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回高1
下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教我的那個老師叫吳莉娟。
她身材比較瘦小,長得黑黑的。
上課沒多久,她就陰陽怪氣地在講台上說:“有些人啊,不要以為自己是個復讀生就很了不起。你不聽老師的指揮,就只能再黃一次!”
這句話的矛頭直接指向了我,我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她。
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好與她的視線相撞。她那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無盡的疏離與惡意。
我鬱鬱寡歡的上完了這節語文課。語文是我最喜歡的科目,但這個語文老師帶給我的印象一點都不好,感覺非常難相處。
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坐在我左邊的那個男生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也是復讀生,跟你一樣!”
“什麼?你也是復讀生?”我瞬間驚住了。
沒想到我旁邊坐着的竟然是一個復讀生,熟悉而親切的感覺一下子撲面而來。我高興極了,這是我這段時間經歷過最高興的事了!
他的出現猶如黑暗中迸出的一道光,照亮了我日漸頹靡的生活。
“我叫曾少傑,原來高中就是這個學校的。”曾少傑長得挺白凈,不過就是下巴有點尖,影響了整體的觀感。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我問道。
“425分,離本科線還差五分。”他扶了扶黑色的眼鏡,“你就好啦!剛好壓線,不用交學費。我少了五分就要多交三萬塊錢。”
“哎,那你確實挺慘的。”
“你被哪所學校錄取了?”他問道。
“嶺南師範大學的烹飪與營養教育,是個中外合作的專業。我爸說學費太貴了,而且學這個出來也沒什麼前途,所以就讓我回來複讀了。”我脫口而出。
其實我並沒有被這所學校錄取,我這樣說只是不想讓他看扁我。
不過這個專業確實是過了本科線就能上。當時填志願的時候我爸不允許我報,所以就沒去成。這專業一年光學費就得五萬多,加上其他的費用就得七八萬了。我家雖然開的是小汽車,但我爸欠了別人一屁股債,這專業根本就讀不起。
雖然我明白家裏的難處,但看着最後一點可以上岸本科的機會就這樣擦肩而過,心裏還是覺得非常的不得勁。
下午放學不需要排隊去吃飯。我跟曾少傑結伴而行,一路上我們都在熱烈的交流着,好像早就認識了一樣。
晚修開始前,餘子明叫我上台做一個自我介紹。我有點緊張,畢竟很久沒在幾十人面前發表演講了。我忐忑不安的走上台,思索片刻后,我說道:“這學校呢,環境是挺好的,人呢也還行,就是有一點不好:要疊被子。疊那麼整齊又有什麼用呢?又不能幫助考大學!有那時間,還不如拿來多刷兩道題、多背兩個單詞。”
話音剛落,掌聲四起。看來大家對疊被子這個事情還是比較反感的。
餘子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又草草的說了幾句,便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晚修一共要上三節課,每節課上45分鐘。中途有兩次下課時間,每次10分鐘。我看着牆上緩慢流動的掛鐘,整個人直接呆住了。我好想回家啊!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這裏壓抑的氛圍讓我喘不過氣來,這樣痛苦的日子結束了才不過一個多月,怎麼又開始了?
我看了看曾少傑,發現他的狀態似乎也和我差不多。他放下了手中寫作業的筆,雙手抱頭趴在桌子上。
“我好想回家啊!”他小聲向我嘀咕道。
突然,整個學校毫無徵兆的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原來是停電了!
“哦哦哦!停電嘍!”霎時間,整個學校都沸騰了。我跟曾少傑都挺高興,我們焦躁的心靈得到了一絲甘甜的安慰。
由於全校大停電,所以學校命令學生全部前往操場集合,操場一下子變得人滿為患。我們繞着跑道散步,晚風輕輕吹打在我們身上,舒服極了。我心裏一直祈求停電能停久一點,最好能停到今晚晚修結束。
“你有沒有想過換一所學校?”曾少傑問我。
“有。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先讀着吧!如果這裏真的太差的話,我就讓我爸找一個好一點的復讀機構去讀!”我說道。
“嗯!這裏的老師很水的。尤其是那個政治老師,我以前的政治就是她教的。她真的好水的,18年的政治提綱,她到現在還在用,而且根本就沒改過,直接就套過來用!”
