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跟我來
看到拉裏手中出現的紅玫瑰投影后,三個姑娘立即砸碎了水晶球,從她們隱蔽的地方沖了出來。奧莉和卓拉用磚頭放倒了守門的小嘍啰,卡嘉從懷裏拿出拉里和蒙瑞之前做的土手雷,直接朝着窗戶丟了過去。它在接觸到窗戶的那一瞬間爆炸了,然後她又扔了一枚。根據她對旅店地形和裏面幾個人的站位的記憶,她準確地扔到了沒有人而又能製造恐慌的角落裏。接着,奧莉和卓拉掩護着卡嘉沖了進去,此時拉里、伊倫、查克和蒙瑞已經帶着游擊隊參謀貓着腰跑到了門口。
卡嘉捏着太陽石,甩出一道冰層。幾個人將桌子徹底撞翻,桌腿早就被打掉了,他們就以此作為滑板,藉著卡嘉變出的那層冰給的初速度,像滑雪橇一樣朝着地勢低的地方沖了過去。
“支援!有沒有支援!”查克扯着嗓子喊道。
“理論上有!”奧莉喊了回去,“不如……看,他們拉酒的馬車!”
幾個人爬上運貨的大板車,參謀先生被圍在中間保護起來。查克運作起手中太陽石的能量,將他的手掌放在參謀的頭上。他在施治癒術幫他恢復體力。這時,發現苗頭不對的土匪們圍了上來,大概是留在村裏的人,山寨中看家的那一部分還沒有收到消息。伊倫連忙一把抓住韁繩,趕着拉車的三匹農用馬飛速地往前奔跑。奧莉從斜挎皮包里摸出施過魔法的行路背包,從裏面取出縮小后存放在此處的通用機槍。她迅速地擺弄了一陣,將它們架設在運貨板車的車尾,就像戰爭剛開始時他們做過的那樣。這種槍是一種叫輕鐵的金屬製造的,很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能操縱。
“拉里,蒙瑞!”她大聲喊道,“我給你們上了子彈!這槍沒問題!”
卓拉也朝着他倆喊道:“這就是自衛!”
現在,對面估計有幾十個人,七個人帶着一個傷員,此時只能考慮逃跑的事。
奧莉小時候在大街上玩過幾次打仗遊戲,東西赫洛衝突開始后也跟着板車在黑夜裏疾馳過,但她從沒想過這麼快就需要真刀真槍地開火。她把預備的兩盤子彈壓在通用機槍上,隨後橫滾翻到大車側面。蒙瑞和拉里爬了過來,兩人側着身相對而坐,抓過機槍開始還擊——彈雨始終沒有停歇,伊倫不得站着駕馭三匹馬急速地轉了好幾個彎來躲避攻擊。對面的人也騎上了馬,甚至還有人開着油車,扒在車邊上飛快地朝着他們衝過來。在前方,也有一小撥人圍了上去,想要把他們趕回往村裡去的路上,形成了一個口袋狀的半包圍態勢。
卡嘉忽然低聲喊了一句厄烏薩語,她的後背上開始流出鮮血。查克立即從他的馬甲口袋中取出止血紗布按在她的背上,並運用太陽石的能量燒封傷口。卡嘉一聲不吭,她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朝着卓拉和奧莉擺了一下手,又指了指她身下壓着的兩把步槍,這是拉里和蒙瑞帶上來的。
卓拉撿起車上的步槍,扔了一支給奧莉。
“我們也來!”她嘶啞着喊道。
奧莉會意,她忽然想起在水銀號上的時候,維修班長歐溫德給她講過的機槍馬車的故事。發明了機槍馬車的人叫馬克辛,他當年就是在絕境中駕駛着馬車衝進一群冬妖之中,同時依靠重火力進行壓制,在保證沒有近身的敵人後,他掉頭成功逃離了現場。之後,他根據厄烏薩人用馬拉機槍的經驗改進了名噪一時的機槍馬車,這種馬車被北方人稱為“馬克辛”。
“伊倫,我……”奧莉組織了一下語言,沒有猶豫,大聲說道,“我說,掉轉車頭直接開進去,我們給你掩護——”
伊倫飛快地轉過頭,他已經因為汗水而變成一撮一撮的的鬈髮隨着晃動了一下。奧莉發現他的臉上染着血漿和煙灰,他們所有人身上都沒有一塊完全乾凈的布料了。
“你是說,像馬克辛那樣?”
