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個前男友
黎殊聽到那熟悉的嗓音,無法避免地怔了怔。
花危怎麼會尋到此處來?
她遲疑了一瞬,朝着那從未靠近過的院門走去。結界設在院子外,黎殊停住腳步,正準備打開大鐵門,倏而想起了什麼,轉過頭看向黎不辭:“不辭,你先進屋去。”
黎不辭面上沒什麼表情,他只是看了黎殊一眼,而後放下筷子,依言走進了堂屋裏。
直到他將房門關上,黎殊才收回視線,緩緩向內拉開了院子裏的鐵門。
花危便站在鐵門外的三尺之外,他看起來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下巴上還生出了胡茬。
“師兄,你怎麼來了?”黎殊看到舊人,心底難免觸動,她垂下眸,掩住了眸底的情緒,“我在這裏過得還不錯,你不用擔心我。”
花危苦笑一聲:“黎黎,可我過得並不好。”沒等她回應,他便自顧自道:“這明明不是你的錯,外頭的謠言卻愈演愈烈,世人都斥責你將上古魔種收為徒弟……我不明白師祖為何要留下這樣的遺言,為何要讓你獨自面對那可怖的魔物……”
黎殊怔了一下。
若不是花危說出來,她還不知道外界已是傳開了她成為黎不辭師父的事情。
只是傳聞這東西,本就是越傳越離譜,待傳遍了五嶽六洲整個修仙界后,那原本的事實早已經被扭曲,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樣。
見花危的神情愈發痛苦,黎殊不由出聲打斷他:“師兄,師祖既是留有遺命,便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徒弟叫黎不辭,他乖巧懂事,一點都不可怖,很讓我省心。”
雖然是有意安撫下花危的情緒,她說得卻也是事實。
黎殊一開始看待黎不辭時,也難免帶着偏見、敵視的目光。但撇去黎不辭化形之前有強大不可滅的魔氣以外,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他便如同一張白紙般乾淨單純。
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只需要正確引導黎不辭,假以時日,他便會成長為一個善良正直的好人。
黎殊的話,令花危眸色獃滯住。
她竟然……在為那個害得她身敗名裂的上古魔種說話?
“黎黎,他可是魔種,足以毀天滅地的上古魔種啊!”花危忍不住拔高了聲調,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給你下了什麼蠱?”
眼看着他情緒激動起來,黎殊蹙起眉頭:“師兄,你應該冷靜一下。你與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是什麼性子,你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黎不辭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我怎麼會被輕易蠱惑?”
“天生魔種,他怎能是什麼好人?黎黎,你竟還讓他隨了你的姓氏,你莫要忘記,是他害死了師祖……”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黎殊喝住:“花危!”
她的嗓音顯得有些冷,聽到那疏離的稱呼,花危唇瓣翕動着,卻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道了一句:“黎黎,你會後悔的。”
黎殊沒有回應他,抬手將鐵門拉了上:“如今我名聲已壞,往後你還是少來找我,莫要牽連於你。”頓了頓,她又道:“若你想要退婚,便去東衡山找我父親寫一封退婚書。”
“黎黎,我不是這個意思……”花危還想說什麼,黎殊卻已經轉身走回了院子裏。
她坐在飯桌上,再沒了吃飯的胃口,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胸口微微窒悶。
其實早在黎殊領下花悲口中的遺命時,她就猜到了會有現在這一天。不論是修仙界還是人界,越是站得高的人,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墜下神壇后,越是容易被那些曾經崇敬過,愛戴過的‘信徒’們狠狠踐踏。
修仙界敬重,尊崇的劍修翹楚者黎殊,也不過是那個存在於他們腦海之中,被幻想出來的她。
