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私奔(12)
面對警察,莫烏莉提供的證詞裏,周聿澍死亡的那一天,她開車去周聿澍家的高級公寓。出於**保護,安保公司僅在建築周圍設置防護。莫烏莉進去得有點早,按照她的說法,她在樓下看到流浪貓,心血來潮,過去喂貓,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這才導致她進門的時間推遲。
等她進入周聿澍家中,他本人已經倒在血泊中,失去了呼吸。她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和報警電話,警察和醫護人員趕到,最終確定周聿澍已死亡。
假如能再早一點,一點點,周聿澍就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據安保公司的證言,他們在建築外偶遇莫烏莉。正在喂流浪貓的她蹲在院子裏,不顧裙擺落在地上,抬起頭時,她臉上是清澈無比的微笑。
真是個又美麗又善良的人。
看到這一幕,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結案以前,莫烏莉被要求不得離開市內,隨時可能被聯絡,要求配合調查。
聽到以後,她問:“郊區也不行?”
警察問:“您有什麼地方要去嗎?”
“沒有地方要去。”她搖搖頭,風輕雲淡地回答道,“我辦理了水葬申請,聯繫了人。準備灑我姐姐的骨灰。”
水葬的事情,莫烏莉告訴了莫星雲,讓他轉告給叔叔嬸嬸。這麼大的事,完全不說不太好,畢竟他們的確像是生身父母一般照顧她們這麼多年。但是,解釋起來又很複雜,莫烏莉不想也不願意去那些情緒,索性讓現成的奴隸莫星雲去干。
莫星雲真覺得自己是個倒霉蛋,但也只能隱忍下來。難得打上一次電話,他順便多問了句:“你在教育系統有沒有人脈?能不能弄到個名牌小學的名額?”
“你有私生子了?”
“不是,”莫星雲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一個相親對象,她的侄女——”
莫烏莉懶得聽,直接把電話給掛了。天氣漸漸熱了一些,尤其是午後,室內空調變得可有可無。易思違要上班,總是脫不開身,所以去不了。她站到窗邊,稍微吹了一會兒風。又要到溫暖的季節了,與苦夏、傷秋無關,莫烏莉打從出生起就適應不來。
早在幾年前,莫烏莉就把叔叔嬸嬸的聯絡方式徹底換過一次。這下子,父母應該徹底和她斷聯了。她才不想被拖後腿的傢伙連累。
終於清靜了。
她聽說周敬如回國了,莫烏莉有段時間沒去健身房,兩個人也沒見面。
周敬如打電話給她,問她周一有沒有空。事實上,在工作領域,他們也不是完全沒關係,就算房地產和醫療行業差得很遠,有錢人終歸會各行各業有涉獵。周敬如想找她諮詢業務,她可以推給屬下去辦,但人情這回事,誰干欠誰的。莫烏莉答應了。
周敬如預約了上星餐廳。
周一恰好是莫烏莉定好埋南國的日子。之前被分配了集體水葬,她沒有去,最後自己聯繫了殯儀館,付了很高昂的人工費,確定單獨下葬。
莫烏莉並非鮮少坐船。上次也就是去年,她和朋友一起去衝浪,玩得很開心。可是,膝蓋上放着南國的骨灰盒,她卻無緣無故想到另一次經歷。很久以前,遙遠到她幾乎以為自己忘了,才剛確定關係時,易思違和莫烏莉唯一一次坐船。
那一幕到底有哪裏值得銘記?清晨時分,易思違站在高處,手繞到背後轉動方向盤,風捲動着年輕的衣角與頭髮。
他是有點幼稚的個性,明明受傷,卻能假裝不在意,始終喜愛外界,這不是孩子是什麼?那時候他很愛笑,可愛的、靦腆的、騙到別人後使壞心眼的,形形色色的情緒與他黏連,同他不經意時流露出的憂心忡忡一起,拼湊成因破碎而迷人的影子。
莫烏莉只看了一眼,但卻記得那麼牢固。
易思違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真令人……悵然若失,又或者說,微妙的遺憾。
人們都待在船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打量起她,沒來由地說:“還是很傷感吧?”
莫烏莉不知所云,茫然地回答:“什麼?”