“是的!”奧莉堅定地回答。
“聽她的!”游擊隊參謀忽然低聲、堅決地說,“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伊倫點點頭,繞了一個大彎之後撥轉馬頭,農用馬跑得沒有那麼快,他盡量讓它們全速前進。並不僅僅是沖入陣中一次,而是陪着對面繞圈子,橫衝直撞、左衝右突。拉里和蒙瑞通過打中車輪報銷了油車,現在他們不再傾瀉子彈,開始為節約彈藥而瞄準起來。奧莉搖搖頭,示意他們去打油車引擎的位置。這些被淘汰的老車,蒙皮基本是糊弄的,拉里和蒙瑞兩人立即放倒了另一輛。伊倫帶着馬車再次鑽進追趕而來的騎手群里,奧莉和卓拉藉著大車車板的掩護,開始瞄準對手進行射擊。奧莉主要去打馬腿,而卓拉毫不留情地擊中了人的軀體。
但是殺死第一個人的是奧莉。她看着子彈鑽進了那個人的頭顱,隨後應聲從馬上翻了下去。伊倫沒有在意這些,馬車飛快地碾過了他的屍體,她沒有看到他的死狀。奧莉使勁眨了一下眼睛,這不是對此作一番感慨的時候,她重新拉開槍栓,繼續瞄準這群土匪。
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的心態居然這麼強硬:面對要把自己弄死的這群人,不能猶豫也不能同情。
“沒事兒吧?”卓拉看到了她擊中了什麼,湊在她耳邊喊道。
“回去再說!”奧莉轉頭乾脆地回答。
越來越多看家的土匪騎兵拍馬而來,拉里和蒙瑞保證了他們沒有辦法接近運酒的馬車。伊倫估摸着三匹馬已經開始跑累了,他向奧莉問道:“你包里還有手雷嗎?”
“還有!”
“全扔出去!”
忽然,拉里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從機槍上倒了下去。他的左臂中彈了,而機槍的槍管已經滾燙,他的手會和它粘在一起。蒙瑞也鬆開了手,他的手掌已經脫落了一塊皮,變成焦黑和鮮紅駁雜的樣子。兩個人的臉和衣服都被熏黑了,沾了一臉的血。查克艱難地爬過去,給他上藥。拉里用右手畫了一個圓,一條奇可拉藤蔓爬上了蒙瑞的手,像纏繃帶一樣纏住了它。
伊倫駕駛着馬車,還在兜圈子。奧莉低頭看了一眼子彈,她和卓拉同時報告:“只剩下一挺通用機槍能用了!”
“太燙!”蒙瑞知道兩個姑娘想做什麼,飛快地提醒道。
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的卡嘉默不作聲地匍匐着爬到卓拉和奧莉之間,拿出最後一小顆太陽石碎片。她的手心中出現了月白色的光的顆粒,它凝出了水珠,甚至白霜。她將雙手放在機槍上,以此為它降溫。趁着這個空當,查克扔出了手雷。拉里和蒙瑞看到查克的動作,也用還能行動的手抓起最後兩枚土手雷,用牙齒咬開引線,把它們都擲了出去。爆炸的瞬間,在光禿禿的平原上激起一陣翻滾着的塵土和白煙。伊倫瞅準時機,趕着馬衝進煙霧裏去。馬因為害怕烈火而長嘶,伊倫已經顧不得這個了,他站了起來,趕着它們飛躍一處水渠,藉著慣性硬是讓大車闖了出去。火焰掠過他的身體,但是沒有燒到他。
奧莉爬到通用機槍前,開始射擊。當最後一顆機槍子彈也被打出去后,兩人都癱在了木板上。
但是他們沒有完全甩掉追兵。對面依舊還有幾十匹馬,開始包圍這輛“機槍馬車”。忽然,奧莉聽見了熟悉的引擎聲,灰背隼-22的引擎聲。她指向天空,欣喜地喊道:
“是簡妮絲聯隊長!”
