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雪上雪路

年後，春暖花開，燕子歸來。鎮上到村裡拉電的工人們開始忙碌，幫助家家戶戶拉上電，裝上電燈。除此之外，還在牆角裝上小喇叭。村裏有大事小情，都會在喇叭里喊。

例如，今晚有電影。

又例如，村裡某人到大隊開會。偶而，還會喊大院來賣油條的，賣瓜果的……

不久，南街有錢的一戶人家，買回村裡第一台電視機。每天夜裏都會有很多人去看電視。夏天人多，就把電視機搬到院子內，老人和孩子打着撲扇看電視。石子塵喜歡看《蝦球傳》，每天晚上跑到南街去看。

再後來，鄰居富榮姑家也買了電視機，石子塵就到富榮姑家看電視。到年底，石轉運也去鎮上百貨商店買回家一台十四英吋的黑白電視機。放學回家，石子塵就把電視打開，屏幕上卻只有雪花，什麼也看不到。再後來，看到一個大地球。七點整，開始播出新聞聯播。

石子塵出生時，國家已經全面實行計劃生育。儘管村裡還會有人偷偷超生，每年出生的孩子數量，還是在一年年的減少。他讀完四年級，因為學生太少，五年級合併撤消，只能去'於家夼'村上學。這地方石子塵並不陌生，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每年的六一兒童節都是在這過的。月季花開，草莓成熟，幸福難忘的六一兒童節，總會有許多故事。

周靜勤儉持家，每年六一都只給石子塵五角錢，叮囑要和妹妹一起用。那時賣的草莓，都用舊報紙包成一個斜柱半圓，大個頭的放在上面，整齊地放在木簍內，吸引孩子們來買。石子塵每次總會想方設法，說服妹妹，放棄吃草莓，只吃一根五分錢兩支的小豆冰棍，省下錢來去買一本小人書回家看。

'於家夼'小學座落在村東，學校由南向北，有前後三排平房。最南面的是老師辦公室，北邊兩排是教室。學校的操場在教室東邊，用石碾平整出來的一大塊地方，周圍幾個村的學生都在這裏讀書。

石子塵分在五級二班，在三排房中間最西邊教室，幸運地和周大壯同班。路遠，石子塵帶了飯盒拿飯。一般是周靜做的白菜包子，有時也有米飯。學校有食堂，中午在食堂熱飯。

班主任是位男老師，姓劉，名叫振江。他濃眉大眼，身材不高，教語文。石子塵語文課學習很好，深得班主任器重，代表班級參加作文比賽。比賽前幾天，學校老師組織參加比賽的學生集中培訓。最後發言的，居然是學校教體育的鄭老師，人送外號鄭大炮。為什麼教體育的鄭老師要講作文，石子塵弄不明白。也許，鄭老師有一顆文學的心。

鄭老師人狠話不多，開講就放大招：“‘呯’，玻璃碎了……玻璃為什麼要碎？因為有人丟石子……寫作文，其實很簡單，只要你有思路，一直寫下去就好。”

‘呯’，玻璃碎了……

石子塵作文比賽時的開篇，就和體育老師講的一樣。比賽的結果就是和她同去的女同學，一個倒數第一，另一個倒數第二。

石子塵並不喜歡鄭老師，原因是班主任當初選石子塵當體育課代表，沒上幾天就被換下。那幾天石子塵非常生氣，感覺在同學們面前丟了臉面。誰知道作文比賽，他又鬼使神差，簡單粗暴，借用鄭老師的套路。

劉老師知道比賽結果，非常意外，立刻找人捎話，叫石子塵去辦公室。石子塵原本以為會受到批評，沒有想到劉老師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石子塵，這次作文比賽老師看重的並不是名次。

老師希望你能通過比賽，找到自已作文水平和別人差在哪裏，然後迎頭趕超他們。”

石子塵低下頭，眼中有淚。劉老師搖搖頭：“男子漢，可不許掉眼淚。”石子塵轉過頭，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這時，上課預備鈴響。劉老師揮揮手，笑着說：“去上課吧，別忘記認真分析，總結下比賽失利的原因，繼續加油。”

