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喊你的名字
石子塵上白班,不願意在廠內宿舍住宿。夏季,傍晚經常有雨,他才會無可奈何地留下來。
宿舍在一樓,陰暗潮濕。樓道內,經常有人丟棄垃圾,充滿難聞的腥臊味。宿舍內有上下鋪,四張鋼架床。石子塵的床分在西北面,是他喜歡的下鋪,美中不足的是守着房門,經常被人打擾開門。
石子塵的上鋪,也是剛初中畢業,名叫胡志興。他身材不高,卻很有力量,不喜歡和女孩子聊天,只喜歡去海邊跑步,人送外號‘木頭人’。
吳剛在石子塵對面床鋪,大高個,十分健談。他對象王巧玉嬌小玲瓏,相貌平常。兩人經常為一點小事吵架,鬧跳海自殺等戲碼。其他幾個人,小黃算新人。石子塵和他還說過幾句話。
另外幾個人,不知道是因為倒班的原因,還是石子塵住宿舍時間短,相互間都難得見上一面。
因為買了錄音機,石子塵吃飯很節儉。他晚飯在食堂用糧票買一個四兩的饅頭,用五角一張的飯票打一個菜,然後用鐵飯盒帶回宿舍吃。一般情況,肉和魚不在晚餐的計劃內。醋溜白菜是他的最愛,因為這道菜最便宜。
食堂東南角,有一台黑白電視機。有很多人喜歡站着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電視播放時間很短,食堂停止買飯,便關門趕人。廠內也有一台電視,同樣沒有桌椅。不過,那裏很晚才關門。石子塵在那裏看過一部台灣的電視連續劇《含羞草》,記得有一句歌詞是:小小一株含羞草,自憐、自愛、自煩惱……
宿舍的夜晚是寂寥的,同宿舍的年青人早都和情人,成雙成對看電影或溜海邊去了,很多時候是他一個人在。雖然,在孤單的雨夜裏,他會想起林思雨。但是,他卻不敢多想。他知道這個社會很現實,沒有文化的人是沒出息的。一個農家的孩子,混跡在城市裏,本就不該有非份之想。更何況,他的身份還是臨時工。
臨時工,一個讓石子塵感覺抬不起頭的稱呼。他很想轉合同工,但是無法做到。同樣是幹活,工資拿的少,過年過節還沒有東西分。
一天傍晚,石子塵在食堂打飯時,不小心踩到一個人的腳。他連忙道歉,那人橫眉冷目,不依不饒,一直追到宿舍。其時,宿舍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一個戴眼鏡的小伙,石子塵從來沒見過,不認識。
眼鏡男低聲在那人耳邊說周興是石子塵的舅舅。那人聽后,灰溜溜地跑了。
石子塵彎腰,鄭重地向眼鏡男表示感謝。
眼鏡男笑笑說:“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應該做的,不必客氣。”
石子塵說:“你也住這裏?很少在宿舍見到你。”
眼鏡男說:“我家在附近,一般不住宿舍。”他主動伸出手,笑道,“認識一下,我叫張芮。”石子塵伸出雙手,握住對方的手,說道:“我叫石子塵,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張芮問,“你有對象沒?”
石子塵說:“剛上班,還沒有對象。”
“我們一見如故。”張芮神秘一笑,說道,“走,今晚我帶你飛。”
“好啊。”石子塵點頭同意,“張哥,去哪裏?”
“樓上。”
說話時,兩人出了宿舍,直上三樓。其時,有不少女孩子從樓上下樓,臉色冷若冰霜。石子塵滿臉好奇,卻又不方便詢問。樓上環境明顯比樓下好,沒有雜物和異味。
張芮邊走邊問:“樓上你來過沒有?”
石子塵搖頭:“沒有,
今晚第一次上來。”
“合同工住在二樓,三樓是女宿舍。”張芮說著話,在北邊第二個房間停下腳步,輕輕敲門。門內,有女孩子問:“誰?”
