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幽
張山緩緩睜開雙眼,滿身的疼痛使他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當他扭動着脖子尋找自己的身體時,卻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他的大半身體都被接在一團活動的血肉上,其它的身體部位都已經不翼而飛,銘胄也已經殘缺不全,僅剩的身體裏都是些破碎的結構和燒焦的組織。
搜索腦中最後的回憶,張山在從明昱和薑末的圍攻下逃離后,突然就被空間矩陣給籠罩,在粗暴的傳送中張山的傷勢越發嚴重。
好不容易平穩落地,就被天威壓倒在地動彈不得,在天罰的餘波中,張山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源質燃燒了起來,銘胄寸寸崩裂。
緊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識,被嚇暈了過去。
張山扭動着身體,一回頭卻看到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嚇得渾身一顫。
“啊!是誰?!”
當他看清那人的面孔,又放鬆了下來,分明就是那個黃頭髮的聖主教徒,還自稱是什麼宣傳委員。
張山瞪着路昰,滿臉的囂張,似乎剛才被嚇了一跳的人不是他。
“看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放下來?你確定嗎?”
陸昰戳了戳包裹着張山的血肉,引起了一陣慘叫。
“張山,十五歲時家人全都死於火災,你卻大命不死,還無意中成為了飛升者,三個月後覺醒神通后加入了影子國。”
從醫院溜出來的陸昰沒有了之前面對明昱那副陽光的面孔,整個人都表現出了一種陰鬱的氣質。
如果明昱現在看見他,就會發現陸昰的眼神十分熟悉,那是對復仇的期待。
“你一次又一次在任務中退縮,又依靠着神通活了下來,以至於哪怕是走狗屎運成為了三階執銘者,在影子國也只是個無名小卒,只能在街頭小巷作威作福。”
說著陸昰向著張山投出了鄙夷的眼神。
“十年前你曾受命傳遞一份密令,密令的內容只有接受者和影子國的第三主知曉,而明晨接到密令后,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殺掉了我的父母。”
張山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甚至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吵到陸昰把他激怒。
面對那樣森然的眼神,張山毫不懷疑他會將自己殺掉,只能顫顫巍巍地聽陸昰講故事。
“奧,對了,我的父母是受聖主教的命令,在協助許德拉打開神之陵墓大門時被殺掉的,可笑的是明晨在反水殺掉他們后,又被自己的手下背刺了。”
說到這裏,陸昰竟然還真的笑出了聲。
“我還藉著從你們那裏劫下的骨刺,指引明昱找到了他的仇人,現在他應該已經報了仇吧,也不知道感覺如何。”
笑了好一會兒,陸昰才站直了身體,擦乾眼淚,拍了拍張山的肩膀。
“你不要誤會,我把你弄來不是為了報復,你只是個送信的,我沒那麼小氣。”
還不等張山鬆口氣,一把尖刀就刺入了他的心臟,刀上附帶的毒素殺死了他最後的生機。
就這樣,張山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着陸昰,帶着疑惑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是說不報仇嗎?
