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完就哭真刺激
倉庫里轉瞬就安靜了。
大約是空間寬闊的原因,那“啪”的一聲反覆撞擊牆壁,傳來悠然迴音。和路焱說話的人也沒料到這一遭,目光在他和錢佳寧之間來回兩輪,然後識趣地退場。
遠處的工人則交換着目光,神色里浮起看熱鬧的興奮。
“啥情況啊……”
“漂亮,值得有一場感情糾紛。”
“敢打路老闆耳光,不是一般女人……”
“也沒多不一般吧,這不就是挺典型的小白領……”
“這是哭了?”
“沒哭,我看像是……氣的。”
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地傳進錢佳寧的耳朵,而後又被耳鳴聲蓋住。她張開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眼前的路焱很陌生。
她憑本能認出了對方,認出之後,又發現他和記憶里的人完全不一樣。分開那年他還是滿身桀驁的少年氣。而如今,他已經是個男人了。
肩膀更加寬闊,表情沉穩,五官成熟。對視片刻后,她再度抬手,手腕卻在半空被人攥住。
路焱沒費什麼勁兒就把她手扣到身後。她下意識抬起另一隻,結果又被他按回去,兩隻手腕被他單手錮到后腰上。
抬頭的瞬間,對方的陰影已經籠過來。
氣溫太高,兩個人身上都燥熱,錢佳寧在蒸騰的熱氣中抬頭。她抖得厲害,他顯然也意識到了,空着的手拍她肩膀,嗓音壓低道:
“車上說。”
他碰她的一瞬間,她眼淚就流下來了。
遠處的議論聲更大,幾乎是不再避諱他們的程度。路焱抬頭望了一眼,很快換來人群噤聲。
他收回目光,攥着她手腕的手掌略松,身子也離她遠了些。沉默片刻,他說:“我記得你不喜歡被人看笑話。”
蛇打七寸,他知道怎麼治她。
錢佳寧一瞬就清醒了,掃了一眼周遭充滿窺探欲的眼神,立時甩開他的手,從他身形的陰影里閃了出去。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輕咳一聲,語氣變得冷淡。
“那去車上說。”
變得可真快,還是那個面子比天大的錢佳寧。
路焱挑着眉看了她一會,把敞開的襯衣扣子一枚枚系住,最後把垂在外面那枚銀質子彈塞回衣領。
錢佳寧游移在他身上的目光在望見那吊墜的一瞬間轉開,兩個人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吊墜被徹底塞進衣領,只留一根黑色的細線。路焱低了下身子,從腳邊拿起一箱金屬樣品。起身的時候,箱子裏有金屬叮咚的撞擊聲,也像是牙齒與子彈磕碰。
他站到她身邊,低聲說:“走。”
一路走,樣品箱裏的金屬零件一路撞,響得錢佳寧心煩意亂。他沒讓她出倉庫,自己穿過草坪,把車開回門前。
上車的時候,冷氣已經驅逐了暴晒造就的高溫。錢佳寧身子落到副駕駛,路焱從後備箱找出瓶礦泉水,扔進她懷裏。
“這邊熱,別中暑。”他簡短地說,自己也在駕駛位坐定。
他不提就算了,他一提,錢佳寧就想起他看見自己還避開她的事了。“咔噠”一聲擰開水瓶,她往喉嚨里灌了幾口——沒酒,全拿礦泉水壯膽。
在車裏就不怕別人看熱鬧了。錢佳寧回憶了一番自己這些年來對重逢時刻的排練,挑出最要緊的那句質問:
“錢還完了,沒來找我?”
路焱眉毛一跳。
知道她要問,沒想到這麼快就問。他冷着臉靠回駕駛座的椅背,錢佳寧又開口:“你爸聯繫上了么?你什麼時候來的上海?這裝修公司怎麼回事,這七年——”
“錢佳寧,”他輕聲打斷她,左手
手肘倚着車門,食指指腹在側額處摩挲,“不會是因為那碗飯吧?”