張芮說了姓名,房門便被打開。走進房間,石子塵發現裏邊擺着四張上下層的木板床,有幾名女孩子正坐在床上閑聊天。
開門女孩身材不高,俊眉秀目,非常漂亮。張芮介紹說她叫劉翠秀,在二車間成型區做碗,愛好音樂,廠慶會上曾經唱過歌,很有名氣。
張芮和她在一起,山南海北能扯個遍,逗得劉翠秀經常掩嘴而笑。
石子塵第一次看見劉翠秀,是在吳剛的相集中。當時,他驚詫萬分。劉翠秀那張相片,照得確實不錯,大有名門閨秀的味道。不過樣子顯得很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冷,是她給石子塵的印象。
此後,石子塵經過二車間時,會到劉翠秀那兒聊天。石子塵發現劉翠秀其實不算冷。她性格開朗,話很多,也很愛笑。
劉翠秀身旁,有一個修壺的女孩子。她留着不長的頭髮,模樣還行,眼睛很大。劉翠秀有時會開玩笑說:“石子塵,沒事,你過去。和小於聊聊天,說說話。”
“不,不。”石子塵急忙搖頭。
張芮旁邊聞訊來了勁頭,推着石子塵就走。嘴裏連聲道:“石子塵,你客套什麼?在宿舍里,你不是就想認識幾個女孩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別錯過了!。”
“誰說的?我才不想呢,倒是你老想到劉翠秀這來。”石子塵心直口快,無意間端出張芮的秘密。劉翠秀畢竟大方,僅一笑而已。張芮卻有些受不了,竟羞紅了臉。
下了幾天雨,石子塵到劉翠秀工段去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石子塵發現有一個女孩子很像林思雨,也是娃娃頭,小圓臉,樣子嫵媚。夜班時經常遇到她,後來知道她叫宋蓮,二十八歲。石子塵有時就和吳剛開玩笑,說喜歡上了她。宋蓮同宿舍的王巧和吳剛正談戀愛,沒想到吳剛竟然把這事告訴宋蓮。宋蓮性格開朗,對吳剛說:“石子塵人不錯,我喜歡。”
吳剛原話照搬,石子塵很高興,心想:“真希望林思雨也能喜歡我,那樣就太好不過了。”
劉翠秀要到局裏會演,石子塵把新買的錄音機借給她。兩人單獨相處,石子塵直覺得舌頭髮硬,不聽話。劉翠秀講了個故事,她說:“從前,有個國王很愛狗。一天,他讓大臣去找狗。大臣們四面八方,找了各式各樣的狗。國王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很不錯。其中,只有一條狗不叫……”講到這裏,劉翠秀問,“這狗怎麼了呀?”
石子塵不知道。劉翠秀笑着說:“小狗在聽故事。”
不上夜班,石子塵就一個人騎自行車回家。四十二里路,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更何況,路上很有可能遇到林思雨,那可是他回家最大的動力所在。
一天下班,在村裡遇到兩個小男孩。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問:“你說油條熬着好吃還是不熬?”
另一個想了想,說:“熬着好吃。”
胖墩墩的小男孩偏着頭說:“對了。”
石子塵忍不住問:“為什麼熬着好吃?”那兩小男孩滿臉驕傲,看他一眼,一前一後跑了。
時間在飛逝,日子也在一天天過去。又見到林思雨,是在石子塵上夜班的路上。林思雨放學回家,和她一起的女孩子自行車壞了,在路邊車鋪修理。石子塵眼睛近視,低頭騎自行車走路沒看到林思雨。
林思雨卻在路邊看到石子塵,於是大聲叫:“石子塵。”聲音中高興、驚喜毫不掩飾。
“思雨,是你。”石子塵掉轉車頭,走過去。
“這次去上夜班?”林思雨望着石子塵問。
“嗯。”石子塵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
“你上夜班累不累?”林思雨笑着問。
“不累。”石子塵鼓足勇氣抬頭,沖林思雨一笑。他本來有許多話想說,一時間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想了半天,才說,“你幾點放學?六點多了,還在這兒。”
“五點不到,四點三十分。”她回頭看看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子,嘆息道,“小李的自行車壞了,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修好。”石子塵順着她的目光,在路邊見到另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高高的身材,披肩的長發。
她蹲在車鋪外,一句話也不說,神情冷漠的要人命。修車的師傅正將車軸緩緩地抽出來,認真地檢查。
“十一,你們放假不?”石子塵收回目光,不再觀望。
“放,肯定放。”林思雨說,高興的神情寫在臉上。
“石子塵,老同學都不認識了么?”兩人說著話,路對面有人走過來。石子塵一時不知所措,那人走到身前才看清是誰。
“哦,是你。”石子塵笑着說,“才下班?”
“對。”那人把自行車靠近石子塵,連聲道,“幾次下班,我看到你。你小眼眨眨,就是不說話。”這時,修自行車的女孩子,已經修完自行車,走了過來。
林思雨向石子塵一笑,揮手道:“走了。”
“再見。”石子塵心有不舍,口中卻不得不說再見。
林思雨走遠了,石子塵心中一片空白。回家后,一個人學着林思雨的聲音,低低叫着自己的名字,尋找她說話的音調,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