他們將她想像成一個完美的聖人,殊不知這世間即便是神仙,亦無完人。
黎殊心底壓抑不住的難過,也並不是因為被世人誤會詆毀,她只是想起了將她視為驕傲的黎家家主。
她到底還是辜負了他的心血。
黎殊一直從傍晚坐到了深夜,她仰望着夜空上懸挂着的月梢,緩緩吐出一口氣,從飯桌前站了起來。
她正準備回房間去睡覺,視線卻無意間掃到了桌上的飯菜。
黎不辭飯碗裏的米飯還一口未動。
她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打開院門之前,曾讓黎不辭進了堂屋。後來黎殊與花危不歡而散,她腦子裏亂糟糟一片,竟也是忘記了叫黎不辭出來吃完晚飯。
他一向胃口很大,若是晚上沒吃飯,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
黎殊猶豫着,還是將飯菜放進鍋里熱了熱,端着飯碗進了堂屋。
屋子裏沒有點蠟燭,漆黑一片,她只能迎着淡淡的月光,看見蜷縮在榻上的黑影。
黎不辭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被褥不知被堆到了何處,牆上的窗戶也半敞着,時不時吹進一陣冷風來。
黎殊以為他已經睡了,腳步一頓,將手中的飯碗放在了桌上,走上前將被褥從牆角拾回來,鋪展開搭在他身上,又將左膝跪在榻上,仰着身子將高高的窗戶關了上。
她正準備離開,腿還沒從榻上收回,便感覺腰間一沉。那蜷在榻上的黎不辭,倏而伸手抱住了她,他將腦袋埋在她的腹上,嗓音微微低啞:“師父……”
“我知錯了。”他似是在哽咽,肩膀輕不可見地聳動着,“我不該親師父……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師父……別不要我……”
他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令黎殊怔住。
她何時說過不要他了?
難道他以為有人來找她,她便要將他丟下了嗎?
黎殊緩緩垂下眸,看向伏在自己身前的黎不辭。他的黑髮如瀑般散落,垂至他半跪在榻上的腳踝處,那張俊美清泠的臉龐此時正埋在她衣襟前,溫熱的淚水打濕那一片布料。
“不辭……”她的掌心慢慢地覆在黑綢般的發上,輕喚着他的名字,一字一聲道,“師父不會不要你。”
黎殊怎麼會不要他。
不論是因為師祖的遺命,是情勢所迫,還是她身上肩負的責任,她總有繼續陪伴他下去的理由。
她一下一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頂,嗓音是如此溫柔。黎不辭仰起頭來,用那雙浸透淚水濕漉漉的眼眸望向她:“……真的?”
“真的。”黎殊耐心地回應着他,她伸出纖細的指,握住他的臉頰,拇指指腹落在他眉眼上,輕柔地擦拭着淚水,“師父從不騙人。”
黎不辭的體溫很高,不管是掌心,是胸膛,又或是他的眼淚。那灼人的淚水彷彿滲進她的指腹,在指間的紋理中慢慢地洇開,隨而猶如烈烈火焰般一路燃燒至心口。
她的心再難如止水平靜。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黎殊已是斂去偏見,漸漸接納了黎不辭的存在。
他在她眼中,不再只是花危口中十惡不赦,將會惹來滅世之災的危險人物。
從化形之後,黎不辭就變得具體起來,他有了名字,他會哭會笑,懂得禮義廉恥,他會一聲聲喚着她“師父”。
黎不辭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只要他不去禍害蒼生,黎殊便會一直守護在他身邊,陪伴他,關愛他。
……
花危第二天又來了。
這一次,黎殊沒有給他開門,只是隔着鐵門遠遠道了一聲:“師兄,你不要再來了。”
“黎黎,昨天是我的錯。”他似是哀求,“我再也不會幹涉你的決定了,那婚約我是絕不會去退的。”
聽他提起婚約,黎殊不由提起一口氣來,她看了看院子裏正在練劍的黎不辭,嗓音壓低了些:“那些事情往後再說,師兄請回罷。”
“再等一等,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花危道,“往年都是我給你做長命面,今年做不了面,總要陪在你身邊……”
“我給你備好了生辰禮,只等你……”他怕她又不快,便將後半句的‘離開這裏’咽了回去,轉而道,“明日我拿給你看。”
黎殊嘆了一聲:“師兄,我不想連累你。你留在此地,傳出去只會被人說閑話……”
