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驕陽似火

（一）一路向南

“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

傑倫的歌曲隨着1314號綠皮列車在轟隆中前行。窗邊坐着一位陽光青年，天藍色的T恤中間印着大大的森馬二字，卡其色的短褲顯露着金黃色的毛髮，圓臉稍瘦，膚色清白，發色淡黃中寫着“卷”字，兩耳懸挂着是白皮的耳機，連接處是一款魅族的mp4。

對面的方倩打趣道：“上上，你這造型凹的不錯，有點中二的樣子！”

滿上得意洋洋地說道：“高中這三年，把哥給憋壞了，三點一線，早六晚十一，性情壓抑得不成樣子，現在是回歸本性，嘿嘿。”

方倩嘻笑道：“喲！我看你是鳥出籠，被釋放后的脫軌咧！”

兩位青年有着說不出的緣份。高中偶有認識，但不熟絡，沒成想高考後進入同一所大學——嶺南科大，總算在小小的縣城之中找到同伴，假期便聯絡起來。本以為大家還會客套幾句，哪知一見面倒好，互相先爆小道消息，在別人的口中拉進兩個的距離：什麼高一13班的同學給你送情書，什麼高二7班的同學要某某某送口信、暗戀你，什麼某某某7月3號在文明山向你表白……在相互爆點中你一句、我一句，竟成了無話不說的夥伴，一同踏入身在異鄉的四年旅途。

列車穿過金黃的稻田，雙邊是重巒疊嶂，一眼望去竟是行走的沙畫，好不令人動容。前頭是人煙稀少的村莊，稀稀落落地坐落着幾棟民房，列車速度緩慢，竟有停下之意，滿上和方倩頓時覺得緊張，心想：還沒到站呢！不會停了吧。

隨即看看車上的列車員和隨車警察，都不見蹤影，呼吸逐漸緊湊，說道：“這是有哪般情況？倩倩，不會停車打劫吧？”

只見方倩一個健步，早已靠向滿上座位一側，低聲道：“不會吧，這場面還真沒見過呢。”

滿上故作鎮定道：“事情還不好說，別…緊張…”。

落入眼前的是一排久等的村民，各色的服裝依次呈現，好像被塵土添加成舊，並不光鮮，手提各樣竹籃，一塊做舊的藍布覆蓋其上，不知裏面裝得是什麼。他們的面目沒有太多表情，深凹的皺紋鑲嵌在黝黑的皮膚上，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列車停靠後，只見吚吚嗚嗚地往登車口靠，滿上大叫道：“別開門！”

同車的旅客反而一驚，像是見着鄉下來的傻帽，不由自主地笑着。不等滿上還在疑惑的片刻，開門的氣聲已澎涌而出，車門開了。只見各式叫喚着：涼粉3元一碗，口渴的來一碗；鴨腿5元一隻，包好吃；玉米2元一棒，2元一棒……滿上瞬間傻眼，原來是賣貨啊，搞得似打劫一樣，我還納悶咋還有主動開門的。

方倩莞爾一笑道：“幸好我沒趴在你肩膀，不然還真讓你得了便宜。”

滿上翹嘴道：“是你得了便宜嘞。”說罷只聽嘰里咕嚕的齊響，竟被嚇餓了，存檔的桶面頓時失了味道，一刻也不想拆開。

只見滿上抽身一靠賣鴨腿的姑娘，說道：“小姑娘，你這鴨腿烤的香不香，可以靠近聞聞嗎？”

小姑娘快速半掀藍布，密密麻麻擺放着三十多隻鴨腿，油香四溢，多肉肥美，深紅的辣椒鋪在上面，直教人口內生津。滿上購上兩隻，頃刻大快朵頤起來，全然不顧隨行旅客投來的目光，一轉眼的功夫，鴨腿已去一半。

小姑娘還在四處售賣，但可惜偶有旅客購買，一來大家都有備貨，二來也確實捨不得。

眼看小姑娘有些焦急，不料列車員也冷不丁地也冒了出來，說著車要開了，儘快下車。

小姑娘依依不捨地走向門口，不知道是滿上瞧不得別人那樣，抑或是想到這也可能是小姑娘一家這一周的收入，有點不甚落忍，健步向前抓住小姑娘的手臂，說道：“能不能便宜點，我全要了。”