錢佳寧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她剛才喋喋不休,他上了車就沒說過話,原來是在琢磨這個。
還給他琢磨對了。
火焰的LOGO不算稀奇,八千里路許多人都會背。但路焱做飯的味道,她怕是死都忘不了。
手指攥皺了裙擺,錢佳寧鼻腔里逸出聲“嗯”來。
得到肯定的回答,路焱臉色也沒什麼變化。過了一會兒,眼神里才露出點“失策了”的意思。
那眼神一閃即逝,但錢佳寧的心瞬間冷下去。
她不是個內心戲很多的人,但這些年也給自己編排了不少演出和獨白。她想路焱一定是有難處,過得不好,又或者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才沒回家。
所以她那麼努力賺錢,每個月往一張單獨的銀行卡里打款,就是在替路焱攢錢。她想沒關係,等見到路焱,無論他過得多難,錢她幫他一起還,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她自己為他想好了無數難處,但如今看來……
根本就是他沒打算找自己。
他過得應當不錯,有公司,有門店,開挺好的車,穿得人模狗樣,不是當初被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個少年。
可他竟然讓員工來應付她。
錢佳寧忽然沒力氣了。
她手指慢慢攥緊塑料瓶,指縫間傳出細密的“喀嚓”聲。路焱把目光移過來,對她顯然也有些束手無策。
漫長的茫然過後,錢佳寧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想接,但又不得不接。
是裝修公司的人。
她和對方已經因為尾款的問題吵了三天了,而自己現在的狀態顯然沒什麼攻擊性。路焱手肘撐在車門上,看她表情猶疑,問她:“誰啊?”
“裝修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路焱聽到以後,眼神忽然有些不快。他伸出手,示意錢佳寧把電話給她,另一隻手從車玻璃底下夠出幾張A4紙。
那幾張紙在錢佳寧面前一閃即逝,她意識到,打印出來的是她發給陶九思的的裝修照片。照片上用碳素筆勾勾畫畫,筆鋒潦草裏帶着震怒。
她下意識把手機遞過去,然後路焱就帶着紙和手機下車了。
車窗外,暮色從赤紅變作昏黃,餘暉勾勒着他的身形輪廓。錢佳寧透過玻璃看着路焱,見他拿着她的手機,挑着眉毛和對面說話,神色越說越陰沉。
可惜他把車窗鎖了,錢佳寧只能通過他的口型猜測他在說什麼。猜也猜不全,能看出一句“這漏電你做這行你不懂嗎”,又能看出一句“你管我是她什麼人”。
還是成長了,高中的時候他不大吵架,都是直接動手。
現在還會和人講道理了。
他很快就打完了,再回車裏的時候,領口再度扯開,鎖骨上滲出些汗。錢佳寧聽見手機“叮咚”一聲,垂眼望去,發現裝修的人在微信上給她退了筆錢。
她就……
恨自己這個一看見錢就忘了主要矛盾的性格弱點。
“你……”她抬頭看路焱,“你和他說什麼了?”
路焱右手去調大空調,風聲一瞬變高。他把那幾張打印照片扔到錢佳寧膝蓋上,語氣里怒意未消:“說他給你亂裝。”
她拿起照片細看,不過也看不出什麼門道。路焱目光一轉,對她倒是把火氣壓住了:“都裝到這份兒上才想起換公司……你怎麼心這麼大?”
錢佳寧低着頭,再開口的時候,話里也有委屈:“我第一次裝我就是不懂啊……”
她聲音一軟路焱就沒脾氣,指關節叩了下額頭,伸手去調座椅。調完了又看錢佳寧,問她坐不
坐得開。
她點了點頭,路焱就把車發動了,手機遞給他,示意把家裏地址輸進去。
她說:“我自己回吧……”
“我送你吧,”路焱說,“你不是剛中暑嗎。”
錢佳寧抱着手臂靠在座椅上,聽見車輪碾壓沙地,路焱的聲音繼續傳過來:“明天讓陶九思去看下,我找人給你改房子,裝完再說別的。”
她忽然就有點懶的掙扎,懨懨回了聲“哦”,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追問:“你們是不是挺貴的,怎麼算錢啊?”
他都沒轉頭看她:“算什麼算。”
“……還是算的吧。”
車剛從停車位上了工廠里的大路,她這句話一出來,又被一腳剎住了。路焱盯着窗外堆放的金屬原料看了半晌,扭過頭,正對上錢佳寧望向他的目光。
七年沒見,她外貌竟然沒什麼變化。下午化了妝還有點陌生,當下素麵朝天,模樣簡直和那個扎着馬尾的高中女生重合了。
乾乾淨淨的五官,乾乾淨淨的眼神,緞子似的烏黑長發,以及……
對算錢一如往日的執著。
想到這兒路焱就有點無奈,手握成拳頭,輕輕砸了下方向盤,砸得車笛短促地響了一聲。
“錢佳寧,”他說,聲音也輕,“你和我算錢?你和我怎麼算?”
她被他問得愣住。
落日急速下沉,世界一片昏黃。她不敢與他對視,目光轉向車窗外,盯着落在樹杈上的麻雀發愣。
她忽然覺得很荒唐,也很幽默。
“是啊,”錢佳寧開口,聲音和神色都漠然,“咱倆高中同桌又同居,說好一起上大學,然後你一走七年,臨走還被我給睡了,確實沒法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