飛機應聲俯衝而下,阿丁頓機槍在地面上炸出水柱似的揚塵。對面一看到飛機就一鬨而散了,還沒有造成傷亡,馬車周圍就沒有了人影。過了一會兒,揚起的沙土也逐漸落了回去。天空依舊是蒼白的,冷風呼嘯着刮過傷員們的傷口,拉里已經開始感到尖銳的疼痛了,他哼了幾聲。
伊倫繞到一處土丘背後,幾個人終於鬆了口氣。蒙瑞發現拉里給他纏上的藤蔓已經乾枯成了碎渣,他抖了抖燒傷的手,查克便拿出消毒藥水和繃帶為他認真地換藥包紮。他又轉身去幫助卡嘉,游擊隊的參謀忽然按住了他,自己坐了起來,示意查克把鑲嵌着太陽石的無指手套遞給他。參謀戴上手套,昏黃的柔光落在了卡嘉的後背和拉里的手臂。他好像是在隔空操縱着什麼,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分別擊中過他倆的兩顆子彈從肉體中自己鑽了出來,掉在車板上。柔光沒有消散,而是緩緩給傷口止住了血。
“包紮吧,醫生。”他對查克說,“寒冬遊騎兵的通用機槍可不是抗生素,我知道你們是誰。”
“而您……會這麼高明的治癒術!”查克驚嘆道。
“我在瓦帕學過醫。弗米若克是我的化名,也是我導師的名字。”參謀把手套還給了查克,“而我的名字,朋友,是傑里科。”
“謝謝您,您倒是自己給自己治治吧。”奧莉用厄烏薩語真誠地說。
“我只是看不慣你們這麼浪費太陽石。”他用厄烏薩語說了一句,然後又開始講通用語,“據我所知,寒冬遊騎兵總部的老頭子們拒絕撤去對埃拉塔能源公司的保護,於是西大陸各國把禁運的太陽石的範圍擴大到了東赫洛一帶,對吧?”
奧莉打斷了他的話:“您是埃米林人。”
傑里科怔了一下,然後緩緩笑道:“我的口音,是嗎?”
奧莉搖搖頭:“在瘟疫來到瓦帕的時候,弗米若克教授曾經在教會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時護士們聊了很多關於他的事情,其中包括我媽。她說過,弗米若克教授信異教,所以外國學生不會投到他的門下。相比起來,埃米林人不怎麼介意這個。”接着她露出牙齒笑了笑,“這是我研究機器的習慣,抱歉。”
“不錯的習慣。你們是寒冬遊騎兵的哪個部分的?”
“水——”拉里剛要應答,就被卓拉一把捂住了嘴。
“我們沒有權利告訴外人。”她禮貌而平靜地說。
傑里科深深地看了一眼卓拉,他理解地點了一下頭:“明白了。”
查克忙完他的事情,跳下車來,默默地安撫着三匹已經累得不成樣子的馬。他用太陽石給它們施了治癒術,金銀交織的柔光輕輕覆蓋了濕漉漉的馬背和鬃毛。它們打了幾個響鼻,好歹比剛剛精神了一些。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快速動身前去通向眾力礦場地下的入口。
忙完這些,查克拍了拍手,爬上車擦他的眼鏡。傑里科也輕輕嘆了口氣,靠在了車的一邊。伊倫坐在了他的右手旁。
“您既然是學醫的,那應該知道寒冬遊騎兵正在向當地人發放治繭蛹病的抗生素。”伊倫說,“我們有魔王交給我們的信物……我們接近游擊隊的目的是調查東赫洛以及北方地區的地下城和繭蛹病之間的關係。”
“說起繭蛹病,我也見過。喬格亞城陷落後,這種疾病有向東赫洛擴散的現象。”傑里科同意着說,“你們調查這個,是為了寒冬遊騎兵的任務呢,還是為了埃米林?”