陸昰拔出尖刀,在屍體上蹭了兩下,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只是想要你知道,這並不是私人恩怨,只是命運弄人。”
說完他掏出了張山的心臟,身上的涌動的源質表明,他竟然也是一位飛升者,只是沒有任何人發現。
一道幻影將陸昰手中的心臟包裹,然後依附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是穿了一身虛幻的皮囊,在他的體表映出了張山的模樣。
這是陸昰第一次使用他的神通——蟬衣,因為它的發動條件過於苛刻。
這是一項針對於飛升者的神通,能夠將飛升者的靈魂製成外殼穿在身上,由此就可以使用他們的神通。
但是製作蟬衣需要陸昰在飛升者體內種下蛹,在充足的成長之後破殼而出,再把被寄生的飛升者殺死才能製作完成。
蛹的存在在飛升者體內過於顯眼,而且它也過於脆弱難以承受過多的源質衝擊,所以對於一位滿狀態的飛升者來說,陸昰的神通毫無威脅。
於是陸昰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削弱張山,並冒着極大的風險在他身上放置了一枚信標,以方便隨時將張山穿送到他的身邊。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張山與明昱和薑末戰鬥過後,陸昰終於是找到了機會。
為了防止萬一,他甚至使用了空間矩陣僅有的兩次傳送機會,先把張山傳送到了天罰的打擊範圍邊緣,把他再次重創后,才把昏迷的張山傳回身邊。
即使是這樣,蛹在瀕死的張山體內也是醞釀了十多個小時才完成,陸昰掐着結束的時間殺掉張山,製作出了自己的第一件蟬衣。
陸昰迫不及待地出去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於是他直接來到了日廳,通過元塵賦予的臨時權限進入了地庫。
他神態自若,從日廳的職員中穿過,一邊熱心地打招呼,順便還分發自己買來的水果慰問。
“同事們好,同事們辛苦了。”
日廳的職員疑惑地看着這個陌生的面孔,一臉懵逼地接過了水果,咱理世會除了會壓榨勞動力,啥時候還有這福利了?
陸昰跟着引路的職員進入地庫,警衛人員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飛升者有所懷疑,但是在看到元塵的權限之後,還是讓他通過了。
“你要拿的東西在第一層,找到后就出來,不要逗留,更不要想隨意接近深層。”
儘管警衛對於陸昰並不是很客氣,但他還是禮貌地回答道:“好的,辛苦各位。”
然而在他進入地庫之後,先是找到了那支張山落下的骨刺,隨後激發了帶在身上的遺髑,一個與他完全一致的幻像把他的身影覆蓋,甚至在監視儀器上都看不出異常。
而陸昰本人則是開啟了神通,張山的蟬衣掩藏了他的身形和所有氣息,就這樣他大搖大擺地來到地庫深處,找到了此行的目的,一座雕像。
“就沒有什麼金鑰匙啊,不過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留戀而已。”
陸昰用殘留在骨刺中的明昱的靈魂碎片,與羅比義肢中的配套密儀配合,將明昱的意識牽扯至這裏。
感受到孩子的母親終於還是張開了懷抱,將被隔絕在封閉空間中的陵墓空間奇點釋放,致使神之墓地的徹底降臨。
…………
地震在馬路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幾輛掉落的車輛卡在縫隙之間,攔住了墜落的碎石。
隨着封鎖展開,黑暗將最後的光芒吞噬,當明昱睜開雙眼時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昏暗的環境中只能隱約看到一點輪廓。
他的關節被幾根粗糙的鐵矛刺穿,外界不見光亮,很難判斷出時間是過了多久。
艱難地把鐵矛拔出,明昱看向了面前的人形“雕像”。
李清的身體現在幾乎只能大概看出人形,冷卻的鋼鐵和血肉都融在一起,將他澆築成了一座焦黑的鋼鐵雕像,也不知是不是命運的惡趣味,即便是墜入了裂縫,他也依舊屹立在明昱身前。
明昱癱坐在地上,看着身上的傷口流出鮮血,神色麻木,在他的身邊,是一圈模糊的人影。
黑暗中還有一些摩挲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爬動,裂縫外還有零星的槍聲伴隨着嘶吼聲接連響起。
在學校中有尖叫和哭喊聲在回蕩,在教學樓的走廊中有一隻黑色的犬狀生物在徘徊,但是不論是它遍佈整個腦袋的眼睛,還是那裂成四瓣遍佈利齒的嘴,都表明這並不是一隻正常的小狗。
一群學生就躲在一旁的教室中抱作一團瑟瑟發抖,身為班長的田越竟然還能鼓起勇氣堵住了門口,只是從他顫抖的雙腿來看,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相比學生面前的那隻小狗,封川這裏的怪物更加兇殘,而且數量也要更多。
一隻體長近三米的老鼠撲向一位治安局的機動隊員,還未接近就被交織的火力轟成了一團碎肉,還不等那位隊員鬆了口氣,一隻貓形怪物又跳到了他的臉上。
他奮力掙扎卻沒能把怪物從臉上扯下來,手中的槍械彈夾也已經打空,利爪已經貼近了他的脖頸,幸好一旁的封川眼疾手快把怪物扯了下來,一槍打爆。
理世會的封鎖將大部分居住區都隔離保護起來,為了儘可能保證城市裏其他人的安全,封川組織起所有的武裝部隊,吸引了大部分怪物的注意,現在接連不斷的怪物已經讓封川應接不暇。
而且為了防止城市陷落後影響到現世的其它地域,理世會的封鎖已經將這片地區從現世的空間中剝離,
這座被黑暗與痛苦籠罩的城市,已經變成了一座孤城。
“你的血可是快要流幹了。”
白在人影的簇擁中落在了明昱面前,羽衣上散發的光芒映亮了明昱的臉龐。
“每次我以為未來會好一點的時候,都要發生這種事嗎?”
