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飛升
“我們被襲擊了,是第四階級的執銘者羅比,一個吞誓者傭兵。”
封川將藥膏抹在燒傷的胳膊上,疼得呲牙咧嘴,轉頭問薑末:“你們那裏的情況怎麼樣?”
“不知道是用什麼手段引起了暴亂,還有幾個通過眾靈的儀式製造的肉傀,說明他們藏在這裏的人已經有一定規模了。”
薑末雖然被巨人圍攻又被張山偷襲,但他卻身上卻沒受一點傷,神色輕鬆:“明昱用了某種藥劑,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受震撼彈影響,只能暫時當個聾瞎了。”
封川有些狐疑:“幾個肉傀就能讓你們這麼狼狽?”
薑末愣了愣:“好像……還有……什麼來着?”
“什麼?我還是有些聽不清!”
李清喊到,他並不是飛升者,沒有強悍的體質,也受到了震撼彈的影響。
封川無奈道:“為什麼不把他和明昱一起送去醫院?”
…………
一個病人看着被送到隔壁病床的少年,問護士:“這孩子咋了?怎麼一直在傻樂,是碰到頭了么。”
護士晃了晃手裏的病歷:“治安局工作時在邊上看熱鬧,被震撼彈傷到了,視覺和聽力都受到了損傷。”
說著她拍了拍明昱的肩膀,明昱點點頭:“是啊是啊。”
直面了治安局的強力震撼彈的明昱,暫時失去了感知能力,成了一個只會傻樂着應答的人偶。
明昱舉起了手:“能給我換個單間嗎?我有些困了,想要個安靜的環境,雖然我也聽不到什麼動靜。”
站在明昱旁邊的病友,按下了明昱差點插到自己嘴裏的手,拍了拍明昱的肩膀:“你別動啊,我把護士叫回來。”
“是啊是啊。”
護士在把明昱送到單間之後就離開了,明昱僵着身體躺下,緩緩調整呼吸。
相比試用版的鐵灰藥劑,完整版的藥劑副作用反倒是沒有那麼明顯,只是明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卻又說不清楚有什麼變化。
但在襲擊中他確定了一件事:不管是不是為了金鑰匙,他們確實是衝著明昱來的。
當薑末到醫院的時候,明昱已經睡著了,於是他便守在門外,防備會有人搞事。
…………
“鐺鐺鐺,歡迎回來,想我嗎?”
當明昱睜開雙眼,在距離他眼睛三厘米的地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明昱伸手一抓,抓了個空。
白色小獸的身形一閃,出現在一旁,嬌笑道:“才一天不見就這麼急么,我們不先培養一下感情嗎?”
明昱獰笑道:“都十年的老冤家了培養什麼感情,快讓我打你一拳助助興。”
然後明昱又被巨爪按在了地上。
被限制了行動的明昱突然“平靜”了下來,環視四周,一片漆黑,似乎有雨水落下,那道聲音又正經了起來。
“熟悉嗎?我們最初遇見的地方。”
隨着清柔的女聲,黑暗隱去,熟悉的房間顯露。
一間毫無特色的客廳,但它本應只存在於明昱的回憶中,陽台外面的暴雨已經連續下了幾天。
明昱站起身來,看向陽台外。
一個女人懸於陽台之外,手持一盞燭燈,金色的光華編織的霞衣環繞在她的身上,齊腰的黑髮如綢緞般輕輕飄動,當她睜開雙眼,模糊的面孔突然清晰了,世界卻因她的容貌黯淡了下去。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
但當明昱再次看到這幅面容時,依舊感到驚艷。
女人落在明昱面前摸了摸他的頭,又伸手比劃了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才這麼高,雖然現在你長高了,但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在耍小脾氣啊。”
明昱歪頭躲開又一次伸向他腦袋的白皙手掌:“不然呢?我與你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成了孤兒,之後十年裏,我一天好覺都沒睡過。”
女人無所謂地攤了攤手,走到沙發前坐下,還翹起個二郎腿。
“我們的交易可都是雙方自願的,只是你反悔了而已。”
明昱沉默不語,自從他毫無緣由地被孤零零地“拋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悲傷,心中滿是憤恨與怨氣,卻無處傾訴。
“你不是一個人。”
女人伸手輕撫明昱的臉龐,擦拭不存在的淚水。
“但是,你該長大了。”
明昱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女人,她在溫柔地笑着。
眼看情緒渲染的差不多了,女人臉上的笑容一變,露出一副市儈的面容。
“我們再做一個交易,如何?。”
明昱當即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當即給了自己一巴掌,十年的夢境中唯一能留下的記憶就是和這女人的交談,明昱對她惡劣的性格了如指掌。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還感到一絲感動,明昱就不由得一陣惡寒。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交易?”
