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反工業聯合會
在柵欄失去了附着的魔法之後,一陣如同蜂群一樣的聲音突然響起。接着,一隻白得發藍的手出現在了流轉的水晶燈光之下。往裏望去,冬妖不再美麗的臉和屬於精靈的尖耳赫然從陰影中剝脫出來,一個,兩個……幾乎無法數清,就像細菌分裂一樣,在燈光逐漸照亮的同時越來越多。
戰鬥幾乎在瞬間就開始了。這一次他們配合得比之前更默契了一些:伊倫和蒙瑞一組,用火焰噴射器先進行了掃射,為了節約燃料,這一次掃射之後,其他人拔出各自的武器對付近前的敵人。那些不敢上前的冬妖,他們也沒有去管。冬妖和之前的那一批差不多,依然虛弱,笨拙,很好對付,似乎和書里那些可怕的北方魅影完全聯繫不起來。他們心知肚明:這裏的冬妖都或多或少帶着實驗室的病菌。就連查克也用刺刀捅翻了兩個冬妖。
水銀號艇員們雖然受過了訓練,之前也進行了戰鬥,但他們的主業究竟不是格鬥。過了一會兒,他們的體力漸漸不支,必須到求助艾特里恩的地步了。
塞爾莎看了他們的樣子,無奈地嘖嘖兩聲,隨即抽出了魔杖。
“卡里翁加!”
這是白魔法。她喊了一句召喚咒語,魔杖上鑲嵌的太陽石閃過一道金色的光,在這道光里,她的眼睛更綠了一些。陽光落在司晨女神的秀髮與指尖,令她容光煥發……但隨着她的魔法而來的東西卻相當醜陋:眾多大蟑螂一樣的蟲子從地上憑空鑽了出來,只不過,它們要比蟑螂大幾十幾百倍:大概有高級宴會的餐盤那麼大了。在她的指揮下,它們源源不斷地衝著冬妖們撲去,堆疊在它們身上,逐漸將它們壓在地面。之後,這些蟲子用它們的甲殼組成了新的地面,並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塞爾莎滿意地對艾特里恩眨了眨眼睛,後者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示意眾人跟着她踩着蟲子們的甲殼往前走。他自己就帶頭踏上了一隻蟲子,隨着往前行走的動作,被他留在身後的蟲子迅速地散開,又爬到他前方,像鋪地毯一樣組成一條新路。
奧莉試探着把腳踩在這些甲殼上面,它們承受住了她的重量。查克跟在她身後,仍然搓着鼻子,因為這場面過於噁心而猶猶豫豫。奧莉索性一下子把他拽了上來。他前腳剛踏上去,後腳的蟲子就散開了,露出一隻扁平的冬妖的手。頓時,查克決定任憑奧莉拉着,只是往前走。畢竟踩在被壓扁的冬妖肉山上要來得更噁心。另一個不敢踩上去的人是拉里,即使蒙瑞在前面大聲嘲笑他膽子太小。最終是卓拉拎着他的領子,把他強行架上來的。不得不說,她在飛空艇艦載機地勤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力氣大了不少。
“總會有別的辦法吧!”拉里抗議道。
“踩着這玩意又死不了人!”卓拉嚴厲地說。
“如果想要感染繭蛹病,可以不走。”塞爾莎不快地說,並且瞪了拉里一眼。拉里安靜了下來,但他不肯看腳下的任何東西,憑着感覺跟上了卓拉的腳步。
他確信自己聽見了柯特副長在他身後吃吃地笑。但他回過頭,哪裏有艾特里恩·柯特的影子啊——他早就走在隊伍前面了。在他的身旁飛着一團金黃的光球,就像之前那樣為眾人照着路:剛剛伊倫放的那把火燒壞了幾個水晶燈,它們就像蠟燭熔化后變成了奇形怪狀的樣子,耷拉在角落裏。
漸漸地,隧道前方的冬妖越來越多,就好像一整個實驗室的冬妖都堆在了走廊。塞爾莎召喚的這些“蟑螂”也接近飽和,終於無法繼續向前推進了。四個小夥子取下了火箭彈與火焰噴射器,在這些冬妖搖搖晃晃地往前湧來的時候,伊倫扣動了發射開關,橘紅的火焰竄了出來,冬妖似乎感受到了光和熱,還有烈烈燃燒的火苗。但是它們的反應速度明顯比之前斯瓦爾工廠地下的那一群慢了許多,有好幾個沒有躲過去,甚至連特有的怪叫都沒發出,就被火舌壓在了牆上。待煙霧散去,冬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蒙瑞發射了火箭彈。他呲牙咧嘴地扣動扳機,火箭彈發射器在他身後冒出一股股橘色的火焰,映得他的表情相當猙獰。這是奧莉之前告訴他的:這種老型號的火箭彈發射器在使用時身後站不了人,而且必須張着嘴,否則會被震聾。
