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諷
這是穆昭朝穿來后,第一次見原主的親生父母。
單從顏值來看,很符合甜寵文男女主人設。
平昌伯穆存山,三十六歲,行伍出身,但面容卻很儒雅,是儒雅的英氣。
伯夫人林月嬋今年三十三歲,長得很美,哪怕生養了一雙兒女,歲月依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反倒顯得更加柔和,讓人不自覺想親近。
但並不包括穆昭朝。
她就坐在暖塌上,靜靜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平昌伯夫婦,若不是她剛穿過來情況都還沒摸明白,身子也還未完全恢復,平昌伯夫婦她真不想見。
原主年紀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她可不是。
平昌伯夫婦口中的‘一視同仁’‘一碗水端平’,在外人看來是善良心慈,但在穆昭朝看來是自私和偏心。
假千金畢竟不是穆家的親生女兒,讓她和親生女兒平起平坐,各個方面都跟親生女兒看齊,這本就是對假千金的偏愛,以及對親生女兒的不認同,也壓根沒有考慮過親生女兒的心情和感受。
偏偏要嘴上還要說有多悲痛,一定會加倍彌補穆昭朝,期待值拉滿了,卻沒有給到特別的關愛,穆昭朝年紀小又單純,想不明白裏面的關係,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這份痛苦。
還要因為幼年的生活經歷,被嘲笑指指點點。
眾人看到假千金在伯府的待遇和以往一樣,勢必會認為穆昭朝在平昌伯夫婦心裏的地位不如假千金高,自然更輕視她。
在外得不到肯定,在內又得不到父母的偏愛,情感上沒給足安全感,自卑敏感的穆昭朝對這個家是沒有歸屬感的,偏偏把她往外推的還是她期待已久十分想依賴的親生父母。
這種情感上的打擊,對一個對家和父母有執念自幼顛沛流離的小女孩而言,是很殘忍的。
在穆昭朝看來,假千金本就享受了十幾年本屬於原主的人生,就算捨不得把假千金送走,非要養在身邊,那也該和穆昭朝有區分對原主加倍好才行,這才是‘彌補’,而不是平起平坐。
要麼就別把原主找回來,要麼找回來了不給原主那麼高的期待,只讓她有的吃穿,這樣她心裏也能平衡些,平穩過一生。
而不是現在這樣不上不下,倍受煎熬折磨。
原主最後的悲慘結局,她這對滿口慈悲的親生父母,要負主要責任。
說句都是他們造成的也不為過。
是以,面對滿眼無奈,還帶着隱隱責備的平昌伯夫婦,穆昭朝一臉坦然。
一家三口,默默對視着,誰也沒有先開口,屋內氣氛一時間詭異極了。
丹若在一旁站着,原本低着的腦袋也因為這漫長的沉默,不自覺抬起看了看。
但她只看了一眼,就趕緊又低下了頭。
最後還是林月嬋先開的口。
“你……身子好些了?”林月嬋看着和自己對視,一臉不覺得自己錯了的女兒,十分頭疼。
她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明明她和存山已經做得夠多了,偏偏昭朝就是不領情。
剛接回來的時候還好,瞧着挺乖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昭朝就開始處處針對朝陽,現在竟還做出把朝陽推下水的惡劣行徑來。
還在懲罰期間,大搖大擺違抗父命。
沒有孝心就算了,還不顧念一絲一毫手足情分。
一想到朝陽現在還下不了床的虛弱樣子,林月嬋眉頭就忍不住蹙了起來。
再想到她剛剛去了趟廚房,還罰了一個小丫鬟,那小丫鬟只是跟朝陽院子裏的梅若走得比較近,她竟也容不下。
越想,林月嬋越無奈,甚至心口又開始疼。
穆昭朝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回道:“可能是我這些年冬天棉襖都沒得穿,凍慣了,所以春日裏在水裏泡一泡也沒大妨礙,已經大好了。”
這話一出,原本還面帶責備的的穆存山和林月嬋,臉色都變了。
尤其是林月嬋。
她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親生女兒流落在外多年,吃了那麼苦,她本就心疼得緊,聽到她這麼輕飄飄的說出來,只覺得心口像是被利劍刺中了一般。
可……無論怎樣,她也不該對朝陽做這種事啊!