“黎黎,你不必多慮。我奉師尊之命,下山捉拿鳥妖鵡鵡,此物在天山下作祟行兇,逃竄到了無妄城,昨日已是被我捉住關押在了鎮妖鼎中。”花危道,“旁人只會以為我是來捉妖的,我便是多停留上兩日,也無人敢置喙。”
自然是不敢置喙了。
花危如今已經成了天山掌門之子,旁人討好諂媚他還來不及,又怎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縱使如此,黎殊還是不想花危如此頻繁地來往此處——先不說黎不辭因為花危的到來變得患得患失,極其沒有安全感。對於黎不辭而言,他一化形便被帶到了無妄城來,這個院子便是他認知中的全部天地。
倘若她一次次與外界的人來往,將那扇鐵門打開。難保黎不辭不會好奇地靠近那扇鐵門,也想偷偷地打開它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黎殊沉默了片刻:“師兄,你能在此時來探望我,我便已是心滿意足。至於生辰禮,我今日看一眼便是,不必留到明日再跑一趟……”她放輕了嗓音:“來日方長,如今我不願節外生枝,還請師兄見諒。”
大抵是那句‘來日方長’打動了花危,他默了一會,緩緩嘆出一口氣:“好。”
見他應下,黎殊先是掃了一眼正在榕樹下練劍的黎不辭,而後將院子的鐵門拉開一條半指寬的縫隙,探過頭去。
只見花危手中躺着一條金色的鏈子,此物看起來平平無奇,既不像是什麼珍貴的首飾,也不像是什麼稀奇的法器。
這鏈子上甚至沒有連個掛墜都沒有,細長一條,看着就有些寒酸。
沒等黎殊開口詢問,花危便自顧自道:“此乃鬼界黃泉之物,名為拴魂鏈,掛在頸上,便是極凶極惡的厲鬼妖魔也無法掙脫束縛,只能乖乖任由擺佈。”
“……”儘管花危沒有明說,黎殊卻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條拴魂鏈分明是為黎不辭準備的。
她眸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躁意,抿了抿唇:“這是誰給你的?”
“鬼王班十七。”花危沒有隱瞞,他道,“途徑萱草山抓妖時,無意間遇見了他與夫人同游泛舟,那鵡鵡驚擾了夫人,他便將此物贈予我,叫我一定要抓住鵡鵡。”
花危臨行前,特意詢問了班十七,此物是否什麼魔物都可以拴住。
班十七漫不經心地笑道:“你只管試試便知。”
那鵡鵡極為兇殘,花危捉了它半個多月都未能將其降服,而用上了拴魂鏈后,它果然如班十七所言,動彈不得,被花危輕鬆捉進了鎮妖鼎內。
花危攥住拴魂鏈,低聲道:“我會將此物的存在上稟天官,倘若天官允諾,或許便可以還你自由……”
“不可以!”黎殊幾乎想也沒想,她下意識開口拒絕,嗓音不自知的微微拔高。
也是她道出這聲‘不可以’的同時,黎殊忍不住怔了怔,她唇瓣微翕着,而後在花危詫異的目光中,慢慢地抿住唇,綳直成了一道線。
倘若將拴魂鏈用在黎不辭身上,就算天界可以用此物控制住他,那他餘生會在什麼地方度過,他接下來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天地間容不下一個上古魔種,即便黎不辭如今並未禍害天下蒼生。但對於修仙界所有人而言,他都是一個極為危險隨時可能會發瘋黑化的不確定因素。
黎殊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
她不應該與一個上古魔種共情。
就如同一開始黎殊察覺到那塊黑漆漆的魔石,上稟給師祖時。師祖詢問她,她是怎樣想的。
她應該利索地,毫不猶豫地給出那個答案——不論是不是上古魔種,該是先稟告天官,而後作兩手準備,傳信給五嶽六洲各個掌門前來商議,並儘快處決掉此物。
可黎殊說不出口了。
‘處決’這兩個字,對於黎不辭而言,實在太重了。
她寧可犧牲自己接下來的餘生,便被困在這無妄城小小一方院子裏,永永遠遠陪伴着黎不辭,直至耗盡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師兄,算我求你。”黎殊抬起頭,“不要這樣對他,他真的不是壞人……”
花危知道黎殊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她善良過了頭。
他想要罵醒她,視線對上她佈滿哀求的眼眸,看着她那樣小心翼翼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譴責便說不出口了。