在伊倫用火焰噴射器進行了兩輪掃射之後,隧道徹底變得焦黑,散發出一陣陣腥臭又香甜的味道。在他們身後的冬妖沒有再上前來的意圖,它們都縮在了角落裏。
塞爾莎走上前去,撿起了一隻枯乾、瘦弱、焦黑的冬妖手臂。它已經被燒成了一塊黑炭,卻還保持着手臂的形狀。她拈着它細細打量了一番,作出了結論:“它已經死了。”
“死了?”艾特里恩也有點驚訝,“到年齡了?”
“是的,看來伊塞莫先生專門找這種即將進入死亡年齡的……這一隻,已經被注射過病菌了。”
查克立即問道:“他們在這裏研究繭蛹病嗎?”
艾特里恩幽幽地回答了他:“看樣子,那只是開胃小菜。”
查克又向塞爾莎問道:“小姐,請問反工業聯合會是什麼意思?”
艾特里恩也把目光移向塞爾莎。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嚴厲地詢問着什麼。過去,他會肅然地板起臉說話,但從沒有這樣嚴厲過。顯然,他在她的腦子裏說了些什麼。起初她並不想回答,但與他雙目對視了一段時間后,她撥了一下香檳金色的頭髮,開了口。
“我只說我知道的。”
“請便。”
塞爾莎魔杖的尖端亮了起來,她沒有開口,但她的聲音卻回蕩在所有人的腦海里。她想得比較慢,而且在努力地尋找着合適的措辭,所以聽者也都能跟上:
反工業聯合會(OIA)是在化石燃料時代建立的,它的總部在默海邊的沙穴。在燃煤蒸汽機時代,有一個尤爾森教的教派……嗯……想要回到所謂‘田園牧歌’的中古時期去。畢竟冒着黑煙的工廠和毒霧滾滾的城市確實太有衝擊力了。他們起初想尋找世界上最後的精靈,寄希望於向精靈學習如何‘回到古老又愉快的生活’……啊,當然,精靈早就都變成冬妖了嘛。
在幾十年無果的尋找后,他們又開始寄希望於‘小國’。千方百計地阻止大國在這些小國掠奪資源,但也不希望這些小國有自己的發展,而是讓它們始終處在化石燃料時代以前的社會。在人類進入礦石發電時代后,那種濃煙滾滾的情景逐漸消失了,可他們還不滿意,認為發達的大國里有了鐵路、公路、飛空艇的大自然“失去了靈魂”。像是加林斯、納里爾、韋斯特、赫洛、北方邦聯、霍伊茲……和王朝時期的埃米林這些國家就非常對他們的胃口——它們都是‘教會的奶牛’,百姓的生存狀態很接近他們理想中的樣子,只要教會和它背後的列強下手能輕一點兒,他們不介意讓這些國家永遠處在這個狀態。
“不過,出了一點小意外。”艾特里恩笑了起來。
塞爾莎的魔杖熄滅了,她重新開口說起話來。
“這個小意外,讓他們為埃米林內戰的結果悲傷到現在——新成立的共和國讓他們失去了小心翼翼維持着的‘凈土’。為了爭奪能源,有許多小國在新百年裏消失了,他們確實很需要埃米林維持他們的幻想……在他們發現了埃米林人正在探索人工太陽石的時候,就更恨了。他們可是真心實意地認為人類開始製造人工太陽石,就是在試圖成為造物主,然後搞出一系列足以毀滅世界的問題。現在,他們想要‘保住’其他地方,而埃米林和拉斯克公國合作採礦,又讓他們咬牙切齒。”
“可是他們怎麼行動呢?”蒙瑞好奇地問。
“他們會拉下臉和一切能影響小國命運的——國家,軍隊,公司,財團——進行合作。”塞爾莎用魔杖點了一下他的鼻子,“或者引誘那些厲害角色加入他們,例如伊塞莫·厄里薩叛逃事件。”
一陣沉默。大家都在努力消化着剛剛獲得的大量信息。之前他們一直感覺到的那股勢力,那些想要弄死他們熟悉的人、熱愛的一切的人,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實體。
奧莉率先打破了沉默:“為什麼你會選擇替寒冬遊騎兵刺探這些事情?”