林月嬋內心十分矛盾,臉色都變了好幾茬。
從他們第一次變臉,穆昭朝就知道,平昌伯夫婦現在對她還殘存着一絲憐惜。
那就好辦了。
趁着打感情牌還有用,她就多爭取一些利益,然後搬出伯爵府,安生種田培育果蔬美滋滋過小日好了,這趟渾水,她才不蹚。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林月嬋心情複雜地接了句:“剛廚房來說你去取了些食材?”
說著她讓人把東西帶進來:“這是你外祖母特意讓人送來的龍眼,想着你會愛吃,就給你帶來了。”
穆昭朝十分配合地點頭:“嗯,以前連吃的都沒有,水果就更吃不到了,更別說這麼貴的龍眼,我身體還沒好全,就勞煩母親替我謝謝外祖母。”
這話,又讓林月嬋心頭一梗。
她知道女兒之前吃了不少苦,這都是命運作弄人,誰都不想的,女兒心裏有怨氣,可也不能怪朝陽啊。
朝陽現在高熱都還未退。
一想到朝陽,林月嬋就心疼得不行。
偏偏眼前這個女兒油鹽不進。
見妻子面色越來越白,穆存山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冷聲道:“你就一點兒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一點兒不反思?”
若不來的路上妻子一再叮囑他,他一進門就讓這個不孝女跪着了!
穆昭朝並沒有回答穆存山的話,而是拿了個龍眼,一邊剝一邊問:“二小姐怎麼樣了?”
聽她提及朝陽,林月嬋和穆存山臉上都帶上了防備。
這一幕落在穆昭朝眼中,只覺得可笑。
同時為原主不值。
她要不對父母抱這麼大的期待就好了,身為伯爵府的小姐,怎麼也能衣食無憂。
偏偏……落了那麼個下場。
想到這裏,穆昭朝收起嘴角的笑,淡淡道:“二小姐從小錦衣玉食,又有父親母親疼愛,什麼神醫靈藥尋不到,我這樣的破爛身體都大好了,想來她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林月嬋:“……”
穆存山已經忍無可忍:“朝陽到現在高熱不退!”
這個女兒本就跟他們親近不足,看她又這般不知所謂的樣子,本就壓着怒火的穆存山,火氣蹭一下就躥了上來。。
為了她,月蟬都氣病了,今日還心口疼得連床都起不來,這個女兒絲毫不知悔改就罷了,竟然連關心都不關心一下母親的病情。
這竟是他穆存山的女兒?
她學了一年的禮儀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了?
穆存山失望至極。
就在他怒不可遏時,眼風裏瞥到桌子上一片白,他定睛一看,差點沒氣吐血。
一鍋蓋手擀麵!
丹若基本什麼都不會,他是知道的,所以這一鍋蓋手擀麵必然是他這個‘好女兒’的傑作。
可真行。
不讓她吃飯,好好反思過錯,她就自己做飯,好跑去廚房耀武揚威。
原本廚房那茬他都打算揭過了,現在么……
哼!
既然她如此不可救藥,那也別怪他狠心。
“高熱不退?”穆昭朝像是沒聽出穆存山的怒火一般,詫異道:“太醫開的葯不好使么?”這不應該罷?女主光環呢?
穆存山只當她又在陰陽怪氣朝陽,氣得額頭青筋暴起:“這些年你流落在外,你母親很是心疼,這也不是我們想的,我們也已經盡量在彌補你,你的吃穿用度都和朝陽一樣,朝陽也是把你當姐姐一樣敬重,可你呢?你都做了什麼?”
碰上這樣一個不知感恩心腸狠毒的女兒,他們到底造了什麼孽?