小姑娘頓生梨渦之笑道：“真的嗎？”立馬低頭看了看竹籃，說：“正好還有三十隻，小哥哥，你能不能4元一隻收走？我連這個竹籃也可以送給你。不過，這些不能過夜，不然吃不成了。”

滿上數了數身上的零錢，想到即便這些鴨腿賣不出去，還有一百八可以抗一陣子，不帶分說地給了小姑娘。小姑娘鄭重地道了聲謝，留下了遠去的背影。

回到座位上，方倩倒是一臉驚訝：“怎麼著，這是打算開上滿記小攤，吆喝吆喝。”

滿上苦笑道：“你別說，這還真可以支棱起來。”

“我看你是真傻還是真傻？你不是看到這些人都不買的嗎？你到時落手裏了，可別打我注意。”方倩說道。

滿上乖巧道：“那可不成，桶面還是要提供吧，不帶這麼狠心哩。”

方倩得意道：“吃面吃撐你，看你還要不要做好人。”

滿上只是一臉傻笑。眼看要日落時分，竹籃還一動不動地放在台前，似有千斤重量，巋然不動。滿上心裏謀算着，這少說是一周的生活費，不想入學就給室友一個艱苦奮鬥的下馬威，再說，全然浪費也於心不忍。現在是6號車廂，硬座沒人買，不代表卧鋪的客人不會買啊。不過，這公然售賣被列車員看到，也是免不了被教育，搞不好還被沒收、罰款，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一番七轉八轉之後，滿上想到了一個絕妙之計，隨即點醒了還在熟睡的方倩，一把把她從客座上拉回吸煙室。

說是吸煙室，只不過是兩廂列車的連接處，不時有人在那吞雲吐霧，煙頭遍地狼藉。

滿上得意道：“倩倩，你得幫我個小忙吶。”

只見方倩睡眼惺忪地說道：“啥忙？不會叫我兜底買吧，我可不幹啊，沒錢！”雙手攤開，說著就想要走。

滿上拉住她道：“你上哥咋會這麼不厚道，不是兜底，就是合夥做一次小生意，你看，光賣鴨腿估計難有噱頭，得加上點什麼才好賣，你說是不是？”

方倩遲疑道：“你說說看。”

滿上繼續道：“你看我們把買主聚焦在卧鋪車廂，那裏的旅客雖然有睡覺的地方，但保不齊也有睡不着的，一來買東西比較隱蔽，不容易被列車員發現；二來呢，他們大晚上睡不着，也想呱唧兩口，有需求；三就是他們消費能力肯定不錯。等下到站，你下去買點啤酒，配上烤鴨，那不妥妥的絕味套餐嘛。不愁銷不出去。”方倩點頭道：“這個倒是不錯，不過，為什麼是我下車去買呢？”滿上轉頭望向窗外，低聲道：“那不是合夥嘛，給你出錢的機會。賺着了五五分，少不了你的。”

方倩壞笑着答應了。

車停到站，方倩撒腿就跑，別看她長的弱不禁風的，干起事來倒是幹勁十足。片刻功夫，兩打啤酒再手，屁顛屁顛地跑向登車口，臨近時還不忘叫喚着滿上趕緊接手。

列車員看着倒是有些疑惑，只見滿上笑臉相迎，說道：“阿姨，我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輸得得去買兩打啤酒。”

列車員也哭笑不得，只得笑笑說道：“下次可別這麼玩啊，車開了，趕不上就完了。”

滿上扶起方倩趕緊回到座位。這一去，花費四十八元，加上鴨腿的成本，一共一百六十八元。

滿上悄聲和方倩說道：“倩倩，三十隻鴨腿，二十四瓶啤酒，我們得搭配搭配，兩隻鴨腿搭配兩瓶啤酒，我們就有12個套餐，還剩六隻鴨腿我們就散賣，如果客人多拿兩瓶啤酒，我們散賣就會多，這樣不划算，可以把鴨腿打折打進去又做一個套餐。每個套餐售出價在成本價上提搞7成，如果都賣完，我們可以賺的一百多塊。”

方倩不解道：“你瘋啦！提高7成，你這才是搶劫啊。”滿上胸有成竹道：“單賣肯定不成，但是配上酒，那可是太值了。你說在這漫漫長夜的旅途上，有酒，有肉，豈不愜意？”