塞爾莎悶聲說道:“我終究是一個埃米林人。”
卓拉一手托着腮,問:“他們怎麼看東大陸國家……我是說,塔迭什?”
“你是說邡國?他們起初對邡國動過手腳,結果撞了一鼻子灰,還被洛利的教會間諜發現了——此後就再也不提東大陸的事了。”
卡嘉也用像是詢問的語氣說:“他們和特萊亞之間有着一些微妙關係。”
這時,塞爾莎的雀綠色眼睛閃爍出不耐煩的氣惱情緒。她做了個深呼吸,才回應道:“聽着,我以為這次能遇到幾個有點水準的隊友,但是你們從一開始就在不停地問這問那。寒冬遊騎兵有義務與隊友互通信息,尤其是有軍銜更高者在場時——但我沒有義務回答你們的這一堆問題!”
大家都閉了嘴,只有艾特里恩平靜地看着她:“你兄弟這麼問的時候,倒不見得你不耐煩呢。”
她的臉一紅,立即沖他喊道:“那又不一樣,他是我弟弟——”
“——但是年齡比你大,還沒有血緣。你們之間的稱呼真奇怪。”艾特里恩打了個響指,蛇杖一端的毒蛇張開嘴迅速地吐了一下信子,“特萊亞和這個組織是怎樣合作的?洗錢?軍火?”
“我說不上來,你們自己查去。”塞爾莎依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怎麼,還有水銀號的情報部解密不了的資料嗎?”
拉里撇了一下嘴角,從牙縫裏擠出了感嘆的話:
“你是怎麼做到在這裏混下去的……”
話音未落,卓拉又使勁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彷彿是在問他:你就不能不亂說話?
塞爾莎似乎已經了解了拉里的性格,她壓根兒沒去理睬他,而是示意眾人向前走。他們默默地在半明半暗中前行,周圍一片死寂,只有在靴底踏在地面的時候,偶爾能聽見一些深邃的迴音。看得出來,塞爾莎只對艾特里恩感興趣。她一直緊跟着他放出來的光球,而且只在和他說話的時候,才不時地把又長又直的頭髮卷在指頭上,往下扯一把。不,奧莉想,與其說她對他感興趣,不如說她是想要了解烏弗里克校長。至少奧莉能看出塞爾莎在提及這位校長的名字時,表情中流露出的好奇。既然反工業聯合會對如今的埃米林是那麼咬牙切齒,他們一定也在恨着烏弗里克校長。這個老人當年可是堅持要把帕多尼昂——橙色國王弔死的啊!