明昱抬起頭,凝視着白的臉龐,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中,映出了他現在的樣子。
沒有了惡澤的修補,只恢復了一點的身體上到處是皮開肉綻的傷痕,被鐵矛插出的洞再往外滲血,滲出的速度並不是很塊,因為傷口有些地方已經被燒焦了。
在李清的保護下,只有零星火雨落在了明昱的身上,冷卻的金屬粘連在焦黑的血肉上,最致命的是胸口處的空洞,一支凝固成長針狀的鐵雨鑲嵌在兩根肋骨之間,刺穿了還在跳動的心臟。
似乎是因為失血過多,明昱看到自己儘是塵土和灼傷的臉已經是灰白一片,缺失的眼睛處流出黑色的液體,被人看到恐怕就會把他當做屍體吧。
最糟糕的情況是,儘管明昱已經滿身傷痕,他從身體上得到的回應也只有麻木,只有眼中一點幽藍的燭火在倔強地支撐着。
明昱向著白伸出手,那是在這片黑暗中他唯一能看到的光明。
白露出微笑,朱唇輕啟。
“要交易嗎?那麼,你的籌碼是什麼呢?”
“所有。”
明昱的回答細微無力,卻幾乎要耗盡他的生命。
白終於愉悅地笑了,黑暗似乎都因為這明媚的笑容被驅退了幾分。
“那麼,我接受你的所有,而我……”
周圍都人影都退開了,白身上散發出的威壓使他們難以接近,這時在白的身上才真正顯露出了一絲女神應有的樣子。
白向著明昱張開懷抱,似乎也像是在擁抱這個世界。
“給予你一切。”
契約訂下后,明昱眼中的燭火愈加黯淡,長暝也快要熄滅。
為了避免才剛剛和自己簽訂了契約的明昱就地夭折,白一聲令下,決定為明昱進行執銘者的晉陞儀式,用銘胄修復他殘破的身軀。
人影們使勁渾身解數,在極短的時間內構築出了一個基礎銘胄,把它擺在了白的面前。
執銘者依據裝載的銘胄被劃分為六個階段,第一階級的銘胄只是一個基石,為了後續進階奠定起點,確定一個大致方向,因為執銘者的進階路線並非是線性,而是蛛網般的複雜交錯的,除非晉陞的前置條件有特定要求,第一階級的銘胄並不會對後續晉陞有過多影響。
所以大多野生飛升者在選擇成為執銘者的時候,並不會對第一階級的銘胄有過多要求,致使一些耗費材料低廉,條件要求寬鬆的銘胄大受歡迎。
現有的條件也不允許他們去搜集材料,明昱的身體也難以承受過於激烈的晉陞,所有人影們只有一切從簡,推出了一款毫無特點,但可以就地取材進行晉陞的銘胄——浮幽。
浮幽作為一個在購買晉陞材料時都會把它的晉陞方式當成贈品的銘胄,可謂是普通到不能再平凡的貨色,於是人影們對其進行了改造。
改造銘胄的行為在低階級是比較常見的,尤其是在並不複雜的前兩階,很多組織都會對銘胄進行特化,但是這也不代表改造低階銘胄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會導致執銘者的崩潰。
所以人影們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對浮幽進行優化,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他們把設計好的稿子擺在白的面前等待她的評價,畢竟這是要裝在她的眷屬身上。