在跟曾少傑聊天的過程中,我得知學校高中部百分之九十五的老師都是本科學歷,碩士學歷的極少。對我惡意滿滿的吳莉娟倒是碩士學歷,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她本科到碩士學的都是心理學,跟語文的關係實在不大。
散步的過程中,我們認識了幾個理科的復讀生。我們並肩走着,一起暢聊這學校的種種弊端,一起暢想復讀之後將要面臨的新生活。月光如水的今夜繁星點點,於我而言,它是美妙且獨一無二的。
“來電了!”一時間,整個學校都亮堂了起來。
“請同學們有序離開操場,回宿舍整理好自己的內務。各班班長回班級關好電器、門窗之後再離開。”李知識的聲音響徹整個校園。
“耶!不用上晚修嘍!”我們興高采烈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裏的宿舍是沒有門的,學生的一舉一動全被宿管收入眼中。
宿舍的內務要求非常嚴格,每天起床必須按照宿管給定的標準去疊被子,疊不好就要重疊。牙杯、鞋子、水杯必須按同一個方向擺好,並且每天早上和中午都要把地掃乾淨、拖乾淨,以及把廁所洗乾淨。除去這些,還要用抹布把陽台、洗手台和上下床的欄杆給擦得乾乾淨淨。
雖然每個宿舍都有3到6個人去打掃衛生,但廖天華每天五六次的巡查,搞得學生們壓力很大。本來學完習回到宿舍已經很累了,還要應付他那些可有可無的內務要求,真是讓人無語至極!
“關燈、睡覺!不要吵了!誰再吵就給我出來!”宿管粗暴的聲音響徹在狹小的走廊。我無比疲憊的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第一次認識他是在一次早課間。平時的早課間都是用來跑步或者做操,那天改成了開高一新生大會。我跑了,跑去了那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圖書館。圖書館在行政樓五樓,四樓到五樓之間的光線十分陰暗,圖書館也是。
他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桌子上有不少經年累月蓄積的灰塵,我不明白為什麼管圖書館的人不拿抹布去擦一下。不過他好像並不在意,他的旁邊放着一小塊紙巾團,紙巾團向外的那一面,滿是黑灰。
他手裏拿着的那本書,作者是蜚聲中外的斯蒂芬?金,書名是《肖申克的救贖》。他抬起頭看向了我,略顯黝黑的臉龐加上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給我一種斯文禽獸的感覺。
“你好!我叫郭毅,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難得主動跟別人打招呼。
“馮駿博。叫我馮就好了!”他推了推鏡框,沒有太多的感情變化。
“你為什麼不去開會?”我問。
“那你為什麼不去?”他反問。
“覺得無聊唄!”我說。
“參加這種形式大於內容的會,只會浪費人的時間與生命,毫無意義!勤奮的人還是會繼續勤奮,墮落的人還是會繼續墮落,沒有人會因為這種會議發生根本的改變!即使有些消沉的人真的突然轉性想有所作為,那也不過是受到熱烈氣氛的感染罷了,過個兩三天甚至兩三個小時就會打回原形!所以說這種會,不開好過開。”
我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又跟他半尷不尬的聊了一陣。他舉起手中的那本《救贖》,“你看過沒?”
“沒。”
“那我建議你看看,斯蒂芬在這本書的寫作中運用了大量的隱喻,非常有意思,希望你能看明白!你如果願意看的話。”
“我會看明白的。”我轉過身去。
“第六個書櫃靠右邊中間那堆有,你自己去拿吧!”
“你經常來嗎?”我問。
“算是吧。”馮望向了窗外,“他們散了,你快點拿,我們要回去了!”