還好,還好朝陽乖巧懂事。
穆朝陽一張臉,登時沉了下來,她直接打斷穆存山的話,冷冷道:“我累了,想睡覺,父親母親請回罷。”
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把人氣得冒煙。
和穆朝陽一樣也值當特意拿出來說,是對她的施捨么?
還好她本就沒對原主這對親生父母抱有不切實際的念想,原主被接回來大半年才爆發,定是委屈極了忍無可忍。
穆存山被打斷後,臉色有些難看。
看着已經閉上眼睛的女兒,他眉頭皺起又鬆開,鬆開又皺起,最後還是沒壓住那股衝天的怒火,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穆昭朝抬眼,有些詫異穆存山一個甜寵文男主情緒竟然這麼不穩定。
不過……
這樣剛好,助了她一臂之力。
她坐起來,懶洋洋道:“把穆朝陽送走,我不想和她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
穆存山:“……”
林月嬋:“……”
穆存山差點要上前來打她,被林月嬋攔住。
就連丹若都發著抖用她瘦弱的小身板擋在穆昭朝身前。
穆昭朝卻絲毫不懼,只看着穆存山,嗓音平靜地道:“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穆存山指着她,手都在抖,就連林月嬋眼睛裏也露出了失望至極的神色:“昭朝,我們對你還不夠好么?你為什麼非要如此鬧?”
穆昭朝看向林月嬋:“好?你是說,跟穆朝陽一樣的規格,平起平坐的生活嗎?”
林月嬋也氣得說不出話了,只擰着眉頭看着她。
穆昭朝突然笑了聲:“你們是覺得,我能跟穆朝陽平起平坐,是我的榮幸罷?不,應該說,是對我的賞賜,對罷?”
她本不想說太多,但這對父母,實在太過強詞奪理。
自己不負責任,非要洗腦是原主不知感恩,這種帶着道德綁架式的PUA,原主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能扛住才怪!
穆存山和林月嬋齊齊一愣。
顯然他們也沒想到穆昭朝會這麼說。
穆存山更覺得這個女兒無可救藥,最後只擠出一句話:“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朝陽比?”
穆昭朝不答反問:“你們不也一直拿我跟穆朝陽比?”
這話,讓穆存山和林月嬋徹底愣住了。
穆存山甚至有些不敢看穆昭朝的眼睛。
最後擠出一句:“我們從未嫌棄過你。”
這句話在此時說出來,就是一個笑話,而穆昭朝也真的笑了。
這笑聲落在穆存山和林月嬋耳朵里,尤其刺耳。
“嫌不嫌棄,”穆昭朝懶洋洋道:“父親母親,心裏清楚,我心裏也清楚。”
一陣詭異的沉默。
穆昭朝有些困了,也不想跟他們耗了,淡淡道:“我困了,丹若,去送送伯爺夫人。”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畢竟她以後在京城行走還要靠着伯爵府的名頭,若不是這個時代一個孤身女孩子太難立足,她一點兒都不想再跟伯爵府有任何關係。
丹若也有被大小姐的話和氣場鎮住,緩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忙上前。
穆存山和林月嬋已經說不出話了,只在那兒急促喘息。
見林月嬋臉色越來越差,穆存山便攬着她要往外走,林月嬋卻不願意,她啞聲道:“昭朝……”
穆昭朝抬眼看過來。
四目相對。
穆昭朝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原主的悲傷。
很難過很難過的悲傷,連帶着她的眼睛都有些發酸。
她看着林月嬋道:“怎麼會有人不偏心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她不會再摻和進原書劇情,不想和穆昭朝爭什麼,未婚夫不會爭,就連父親母親她也不會再爭,但既佔了原主的身體,她還是想替原主問一聲。
短暫地凝滯后,穆存山果斷帶着林月嬋離開。
再待下去,月蟬怕是又要吐血了。
雖然他當機立斷,這種情況也沒能避免,剛走出春草堂,林月嬋便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穆昭朝聽着外頭一陣人仰馬翻,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笑。
而後,她便把手裏的那枚龍眼又放了回去,心情頗好地想: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今天發揮很給力。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就能搬出這個火坑一樣的伯爵府開啟嶄新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