在這條似乎永遠也到不了頭的隧道終於走到頭的時候,兩位黑袍魔法師同時停下了腳步。塞爾莎誇張地行了一個屈膝禮,雖然她穿着的只是長及膝蓋的高領毛衣裙,而不是華麗的晚禮服。艾特里恩從鼻子裏哧地笑了一下,向她施了一個鄉紳舉辦的舞會上的那種回禮。隨後,兩人讓飄在空中的光球聚在一處,就像路燈一樣點亮了面前的房間。這間屋子沒有門,水晶燈也已經損壞了,在空中漂浮着香料的味道,還和之前他們在斯瓦爾工廠的地下室看到的一樣,整齊、乾淨、沒有一個人。房間之中擺着許多長桌,上面是各種各樣的燒瓶和叫不出名的玻璃儀器。四台巨大的顯微鏡擱在桌角,底座都包着亮閃閃的紅銅,甚至還沒有開始生鏽。已經鍍上棕色防鏽膜的高壓管道各有次序地在房間裏伸展,讓人想到礦電車路線圖。
屋裏還擺着許多冒着白煙的罐子,裏面在燒着不知什麼東西。另有盛着淡綠色液體的玻璃罐,這些液體像膠水一樣粘稠。拉里好奇地想伸手探一探,立即被查克阻止了。查克用扇風法試探了一下液體的氣味,小聲告訴大家,如果書里寫得沒錯,這些液體大概率是一種防腐劑。淡綠色是添加進其中的熒光劑,免得和膠水混用。這樣的防腐劑,只能在特萊亞的化工廠量產。
特萊亞就是這樣和他們合作嗎?伊倫也注意到了這點,他皺了皺眉。
“他們確實拉得下臉啊。”奧莉指着那些顯微鏡說,“這樣的部件都是正兒八經的特萊亞貨,密夏儀器工廠製造的。這是個老牌子了。”
“你知道?”查克轉頭看着她。
“啊,聽機械廠的老師傅提過一嘴。”奧莉還記得老人在擦亮一枚齒輪后隨手遞給她的汽水瓶,泥黑的臉笑起來就爬出一堆皺紋。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這可是密夏工廠的貨啊!居然倒騰到這兒來啦……是在幾個月前,還是在幾年之前?
“我不介意把它們都燒了。”塞爾莎輕飄飄地說。好像這些瓶瓶罐罐只是她做的手工活計,“你知道啊,反工業聯合會的人都是一群瘋子,現在他們已經轉移到了更遠的地方,可能是冒險闖進北方,從那裏繞路去韋斯特,甚至特萊亞。魯涅卡公國大概也能收留他們,那位大公簡直是個白痴。所以,這些已經沒有用了……你明白吧?”
“魯涅卡大公把星堡划給了寒冬遊騎兵。”卡嘉漫不經心地飄出一句話。但是,沒有人回應她。
而查克是真心實意地、好奇地問:“這種防腐劑也能阻燃,你怎麼燒呢?”
“怎麼都能燒起來。”塞爾莎自信地說。在談論如何燒毀一整個房間的時候,她像小女孩兒似的、無意識地歪了一下頭。
艾特里恩伸手打了個響指,在他的肩上忽然憑空出現了一隻紅胸知更鳥。他對着知更鳥輕聲說了些什麼,揉了揉它的腦袋,它又忽然消失在了空氣之中,連一道閃光都沒有,好像鑽進了一個隱形的口袋。在幽幽微光中,他本來就是墨綠色的眼睛更加冰冷了,像兩塊爬滿了綠苔蘚的石頭。
“但是我們頭頂上是森格夫人。”他提醒她說,“還有他的一群親戚。”
“啊,我不是手握天火的司晨女神嗎?我很會放火。”塞爾莎依然像小女孩似的無辜地說,“現在你們知道這是伊塞莫·厄里薩乾的好事了,怎麼著?去把他抓回來?”
查克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走到艾特里恩身前,抬頭看着她——塞爾莎的個子比他要高——用優雅的埃米林標準口音問:“厄里薩和邪教匪幫們也有聯繫,對嗎?我想,除了這群亡命之徒,沒有更了解山裏的格雅部落的人了。或許OIA和特萊亞政府之間做過交易,不過應該不包括讓他們親自下場去東赫洛的山溝里,對格雅人投放病菌。”
“特萊亞居然還在資助那群貝爾瓦索邪教徒?!”卓拉驚訝地喊道。
“他們好像已經投了不少錢了。”查克苦笑了一下,“當你父親是一個政府部長的時候,你也會知道這些事。”
他的話音剛落,忽然,從頭頂的天花板掉下來一些碎石。起初是一點,隨後,整個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艾特里恩一把抽出蛇杖,大聲地喊“掩護”,然後,他構建了一個能勉強支撐一陣子的結界。塞爾莎的身形突然變得高大而可怕,她的身側出現了三個“魔鬼之眼”——西大陸傳說中的詛咒標記。兩個人同時支撐住了這一團結界,厚重巨大的石塊不停地砸下來。
“發生了什麼!”奧莉驚恐地喊道。
“地震——不,不是,是——”塞爾莎的聲音發著抖,奧莉聽得出來,她也害怕了,“是上面在打仗!在炸什麼東西!”
