只以為姜醫生是出於醫生對患者的嚴格管理。
時間長了，看到邵民望的身體有所好轉，姜權威也就不再對邵民望這個奇怪的直腸癌患者生氣了。只是偶爾對於邵民望的頂撞態度，他有些惱火。
醫生與患者的感情，有些是通過病人的竭力配合建立起來的，而有些則是通過不打不相識的過程來完成的。
邵民望與姜權威之間，就屬於后一種。
邵民望老人把故事講到這裏，嘴角上還掛着一絲笑意。
我聽完了邵民望老人的這個沉重的故事之後，感慨萬千。
邵民望老人卻又補上幾句，“凡是癌症，都會有一個複發的機會，我當然不希望複發，因為那樣我會按照自己的人生計劃進行下去，但如果它一定要複發，我也不怕，大不了再跟它來一番較量！”
我無法探知邵民望老人的晚年計劃，只希望他的身體越來越好，癌症不再複發。
父親說他受不了醫院的蘇打味兒，堅決要回家。
醫生也私下對我說，“你父親的癌細胞，已經轉移，繼續治療，也只是增加費用，手術也無法解決，你看着辦吧。”
天命難違，我只好帶着父親，回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