商品的價值不在其本身，而在你是適合的時間送到需要的人手上，它便價值千金，有時，不能用金錢衡量。方倩想着：錢花也花了，權且這麼干吧！

轉眼間到了晚飯時刻，推銷員推着餐車，一份15元，一份15份的叫着，隨行的旅客也就看看，伸手攔住的倒是很少。滿上藉著列車員入戶吃飯的時機，提着竹籃和方倩一道消失的硬座車廂，朝卧鋪車廂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對哥們在聊些什麼，依稀聽見說這時候要是有個硬菜就好了，不等方倩趕上，滿上閃電般站立跟前，說道：“大哥，想什麼來什麼，兩隻鴨腿兩瓶啤酒豪華套餐23元一份，包你硬菜到口。如果不夠，加個鴨腿，30可以帶走。”

兩老哥二話不說，直接掏出30，不等滿上分說，已開始吃了起來，那嚼勁好像幾天沒吃一樣。旁人看了也忍不住走了出來，“我也來一個，我也來一個……”。不一會兒，套餐已售過半，一百八十元到手，成本都已回收。

方倩笑的合不攏嘴，一直舉着大拇指，滿上只是笑而不語，接下來就是純利。兩個跨步向前，進入下個車廂，又售兩三份，竹籃空曠不少，接下來兩個車廂沒有收穫，倒也無妨。

就這麼依次走過卧鋪車廂，到最後一節時，竟只剩一份套餐，不想買主卻是列車長。滿上和方倩接過錢後有點哆嗦，就怕列車長一個回頭叫他們站住。

想什麼來什麼，只見列車長說道：“你們竹籃忘了拿，不會這個也賣吧？”

滿上惶恐道：“這個……送你了。”

列車長又道：“這恐怕不妥，要不5元算我買的？”

滿上續道：“這個……你不介意的話，也成……”。

列車上苦笑道：“我哪有什麼介意，就是不能讓你們白送。不然我成了什麼。”

滿上心想這可還好，還是得快點離開才行，不然讓列車長知道了那還了得，立馬回道：“成！”拿上遞來的5元后一溜煙的走了。

後面只聽見列車長語重心長的回聲——慢點，別摔着了。

回到硬座車廂的時候已是深夜十分，滿上隨手給了方倩5成收益，便倒頭就睡。

不知不覺中，列車的轟鳴聲變得弱不可聞，打鼾聲此起彼伏，化成一首入眠曲，只是旁人聽起來有些刺耳，但滿上此刻已悄然神遊。

方倩還清醒着，不時看看窗外的燈火，轉頭看着熟睡的滿上，已是莞爾一笑。她不曾想在上學的途中還有此等的際遇，只覺得滿上有一股引人入迷的魅力，可惜，他會在學校遇見很多很多的姑娘，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得今天的經歷，想着想着竟也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艷陽高照，列車員的聲音隨着喇叭四處擴散：終點站到了，終點站到了，請各位旅客帶好行李，準備下車。

方倩搖醒滿上，睡眼惺忪中只看到一片摩天大樓，人潮湧動，各種聲音交織着，車上的旅客掛着洋溢的笑容，那是一片希望的土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只要想努力、真努力就不會餓着的地方。

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滿上有種說不出的輕鬆，只覺得這種氣味都是熱愛的，正當滿上走出車站的時候，方倩一手拉回滿上，只聽咔嚓一聲，那一刻被永久地定格上。

出了車站，是一堆堆的招牌和標語。方倩立即找到學校的橫幅，在學長學姐的指引下，去往校區。

公車上，方倩只見滿上比照着城市地圖在筆記本上畫著條條框框，疑問道：“上上，你這是搞城市規劃嗎？胡亂畫一通，怎麼還有五角星的。”

滿上悻悻道：“你這不懂了吧，我這是地標圖，好記着這是些什麼地方，帶星的是些標誌性建築，以後至少不會迷路。”

方倩不解道：“不是有地圖導航嗎？畫這些作甚？”

“地圖又不是全能的，再說了萬一手機沒電了呢，找誰哭去。”滿上如是道。

方倩回了一嘴：“看你說得，又不是不能問路，你不會手機用多了，連交際都含糊了吧？”

滿上續道：“那可多耽誤功夫，可能平時沒啥差別，真到爭分奪秒的時候，這些就派上用場了。”方倩一臉的不在乎。

滿上被招錄的是經濟學院的宏觀經濟系，方倩被招錄的是藝術學院的聲樂系，兩個專業按說沒有半點交叉，可就英語公共課鬼使神差的兩個學院一起上大課。車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心心念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