對方遞來紙巾。她眨了眨眼,雖然沒有落淚,可眼睛竟然是濕潤的,像裹了霧氣的江面。多麼古怪的情況,或許是吹了風,睡得太少,眼睛才會酸澀。人就是這樣,累和病了的時候,身體會有許許多多情況。她沒有接下那多此一舉的好意。
這是一場綺麗而怪誕的旅行。水的腥味充斥在風中,莫烏莉在船上站起。骨灰是粉碎后固體的夢。黑髮籠罩住臉,像枯木編織成的面具,遮蔽了她真實的面目。
她從未想過,自己一時之間做的決定,居然讓這枚骨灰盒陪伴了她這麼久。
她去哪裏都和她同行,習慣性地與她竊竊私語。莫烏莉也曾把她交到別人手中,接過她的人問莫烏莉,你一直帶着這麼沉的東西嗎?
你一直帶着這麼沉重的東西嗎?
是的。
帶着這麼重的東西,在沒有太陽的極夜裏走路。
終於要和南國道別了。
她們從同一枚子宮出生,流着一樣的血。從降臨人世起,兩個人就在一塊兒,彼此靠得很近。莫烏莉把南國當成東西看待,但不妨礙她知道她是人。東西是死的,哪有什麼趣味?人才有意思。南國會忍讓她,也會反抗她,時常陪她一起玩,但埋怨她不好。不論是怎樣的過往,這些都要消散了,和她在這世界上最後遺留下的身體一起。
現在沒有那麼寂寞了。莫烏莉想,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麼寂寞了。可是,腦內卻一直回蕩着死人說過的話。
南國說,沒有人受得了你,沒有能一直忍耐你。
所以你肯定會無聊到死吧。
莫烏莉知道自己作惡多端,指不定南國也是因為她太壞,所以才沒能堅持活下去。失去最喜歡的東西,這是她的報應。接下來輪到易思違了,他已經被侵蝕得不成樣子,再過些時間,一定會被消耗殆盡。無論是誰,不管是什麼,只要與她接近,身上就會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南國已經徹底從指縫間離去。莫烏莉靜靜地望着水面。她沒有負罪感,不會懂得諸如懊惱、愧疚的情緒。
她只是想要消磨無聊,這並不該被歸為錯誤。
結束葬禮以後,她去和周敬如見面。才到餐廳,她就有點後悔了。周敬如開了有點貴的酒。
莫烏莉以為是應酬才來的,但顯然,對周敬如而言是約會。搞不好他連酒店房間都已經預定好。周敬如有病,真的病,性成癮。這是她對他最滿意的地方,因為能一直做個不停。
可惜,她今天只有工作的想法,剛坐下,確定和業務沒關係,乾脆就開始看手機。反正周敬如也不會生氣。他有一個很值得敬佩的特長,不管對方表現出怎樣的態度,就算明顯排斥他,他也能曲解成喜愛自己。所以和他來往很輕鬆,大多數時候,莫烏莉都不討厭他。
她說:“我可能殺了你弟弟,沒關係嗎?”
他在看菜單:“你不知道嗎?警察好像鎖定犯人了。”
“是誰?”雖然這麼問了,但她完全不關心,就只是隨口說說。
“他親爸吧。”他也不是真的很了解,更不是真心想要發起話題。
說到底,周敬如最擔心的還是股權。周聿澍沒有立遺囑,又沒有孩子,這樣一死,遺產就歸回給他們的爸爸媽媽了。媽媽也是個難對付的狠角色,從今往後,周敬如還得跟她斗。這才是他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也是他眼下需要面對的。
某些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揭了過去。
晚餐很豐盛,肉類尤其多,十分合莫烏莉的口味。但她今天沒胃口,跳過主菜,直接吃了甜點。
周敬如問:“你下個月有安排嗎?”
“怎麼了?”她正握着刀和叉子。
他說:“我要去洛杉磯出差,待一個月。你要不要一起去度個假?”
莫烏莉不由得抬起眼。
周敬如在吃三分熟的牛扒,這食物與他本人很相似,血淋淋的,不生也不熟:“我知道你跟易醫生在一起。”
她漫無目的地回答:“那你的意思是?”
“你又不會跟他來真的……你也不會跟我來真的,我知道。但易醫生是個善良的老實人,和我們不一樣。被你這麼折磨,”周敬如埋頭進食,他一邊切肉一邊望向她,笑容中彷彿流出大量烏青的、粘稠的液體,“他多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