石子塵抬起頭，大聲道：“是，劉老師。”

許多年後，石子塵在市裡晚報陸陸續續發表過很多散文和散文詩，看到自己的名字上報紙，他都會在心中默念：“劉老師，我沒有給你丟臉。”

從‘向陽村’到‘於家夼村’要經過‘老虎坑’，有三里多路，而且全都是山路，非常難走。秋天剛升學，一路都是風景，倒不覺得累。入冬后，天寒地凍，來回上學放學，都是艱難的噩夢。

臨近歲末，下了一場大雪。

為防止大雪把棉鞋弄濕，石子塵穿着一雙黑色高腰水鞋，裏面墊着厚厚的玉米殼保暖。他帶上午飯，匆忙背着書包出門，到鄰居周大壯家喊他一起上學。

周大壯的母親見石子塵沒有棉帽，也沒有圍脖，便送給他一隻口罩。

風很大，雪仍然下個不停。出村之後，飛飛揚揚的雪花撲頭蓋臉，根本就無法睜開眼看清道路，只好一步步退着走。石子塵臉上那隻口罩雖小，戴在嘴上之後，能將口中呼出的熱氣留住片刻，同時也給心裏增添許多溫暖。

平日裏，石子塵會沿着村前的山間小路上山，省很多路。如果不走這條小路，從另外一邊大路走，會圈很多冤枉路。也許是時間尚早，路上沒有一個腳印，居然連一個兔子腳印也看不到。倆人站在岔路口上，相互觀望，交流意見。最終，石子塵還是選擇冒險走小路。畢竟，如此惡劣的天氣，誰也不想在路上多停留哪怕是一分鐘。

穿過大雪覆蓋的大片菜地，走到小河邊。此時，河水已經凍成硬邦邦的鏡面，河邊的蘆葦橫七豎八地倒伏在兩岸。石子塵試着踏上冰面，先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過了河，周大壯隨後緊跟過河。

過了河，石子塵來到一個坡度很陡的小路前。這地方就算好天也不大好走，此時更如無法逾越的天塹一般，攔在身前。這一次，周大壯搶先要上。他身體靈活，雙手抓緊路邊的雜草枯枝，一步步走了上去。就在他將要爬上陡坡時，左腳忽然一松，整個身體下滑，倒沖了下來。

“啊！小心。”石子塵急忙上前，將周大壯扶起來，並且拍拍他身上的雪，撿起摔掉的棉帽幫助他戴上。

“嘿嘿，沒必要大驚小怪，我沒事。”周大壯起身看了看，嘻嘻哈哈，不以為意。緊接着，又開始下一次攀登。雖然有前車之鑒，第二次攀登仍舊沒有順利通過陡坡。

石子塵從另外一邊爬坡，幾乎是在同時滑倒，一個接着一個滾下陡坡。倆個人一前一後，四腳仰面朝天，躺在陡坡下的雪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氣。

“你說，我們能過去嗎？”周大壯有些灰心，萌生退意。

“別灰心，我們一定能過去。上了這個陡坡，我們就成功一大半。再說，我們也沒有時間退回去。”石子塵急忙給周大壯打氣。說實話，這會兒他心裏也沒有底，多少有些後悔走這條小路。走大路雖然圈彎，卻能保證一路通暢，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石子塵起身在坡底轉了轉，認真研究行走路線，選出幾個有山石露出的落腳點。經過幾次衝擊，終於站到陡坡頂上。回過頭，靜寂的村莊全部淹沒在風雪之中。

石子塵沒有再回頭，繼續向前走。一路上積雪很深，幾乎要沒過大腿。不過，比起上那道陡坡，只能算小菜一碟。到了學校，並沒有上課就放學。回家的路上，倆人歡天喜地，全都摘下口罩，大聲唱着歌。

風雪中，歌聲傳出很遠很遠，彷彿一直傳到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