馮其實離我並不遠。他就坐在我的西北角,課室都是一列一列分割開來的,我坐在倒數第二排,他就是倒數第三排。我們的方位從講台上看,屬於東北角,離右手邊的窗戶很近,我很早就注意到他。
他對待學習的態度,十分隨性而為。遇到喜歡聽的課,他會拿出他那本像中世紀聖經那樣的大黑筆記本和一隻老式的幹部鋼筆,時而盯着課堂上的知識點沉思,時而筆下如飛、圈圈畫畫。而遇到不喜歡聽或者聽不進去的課,他就會低下頭閉目養神,他的座位屬於比較“隱晦”的類型,老師一般很難發現他在做什麼。有時候他不聽課,但也不睡,在櫃筒下放一本《十日談》或者《神曲》之類的書籍,一看就是一節課,甚至是兩節課。
吃午飯的時候,我們班男生自覺的坐到了一起。雖然是文科班,認識了沒多久,但也是有說有笑。馮偶爾會接上兩三句話,然後,又默默的吃他的飯。他吃的很慢,大腿旁邊放着一本小說。我就坐在他對面,他有時也會和我聊上幾句,開學一個多月了,感覺整個班就我和他說話最多。
“你為什麼很少說話?感覺你很…獨來獨往。”
“有嗎?可能吧!我這個人不大喜歡社交,我也不在乎我的人際關係如何。人類社會百分之七八十的友誼都是虛偽且無力的利用關係。”我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他笑了笑,說:“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你習慣就好。”
我心裏暗笑一聲,一般人還真是習慣不了!
他放下勺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像個紳士那般優雅的擦了擦嘴,然後把擦過的紙巾放在盤子裏,不緊不慢的對我說:“我先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內心百感交集,不知作何言語。
晚修是靜謐的,每個教室都燈火通明。六十多號人擠在不大的教室里,數不清的桌子、椅子,堆放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箱子和資料,站在門口往裏面望去,會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馮敲了敲我的桌子,現在是九點零七分,我把六個科的作業都遞給了他。
大概從三周前開始,他每天晚修最後一節課都會問我要作業來抄。但他不是全抄,每科最難或最有意思的三道題他會自己想辦法完成。比如數學,數學課他一般聽十分鐘就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完成最難的三道題別說他了,就是認認真真聽完整節數學課的學霸也夠嗆。這時他會拿出他那本大大的《最新人教版高中文科數學知識點大全》,照着知識點一頁一頁仔細的翻看。如果實在想不出來,他就會把思路寫在試卷上,讓老師來批改。若是那種背默類的作業,他就會把明天所有可能或一定會在課堂上抽背的知識點背下來,而剩下的則一概不理。這樣的寫作業方法導致他比別人省下了很多寫作業的時間,他不會拿多出來的時間去溫故或者預習,而是拿出一本小說或者雜誌來看,有時他也會自己寫寫文章。
我曾問他:“為什麼不把作業寫完?”
他說了句讓我目瞪口呆的話:“沒有一所大學會因為你寫完作業而錄取你。作業是寫給老師看的,是拿來哄老師開心的,對自己的學習並沒有太大的幫助。你需要做的,是針對自己薄弱的地方進行鞏固。或者像我那樣,在難題中完善自我。”
啊!馮,你這個神秘莫測的人。你是那麼的正常,也是那麼的不正常。你遠超於同齡人的思維與近乎冷靜的遺世獨立到底從何而來?你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在哪裏?
深夜,想着馮今天對我說的話,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我開始思考:“學習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生命的意義又到底是什麼?”我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進入睡眠,卻發現自己清醒得很。無奈我只好悄悄的從上鋪爬下來,想着上個廁所應該就困了。這時,我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陽台那裏,靜靜的佇立着,他是誰?
“起床!起床!起床!”宿管粗野的聲音又一次響徹在狹小的走廊。我勉強睜開眼,此時天還沒完全亮。迷迷糊糊中,我找到了手錶,現在是早上的五點五十分。
這宿管起的是真早啊!我以前在大欖中學讀高三的時候,早上起碼能多睡半個小時。
我翻身下床,意猶未盡的回味着昨晚做的夢。
很久沒有做過這麼完整且漫長的夢了!而且夢到的事情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並不是空穴來風。
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