花危沉默了許久,最後道了一句:“我會等你改變主意。”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
只留下黎殊一人在原地失神。
花危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話,便算是答應了黎殊的請求。
但黎殊還是覺得心慌。
原本屬於他們師徒兩人的平衡,被花危的到來就此打破了。
倘若不知道那拴魂鏈就算了,她既然知曉了,心底難免會胡思亂想。便猶如站在鋼絲上搖搖顫顫向前走着,只要一低頭,一錯步,就會墜進萬丈深崖中。
偏偏黎不辭正在榕樹下看她,黎殊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什麼異樣,只好裝出平靜的模樣,緩緩往回走着。
榕樹在靈露的滋養下,前幾日就已經長得高大葳蕤了。雖已是暮秋,晌午時分仍是暖洋洋的,靠在榕樹下的躺椅上,依稀能聽見隔壁院子裏傳來的蟬鳴。
黎殊坐在從廂房裏扒拉出來的搖椅上,椅腳隨着她的動作,前後微微搖曳着,嘎吱嘎吱,發出聲響。
“師父……”黎不辭似是想要說什麼,還未開口,便聽見黎殊略顯疲憊的嗓音,“不辭,我有些犯困,等我睡醒了……”
她身子往後一倚,闔着眼道:“天還早着,你繼續練劍,將我昨日交給你的招式練上百遍。”
黎不辭輕輕應了一聲,便在榕樹旁繼續練起了劍。
劍刃裹着風凌厲刺出,在空中嗡鳴作響。伴隨着‘唰唰’揮舞出的劍聲,那午後的陽光被榕樹葉分割成細碎的光圈,溫柔地灑在她的青絲上。
黎殊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只是一時間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黎不辭,便只好沒出息的裝睡了。
那劍聲一下一下揮出,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止住了動作。
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在地上,被烈日驕陽拉得很長,黎不辭離她越來越近。
伴着陣陣蟬鳴,他用着極低的嗓音,輕不可聞地喚了一聲:“師父……”
黎殊沒睜眼。
黎不辭腳步頓住,望着她美麗的面容微微出神。風簌簌吹過榕樹葉,嘩啦嘩啦的聲音傳進耳中,他慢慢俯下身,直至連她呼吸出來的溫熱氣息都清晰可聞。
儘管黎殊沒有睜開眼,卻也感覺到了他的靠近,也不知怎地,她忽然就覺得有些緊張。
心跳莫名加速起來,彷彿跳進了她的耳朵里,砰砰,砰砰,一下下鼓動有力。
從昨夜黎不辭抱着她掉眼淚,說著什麼“我不該親師父”時,她便意識到上一次黎不辭親吻她,並不完全是因為那壇女兒紅。
可黎殊不願多想,更不想戳破兩人之間朦朧的師徒關係。
感受到黎不辭近在咫尺的濕熱呼吸,她垂在躺椅上的手臂微微繃緊,指甲不禁陷進掌心裏。
正當黎殊以為他會再向前侵進一寸時,他卻停住了動作,伸手輕輕撩起她凌散在額前的髮絲,小心翼翼地別到了她耳後。
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黎殊便已經抑制不住心跳,她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了,只好往一側動了動身子,佯裝出將要蘇醒的模樣。
黎不辭果然往後退了兩步,像是受到驚嚇般,慌慌張張垂下頭去,一手執劍,另一手背到身後。
黎殊睜開眼時,便看到他乖巧地立在榕樹下,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錯覺般。
“練完了?”她坐直了身子,走向壓水井旁,打了桶井水,“不辭,熱不熱?”
黎不辭點頭,又搖頭。
“那你繼續再練一會兒。”黎殊提着水桶往廂房走去,“我去擦擦身。”
擦身不過也只是一個借口。
她逃似的進了廂房,將房門‘嘭’地關上。
黎不辭便看着那廂房的方向愣了許久,不知何時回過神來,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而後走向榕樹,三兩下攀到了樹上。
他站在樹枝上,看到了隔壁正在縫東西的王妮子,輕喚了一聲:“花妮子。”
自從八月十八摔了一跤后,王妮子許久沒再找過他了,此時聽見黎不辭的聲音,不由抬起頭來,向上看去。
看到黎不辭的身影后,她將手裏正在縫補的衣裳往針線筐里一扔,興奮地招了招手:“不辭,你找我?”