“二者都有。”伊倫說,“您一定也能看出來,我和卡季琳達·布達列娃的故鄉是拉斯克公國。我參與這項任務時,立場是相對客觀的。”
“運糧鐵路現在已經關閉了,你的國家冬季儲糧目前只能依靠埃米林。你說的是這種客觀嗎?”傑里科尖銳地問。
“我們自己會開發太陽石。”如果伊倫有一絲被惹惱的情緒,那他也完全沒表現出來。他的聲音和神態還是非常沉穩,“我們不會一直依靠西大陸那些南方列強的……施捨。”
在一旁擦着槍,實在看不下去的奧莉插了一句:“傑里科先生,我從埃米林離開的時候,瘟疫還沒有結束……從小了說,我只是不想讓我父親的生意雪上加霜。或許不怎麼負責的大國遭得住,但是,先生,埃米林、東赫洛和北方邦聯經不起這麼折騰。”
“你也是這麼想的?”傑里科問道。
“我們都是。”伊倫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時,傑里科繃著的臉放鬆了下來。他滿意地說:“我曾經很不喜歡埃米林現任的最高執政官,不過,我想他應該幹得還不錯。在衝突開始之前,我就調查過格雅人部落的繭蛹病情況,本來打算時機成熟的時候給東赫洛政府,或者寒冬遊騎兵寫一份完整的報告。現在你們想要調查這些,我可以送你們到眾力礦場的密道入口,但是,抱歉,你們不能繼續參與游擊隊或者東赫洛軍進攻眾力礦場的行動了。”
“可是我們救了你。”拉里垂下頭嘟囔着。
“你們打算讓對面的戰地記者拍到埃米林人出現在游擊隊裏么?”傑里科反問道。
“我們——”卓拉欲言又止,還是嘆了口氣。
伊倫奇怪地看了傑里科一眼。奧莉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輕聲說:“他是對的。諾霞——那個在東赫洛邊境大甸子的女房東——告訴過我,有個叫傑里科的人曾經在那一帶活動。”
“嗯,所以,你對繭蛹病有什麼了解么?”伊倫又問道,“我們只知道得了這種病後,人體會結一層鈣化的殼子,身體逐漸被菌株侵蝕,液化,然後流出外殼,就像……毛蟲成蛹。然後,留在世界上的就只有那層殼子。”
傑里科回答說:“不錯。繭蛹病可以用抗生素治療,但是我懷疑沃夫林根停火線附近的菌株被人工設計過。它出現的地方太准了,針對的人群也太准了。而且抗生素甚至也不能完全將其從人體內根除。想戰勝它,除非找到新的特效藥。”
“或者,”奧莉說道,“解決設計了它的人——如果它確實被人為篩選過。”
“這也算一個方法。”傑里科苦笑了一聲,“但是這麼輕易地在嘴皮子上取人性命……你知道你談論着什麼嗎?”
奧莉看着自己開過槍的那隻手,回答說:“我知道。我或許沒有能力吧……但是那個人已經要弄死我們了,這不是探討該不該殺人的時候……”
“你是橡樹城人嗎?”
“瓦帕人。”
“哦,首都人。”傑里科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說。
奧莉把頭埋進雙膝之間。她明白自己很幸運,沒見過被她射殺的人的死狀。如果她能看到,現在就不會這麼態度堅決地談論是否殺人的話題。而她心裏的那個聲音越來越大:他是要殺死她的,所以她開槍了。如果真的有投放毒株的人,那麼他們是想要碾碎她的朋友,她的親人的,他們還要碾碎許多溫柔、善良和熱愛和平的人。所以……
馬匹已經休整得差不多了,伊倫和查克跳上運酒大車的車頭,叫大家都爬回車上。這時,遠處一陣隆隆炮響像海潮一樣衝來,在地平線上,他們看到了升起的黑煙,還有不斷的閃光。
“在放炮了。”卓拉說道。
“東赫洛一方進攻了。”傑里科說,“看飛空艇……”
隨着他指的方向往天上看,一艘四級戰鬥空艇正緩緩從雲海中墜落。他們看到它的殘骸就像跳起來的海豚一樣扭成了C形,燃燒着掉到地上。炮擊和它的墜落帶來了震顫,就連藏在馬車裏的眾人也能感受得到。在厚重的雲層中又是一陣刺眼的白光,另一艘四級戰鬥空艇化成了一個火團。這次甚至連殘骸都沒有。
“這是好幾艘四級艦在打一個二級艦。”傑里科說,“在這裏的飛空艇都不是東赫洛本國製造的。”
“我們現在去找魔王嗎?”查克問道。
“他應該在帶隊阻擊西赫洛兵。”伊倫說。
“跟我來,我們去入口。”傑里科篤定地說,“我們和你們的人應該都在那兒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