一見自己的PUA初見成效,女人開心的笑了:“給你一個光明的未來,我只要……”
“你想屁吃。”
明昱打斷了她的話。
“我有錢有房,最近還當上了公務員,未來一片光明,燈神來了我都能給他三個願望,我還要你給我未來?”
“你別急嘛,生意講究一個供求關係,既然我向你提供了,你就一定會有需求。”
女人貼近明昱耳邊,如同惡魔的低語。
“你聽說過金鑰匙嗎?”
“金鑰匙?”
明昱瞪大了眼睛,緊接着震怒:“原來金鑰匙在我這裏的謠言是你傳出去的!”
女人露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委屈地看着:“當然不是,我只能在夢裏活動,甚至都不能到你心裏去,更別提出去了。”
明昱無視了女人的表演:“那你從哪得知金鑰匙的呢?”
“因為,他們所說的‘金鑰匙’,就在這裏啊。是的,這不是謠言。”
女人張開手,幾條金線從明昱頭頂浮現,飛舞着糾纏在一起,匯聚成了一團不斷變換形狀的線條。
明昱一見,整張臉都因為驚恐變得扭曲:“你把這玩意兒插在我腦袋裏了?”
“當然不是。”
“那就好。”
明昱鬆了一口氣。
“是在你的靈魂里。”
“嗯?!”
在經過女人的一番解釋后,明昱躺平了。
生無可戀。
根據女人的解釋,所謂“金鑰匙”就是某樣東西的開關,而它現在被藏在了明昱的靈魂里,原因是某個女人帶着金鑰匙住進明昱的腦袋,還就近把金鑰匙藏了起來。
“你也不希望我把它藏在你身體裏吧,萬一哪天你的腰子突然開始發光,不就暴露了么。
你的靈魂多好啊,又堅固又寬敞,能放好多東西。”
“你到底在我的靈魂里藏了多少東西!”
女人看着明昱雙目無神地躺在地上,嘴裏念叨着:塞滿了,不幹凈了,被弄髒了之類的話。
“還在為被危險組織盯着而苦惱么,還在為自己無力自保而難過么。
好消息!好消息!一個願望解決所有問題。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女人在明昱面前左右橫跳,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仙女形象。
“那你可以把金鑰匙從我的靈魂里取出來嗎?”
“可以啊。”
明昱一聽馬上來了精神:“那還不趕緊弄出來丟掉。”
“可是,鑰匙都放了這麼久了,已經和你的靈魂融合了,隨便拔出來你會壞掉的。”
說到這裏,女人狡黠一笑:“不過,我可以讓你學會隨時取出金鑰匙的方法。”
明昱看向女人:“什麼方法?”
此時女人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一副仙女的模樣,她懸於空中,淡金色的霞衣顯露光芒,向著明昱張開雙手。
“飛升吧,少年,以靈魂為代價,向著深淵,追尋盡頭。”
飛升,明昱聽着這熟悉的詞彙,不禁有些愣神:“你……能讓我成為飛升者?”
“當然,只要是在凈淵的負荷內,理世會可以為任何人提供飛升的機會,就是因為他們有調動凈淵的權限,而我,有同樣的權限。
如果只是要飛升的話,你的機會多的是,只是都被打斷了。”
女人的話又一次涉及了明昱的知識盲區:“打斷?被誰?”
“當然是我啊。飛升就像是一場賭博,不僅要面對破產的風險,能收穫到什麼還只能看臉。
就算是同一個人的靈魂,飛升后的收穫也有千萬種變化。
還好,我有操作,雖然可以杜絕你失敗的風險,但依舊難以把控收穫的結果。
在模擬了你的靈魂的數千次的變化后,終於有了一點把握。”
巨大的信息量導致大腦當機的明昱獃滯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
她笑吟吟看着明昱。
“我?我是為你帶來改變的幸運女神啊,你可以稱呼我為——白。”
明昱回過神來:“白……女神?”