她已經懶得糾正他自己叫王妮子,而不叫花妮子這件事了。
“長命面是什麼?”黎不辭沒有繞彎子,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還有生辰禮是什麼意思……”
“長命面是過生辰的人才會吃的一種很長很長的麵條。”王妮子道,“生辰是一個人出生在世間的日子,每年都要過一次,很重要的……至於生辰禮,就是生辰當日送給人的禮物。”
黎不辭追問:“那自由呢?”
“自由……我也不知什麼叫自由……”王妮子為難道,“應該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吧?”
“但我娘出去做活兒時,將我和弟弟留在家裏,我和小弟一起玩覺得開心,便也覺得自由。”
黎不辭似懂非懂:“自由就是開心?”
王妮子點頭:“應該是這樣。”
他思索了片刻,又問道:“花妮子,生辰禮一般都送什麼?”
她掰着手指數道:“我今年生辰時,我娘給我扯布做了一身新衣裳,去年給我買了一根頭花繩和糖葫蘆……那生辰禮都是要出去買的,你師父不是不讓你出去?”
黎不辭慢慢垂下了頭。
王妮子瞧出他的失落,連忙道:“我娘也不讓我自己一個人出門,還將院子東頭的狗洞給堵了,但有時候我會偷偷跑出去,便從狗洞裏鑽出去就是了,大不了被逮到了挨頓揍。”
“狗洞?”
“是,我記得你家院子裏也有狗洞,就在茅房東頭。”王妮子壓低了聲音,“不過這幾日你還是不要出去亂跑的好,我娘說外面有吃人的妖怪,已經吃了好幾個人了!”
許是怕他不信,她又特意重複了一遍她娘的話:“那個妖怪長得像個鳥,喜歡吃心臟,便捉住人開膛破肚,挖出心肝來吃。”
黎不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王妮子的話。
……
黎殊進了廂房便沒再出來,連黎不辭喊她吃飯,她都說自己沒胃口,三兩句糊弄了過去。
他自己一個人吃飯,便覺得那平日裏香噴噴的飯菜,變得平淡無味,如同嚼蠟般。
黎不辭吃過晚飯,也不想進房去睡覺,他坐在榕樹下的躺椅上。那椅子搖呀搖,他仰起頭便能看到夜空上的星辰,若是闔上眼,便能嗅到黎殊殘留在空氣中的淺香。
他好像懂得了什麼叫做有情人。
他喜歡黎殊,很喜歡。
黎不辭在搖椅上躺到了夜半時,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倏而睜開眼,起身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
果然,他在茅房的東頭看見了王妮子說的狗洞,被石頭和土堆擋住了一半,但拿手扒拉兩下,那狗洞便顯出來了。
黎不辭盯着那狗洞看了一會兒,抿着唇,似是遲疑着,趴在地上往狗洞外看了看。
夜裏一片漆黑,他那隻熾焰般的眼瞳卻可以清晰看到夜間的一切。只是狗洞外頭和院子裏好像也沒什麼區別,同樣的土地,同樣的磚牆。
黎不辭頓覺無趣,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朝着菜地里走去。
他摘了些麥子,沖洗乾淨便放在石磨里磨成細粉,麵粉放在盆中加溫水一下下揉着,直至將黏稠不成型的麵糰揉得光滑,便將盆里的麵糰叩起來等待着自然發酵。
黎不辭準備明天早上給黎殊煮長壽麵吃。
做完這一切,天色蒙蒙亮了起來。他在院子裏來回走着,轉了幾個來回,還是轉回了茅廁東頭的狗洞旁。
黎不辭想給黎殊買個生辰禮。
他一會想起黎殊前些日子說過的話——你要是偷偷出去,師父就不要你了,再去收個聽話的徒弟。
又一會想起王妮子今日說過的話——大不了被逮到了挨頓揍。
黎不辭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緩緩趴下身子,朝着狗洞外爬去。
王妮子說,生辰是一個人出生在世間的日子,每年都要過一次,很重要的。
既然是很重要的日子,那個跟黎殊說話的男人都有送她生辰禮,他也要送她生辰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