“森格工廠?”艾特里恩皺了皺眉。
“森格工廠!”塞爾莎篤定地說。
“我們還沒來得及把這裏調查清楚……”查克不甘地說。
“這裏已經被別人查清楚了!”塞爾莎翻了個白眼,“我們只需回到星堡,把一切交給那裏的數據解密員……”
“但是這裏在坍塌——我們下一步怎麼做?”卓拉扭頭看了看周圍正在坍塌的地穴,飛快地問。
“只能跑了。”塞爾莎無奈地說,“趁隧道還沒全塌完,趕緊逃出去!”
忽然,就在這時,一塊更大的石頭掉在了地上,天花板居然露出了如同一口井的圓形孔洞,甚至還有台階。在孔洞磚砌的壁上,貼着他們從未見過的馬賽克,組成了一個又一個奇異的圖案。它不是格雅人的紋樣,更像是索爾修傳說里林間妖精在臉上描的標誌。
“只能從這裏走了!”艾特里恩擺了擺手,於是,魔鬼的第四隻眼睛睜開了。它放出了橘色的光,像火光一樣,一直向前照了出去。眾人立即沒命地沿着台階向上攀登,也不知道爬了多長時間,只感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在他們即將支持不住的時候,一陣清澈、乾冷的風吹了出來,他們爬出了地面。
在兩位魔法師之後,查克·希維爾是第一個爬出來的,然後是奧莉·戈爾迪、卓拉·路明、拉里·卡德、蒙瑞·迪希登特、伊倫·伊柳金和卡嘉·布達列娃。他們看到的首先是十二月初灰白的天空,然後是比之前所見更為荒涼的、泥土構成的曠野。往後望去,森格污水工廠的水泥路面已經被飛空艇炸得支離破碎,到處都是彈坑。在遠處還隱約傳來什麼東西爆炸的巨響。一股股黑煙在天上歪歪扭扭地升起,宛如一道又一道水粉畫的線條,而且技法相當蹩腳。他們爬出的地方,是森格工廠的邊緣,距離它的核心區還有很長一段路。這裏也是之前接納難民們的地方,現在空無一人。此前躲藏在這裏的各國僑民,可能已經被接走,或者自謀出路,或者轉移到了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了。西赫洛得到的武器援助再多,也不會招惹西大陸真正的幾個大國——這是當時他們的想法。
轉眼間,又一處廠房被爆破了。一股藍綠色的火焰從半空中升起,躥入雲端,照亮了灰色的雲彩,顯出一種詭異、凄涼的美。可是,抬起頭看,卻沒有轟炸型飛空艇的影子。
“採礦廢液燒起來了。”塞爾莎輕輕說道,“讓我們祈禱他們沒有把廢液直接倒進土壤里吧。”
“我看,有點懸。”卓拉自言自語說。
“誰在炸工廠?”奧莉輕輕地問。
艾特里恩的知更鳥又飛了回來,停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把它湊近自己的耳朵,它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堆話后,便消失了。他把雙手一攤,對着大家說:“現在,赫洛有無數支‘正規軍’各自為戰,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在攻擊這裏。就是現在,一支雇傭軍正在斯米塔公國附近周圍集結,大公已經宣佈要南下‘幫助自己的東赫洛鄰居’。”
“看來運糧鐵路徹底完了。”塞爾莎說。
“戰爭現在進行到什麼程度了?”伊倫問道。
“我不好說。現在的情況是東赫洛首都希斯保住了,他們收復了一些失地。如果藉助斯米塔雇傭兵的力量,還有其他西大陸大國的援助,東赫洛是有希望推回沃夫林根停火線的。”
“大公肯定會要求寒冬遊騎兵暫時負責公國邊境的保衛任務。”塞爾莎刻薄地說,“那麼水銀號怎麼辦?去斯米塔,還是回星堡?”