“這就對了,要叫我女神。”
說著,她伸手捏住明昱的臉做出口型:“跟我念,我的女神,我向你宣誓,我將成為飛升者,為您犧牲一切。”
隨着白的話語,四周的場景開始變得虛幻。然後她伸手輕輕一推,明昱向下墜去,一陣扭曲的幻象在明昱面前飛過。
他看見了陰暗的角落中有老鼠在爬動。
他看見一片燃燒的廢墟中有孩子在哭泣。
他看見殘缺不全的屍體無神地望向天空。
他看見了自己的女同學,在打遊戲。
三個打一個被反殺,會不會玩啊。
“大他,大他啊!”
明昱嚎叫着出現在一片“星海”之中。
這是一片充斥着金色的空間,銀白色的點點星光飄浮在何處,如同夢境一般的景象。
明昱抬頭,一輪巨大的白色圓環懸於空中,當他向下看,卻又發現一個黑色的巨大球體。
沒有了地面的參照,也沒有了重力的感受,明昱一時無法分清上下,或者說方向已經沒有了意義。
“這裏哪?天……上的是什麼玩意?”
“這是凈淵,仿照深淵而建的現存唯一能保存全人類靈魂的大密儀,而這些,都是人類的靈魂投影,活着的靈魂。”
白指了指“天上”的兩個巨大天體。
“這兩個是已經墜落的白玉京為建立凈淵而貢獻的神髑,燭照,幽熒。”
她的眼中露出一絲懷念。
隨後白回頭看向明昱:“怎麼樣,少年,是否有感到熱血沸騰呢。”
明昱懸在空中翻滾着,觀察着這由全世界的共同築建的奇迹。
“沸是廢了,要怎麼飛升呢?”
“人類的靈魂三位一體,在嬰兒成形之時,靈魂一分為三,其一意為過去,反哺世界,推動世界運轉,其二意為現在,留於身軀,一同成長,其三意為未來,牽動世界,墜落深淵。
飛升,便是在追逐終點的過程中,完成沉澱,使靈魂得以質變,長大的孩子才有了獨立的資格。
而唯一大密儀——凈淵,便是用來保存本應奔赴深淵的靈魂。
所以飛升很簡單的,就是飛啊。”
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是上邊並沒有手錶:“今天可是個好日子,斗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
明昱,該長大了。”
接着白大手一揮:“去吧,我將見證你的未來,就如我見證了你的過去。”
她似乎在對明昱說話,卻沒有看向明昱。
隨後,明昱還沒來得急說話,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輕盈,然後“飛”了起來。
慢慢的,明昱感覺自己的開始失去形體,手,腳,腦袋,腰子,直到整個身體變成了一片雲霧。
然後開始失去記憶,思想,自我。
最後在不斷加速中失去一切,只餘下純粹的靈魂,化作一顆倒轉的流星,向著天空,義無反顧。
不知過了多久,流星突破了凈淵的束縛,然後回歸。
當明昱“醒來”,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如此清晰,如此輕鬆,像是終於掙開了枷鎖。
更重要的是,他的靈魂在重組的時候得以完整,一分為三的靈魂重新歸為一體。
這時他才真正擁有了靈魂,他的意識不再是腦殼之中那坨肉里的神經信號,雖然沒了腦袋,身軀死亡之後沒有了載體的靈魂也無法單獨存在,但是否擁有切實存在的靈魂,就是飛升者與凡人最大的區別。
飛升的第一步,靈魂的覺醒。
身着霞衣的女人出現在他的身邊,看着明昱,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不錯,基礎很堅實,十年的打磨還是很有效果的。”
“我……是飛升者了?”
“着什麼急,你才完成了預備步驟的三分之一。”
白的手中亮起點點螢火。
“接下來才是難點,每年都會有倒霉蛋在這一步被搞得靈魂潰散,而你,很幸運,還沒人有機會體驗我研發的靈魂鍛造法,我可是從沒失敗過。”
此時,一位資深倒霉蛋正試圖伸手去捏白手中的螢火。
“這麼厲害?你的那個靈魂鍛煉法,成功的機率有多少啊?”
“我不是說了么,沒人體驗過,你將有幸成為第一名實驗者。”
“?”
螢火緩緩飄起,附着在明昱身上,迅速蔓延全身,很快就將明昱變成了一支明亮的火炬。
明昱在慌亂了一下后,很快就發現,附着在他身上的火焰並沒有灼燒感,反倒是暖暖的,很舒服。
“你這靈魂打造法不太行啊,都沒劉大爺洗抹布的水熱。”
“這只是用來瞄準的信標,以防誤傷,鍛造還沒開始呢。”
“什麼信標?為什麼還會誤傷?”