“銘胄浮幽將會降低執銘者的體重以增加靈活度,再加上在體內製造微型源質潮汐來短暫增幅速度,最明顯的缺點在於不會增加身體強度,以及微型源質潮汐太過耗費源質,我們針對其優勢和缺點進行了改造。”
一個穿在拖鞋褲衩白大褂的人影,對着白夸夸其談,似乎對他們的改動很滿意。
“我先精細了一部分源質迴路,然後改變了這裏的走向,雖然會使銘胄結構變得脆弱一些,但是可以減少損耗並增加爆發力,並且……”
白打了個哈欠,揮手打斷了他。
“行了行了,一個一階銘胄而已,這些問題很難解決嗎?消耗大就擴大儲備量,脆弱就加強結構。”
說著,白開始對着面前的銘胄虛影動手動腳。
她當著眾人的面把他們的心血打亂,去掉了那些費心設計的精密結構,為儲存源質騰出空間,並把微型源質潮汐的力度調到最大,再將源質迴路擴張加強,以能承受幾倍的壓力。
在她的改造下那原本富有奇幻色彩的銘胄模型被改成了粗獷的風格,用以製造微型源質潮汐的零件成了暴力引擎,一條條畫家筆下的線條般的迴路成了交織的下水管道,剩下的大部分空間都被清空作為儲存源質的油箱。
稍加思索后,白又在管道的縫隙里填滿了用以增幅力量的源質肌肉纖維,再裹上一層強度外殼,其上附着一個個矢量噴口,一個面目全非的超重型號浮幽出爐了。
如果不是人影們親眼看着這個銘胄被一步步改造成這幅樣子,他們還以為白是打造了一個重型摩托車。
令他們驚嘆的是,儘管浮幽被改造成這副模樣,其本質竟然沒有任何改變,只是從一個電動車變成了摩托,這是何等驚人的技藝。
儘管人影們認為這個銘胄在實裝后可能把執銘者變成人體炸彈,但白還是力排眾難,釋放出威壓“以理服人”,得到了一致好評。
和人影們“商議”過後,白終於是確定了明昱的第一階級銘胄——浮幽。
接下來便是晉陞儀式。
人影們之所以推薦浮幽,便是因為它的晉陞條件很適合現狀,首先是承載者要進入假死狀態,瀕死也行,而晉陞的主要材料就是大量的源質。
介於條件苛刻,在晉陞時假死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真死,可以儲存的純凈源質又過於昂貴,浮幽的效果又並不出眾,所以它才成了最不討喜的一階銘胄之一。
不過這些對於白來說都不是問題,因為她現在存在的狀態本身就是大量的源質,所以才能在無盡的輪迴中保護明昱的靈魂。
白勾了勾手指,潮汐般的源質被釋放出來組成陣紋,將已經翻了白眼的明昱包裹,接着源質在白的牽引下一股腦湧入明昱的身體。
換做其他人來操作,明昱可能馬上就會被撐爆,白卻輕描淡寫地就將原本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成的銘胄構築,縮短到了幾分鐘。
在構建銘胄時,白突然想到了什麼,對着外界揮了揮手,那支破舊的燭燈突然出現在她的手上,燃起的燭燈突然變成一堆星塵,飄進了明昱空洞的眼眶,一隻看起來毫無異常的眼睛出現了。
當明昱醒來時,他身體上的傷勢全部癒合了,甚至還活力充沛。
這也是晉陞為浮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