“這需要我和艦長商量。”艾特里恩答道,“至於你,小姐,沒必要跟着我們在水銀號執行任務。”
塞爾莎突然爆發出小女孩似的大笑。她香檳金色的頭髮被風吹得亂成一團,又隨着她的頭不停地晃着:她笑得很痛快。笑完,她認真地問道:“那你看我能去哪裏?到荒地里喝西北風嗎?”
“你盡可以去找你的導師。”艾特里恩帶着諷刺的聲音說道。
“他啊……”塞爾莎又把頭一晃,“我才不找他呢!我想去哪就去哪。你們怎麼找到水銀號?還是用你那個傳聲的知更鳥嗎?”
“她已經來了。”艾特里恩指着天空,說道。
大家順着他伸出胳膊指的方向望去,雲層之間,一艘紡錘形狀的銀色飛空艇若隱若現。她的高度逐漸在下降,動作相當優雅,宛如一條游水的鯨魚。漸漸地,她散發著幽幽柔光的銀色外殼越來越清晰了,甚至能看到露在外面的炮塔,這說明她很可能在此前經歷過一場戰鬥。在她降落到能肉眼看到艦載機甲板的高度時,她轉了一個方向,光影在她的外殼上流轉,就像真正的水銀。“錨”被擲了出來,然後,航空長丹森特用他精湛的駕駛技術將飛艇垂直降落在了一處相對平整的地面上,並沒有像其他戰鬥型飛艇一樣產生衝擊波。整個過程如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即使是礦石動力的魔導引擎飛艇也不會這樣安靜。
水銀號的艇員們都已經習慣了他們不同尋常的飛艇的機動方式,現在看到她輕巧地落地,只感覺是回了家一樣。在艇上呆了半年多,奧莉已經把它看成了自己的家。在離開飛空艇的這段時間裏,她一直懷念着維修班長歐文和維修班的艦員們。他們雖然拿她開過很多玩笑,卻也時時照顧着她,而且,水銀號上沒有冬妖,也沒有嚇人的飛蛾、對人有害的紅色礦石和一罐罐神秘的實驗物品。她的心甚至已經飛到了飛艇上的傳達站,或許父母已經寫了很多封信過來,她得花很長時間寫回信了。
但是塞爾莎從未見過這樣的飛空艇,她驚訝地張開嘴,按住了胸口,做出驚嘆的口型,又可能是為了不在艾特里恩和水銀號艇員們面前出洋相而沒有發出聲音。
“你們得帶上我。”她喃喃地說,“你們必須得帶上我。”
艙門打開了,布斯萊特·霍利切協長出現在門口。他的兩頰都凹陷着,像鶴一樣細長的脖子上纏着繃帶。
“抱歉,我們買不到食物了,必須不時回到寒冬遊騎兵的聯絡處接受補給。”他對艾特里恩說,“兩國正在爭奪納蘇,西赫洛之前佔領了它,東赫洛南方的各種物資徹底無法北上,北方邦聯的蔬菜和糧食也受到了影響。現在是圍城階段,等春天一到,戰況會更激烈。”
“恐怕不止北方邦聯吧。”艾特里恩想了想,說,“納蘇也是東赫洛能源運到埃卡的口岸,現在西大陸國家還有能燒化石燃料的工廠嗎?”
“很少。”布斯萊特說,“而且運輸能源的鐵路早就被破壞了,雖然東、西赫洛一致否認是戰爭導致的。”
奧莉忍不住拽了拽旁邊卓拉的衣襟,小聲地猜測道:“反工業聯合會?”
卓拉也小聲回答:“我看差不多……”
查克則一眼就注意到了布斯萊特的繃帶:“你們和誰交火了,脖子上是擦傷嗎?”
“是一隊弗芒恩雇傭兵,他們因為薪水沒到位就嘩變了,現在見人就搶。”布斯萊特嘆了口氣,“他們要往埃卡打,但願他們別做大了。”
說著,布斯萊特·霍利切就讓出了通道,眾人魚貫而入。水銀號的感應燈一盞盞被點亮了,飛空艇內的環境依然很整潔,即使在戰鬥過後,她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艇員們被安排到原來的船艙里休息,艾特里恩和布斯萊特都需要和羅伊·克勞斯艦長開個會,行政官瑪拉·魯斯特微笑着迎接了塞爾莎,叫來兩個人送她去艇上的臨時客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