白沒回答,只是與明昱拉開距離,指了指頭頂。
明昱抬頭,恍然大悟。
不知何時,凈淵內的兩個巨大天體重疊了,白色的環套着一個黑洞,如同一個炮筒。
瞄準信標,開炮!
飛升的第二步,靈魂的質變。
靈魂的質變將會真正使飛升者與普通人區分開,也是飛升者神通誕生的起點。
追求質變最好的方法就是賦予靈魂巨大的壓力,一般自然飛升的人都是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完成質變,而人為推動靈魂質變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用足量的源質對靈魂進行不間斷的沖刷,給予壓力。
這是一種極為耗費資源的方法,成功率還極低。
但如果你可以調動在凈淵內循環的源質,你就可以衝到爆。
明昱的靈魂在巨量源質的沖刷下,如同瀑佈下的橡皮球,隨時可能破開。
就快要爆了!
已經被壓成紙片厚度的明昱,奮力扭動着身體想要脫離源質瀑布。
但他身上的信標卻孜孜不倦地引導源質流動。
這小子在這,快滋他!
明昱拖着源質洪流,四處蠕動,一會扭出一個S型,一會扭出一個Basketball,無聲地宣洩着對白的不滿。
一般人的靈魂在如此衝擊下,早就碎成了渣渣,意識消散,化為源質洪流的一部分。
但明昱在數千次輪迴中,唯一的收穫便是被盤出一副圓潤樣子的靈魂,雖然並未變得堅固,卻像是一塊切不開扯不斷的橡膠。
被源質化作的巨錘擠壓,變形。
堆疊,再擠壓。
終於不堪重負,迎來了質變。
那一瞬間,明昱彷彿看到了自己的記憶,那是過去十年中他活過的夢。
有一條野狗,被餓死在路邊。
有一顆松樹,被埋沒於冰雪。
有一個戰士,被斬落馬下。
……
無數回憶湧現又沉沒,只留下死亡瞬間的感受,成為了靈魂質變的養分。
明昱頂着衝擊,“站”了起來,那個動態勉強算的上是站。
一團不可名狀的東西,從逐漸消散的源質中走出。
那副樣子,不知像是什麼,但絕不是人。
應該說是終於擺脫了人類形體的限制。
“什麼啊,這是變質還是變態啊。”
長條狀的生物眨巴着上千隻眼睛,揮動着無數髮絲一般的觸鬚,張開遍佈全身的嘴巴,從中發出了明昱的聲音:“我這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啊?”
“當然是成功了,失敗者可沒有發出疑問的權利。”
白摘下臉上用來遮蓋源質洪流亮光的墨鏡,拍了拍手說道:“雖然早有預料,甚至還有親自參與的成分,但是,這幅樣子,要是被理世會看到了,哪怕是成功飛升了也會被直接碾死吧。
不惜代價清除一切可能導致世界終結的因素,呵,真的會有這麼無私么。”
“哈,聽到自己可能會被碾死,我竟然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明昱滴溜溜地轉着身體中心最大的一顆眼珠:“所以飛升的最後一步是什麼,我不會變不回去了吧。”
白上下打量着明昱不停變換的身軀。
“放心吧,應該是可以變回去的,接下來就是我的發揮時間了。”
“發揮什麼?”
“原本只有飛升的最後一步才會來到凈淵的,飛升者本就是應神明的賜福而生,自然也是由神明來為他們引路,只是現在換做了由凈淵來實施。”
白張開雙手,身上綻出刺眼的光芒,向明昱解釋道:“在神明還能滿地溜達的時候,祂們會向自己的眷屬施以恩賜,為他們梳理身體與靈魂。
飛升的最後一步,靈魂的統一,簡單來說就是將質變后的靈魂塞回身體。
雖然一般都是直接硬塞,然後等靈魂與身軀度過磨合期,相互適應。
但這種強硬的方式難免會使靈魂失去最初的真形,而將原汁原味的靈魂塞回去,又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技術活。
願意這樣為你無私奉獻的,也只有我了吧。”
說著,白的身軀徹底化作流光,包裹着明昱的靈魂,離開了凈淵。
“我們,回家吧。”
就在明昱回歸的瞬間,守在病房外的薑末猛然睜開雙眼,一雙金色的眼睛似乎有光華流動,盯着房門猶豫許久后,他露出了一絲微笑,又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