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鐵肩
小鎮子的客棧本就不大,平時都沒有什麼客人,這時來了徐開地一等人,還顯得有些擁擠。
由於,進門后王虎就向那掌柜甩了十多兩銀子,嚇得這位半拉老頭見眉不見眼,前後一聲聲大爺地叫着,後方灶房中的掌有些三腳貓廚藝的廚子,也是臨危受命,一陣手忙腳亂,鼓搗菜品。
好在他這客棧的院子還不小,大大小小堆着徐開地他們帶過來的十多駕馬車,東邊的屋檐下,插上了他們那一面平平無奇的紅色旗幟,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
蔡元京一等人,被王虎驅逐着趕上了二層的房間中,由小二端些粗茶淡飯上去,要吃不吃。
其他的人,則都是停在了一層大擺宴席,騎了一天的馬,徐開地、王虎這些人還沒什麼,漕幫這些人可就遭了大罪,兩腿內側都是火辣辣的又酸又痛,就連坐姿都變得十分奇怪。
徐開地沒有讓他們繼續體驗苦日子,直接讓老掌柜將客棧中最好的菜品做出來,但不能喝酒,他早在出發之前,就已經說過,出門辦事,若無甚重大事宜或特殊情況,在路上都是不能喝酒的。
王虎、黃孟周和幾個自家的老兄弟自成一桌,坐在靠近院子窗戶傍邊的八仙桌上。客棧外頭,他們留了幾個兄弟在看着的,倒也不怕蔡元京等人跳窗逃走,菜品被一樣一樣端上桌來,這間擁擠的客棧中,也變得頗為熱鬧。
這幫漕戶,曾經居住在小小的窩棚中,忙碌在碼頭兩岸的街道上,就算偶爾抬起頭來,也只能看到林立屋舍間的那一片天空,這會兒跟着徐開地出遠門,馳騁在漫無邊際的土地上,算是首次感受到“江山如此多嬌”的感覺,行軍的苦悶,紀律帶來的束縛等等諸多的事情,在這一碗碗白白的米飯、噴香的魚肉填充之下,都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他們現在只剩下一門心思,那就是跟着徐公子好好乾,指定能將爹娘妻兒養好,日後的前途也定是不可限量。
徐開地以茶代酒,敬了眾位兄弟一杯,放下茶杯時,笑着向桌上的其他人發問:“我們此番趕路,再有兩三日就能道蘇州,等我們接過了蔡家的糧路,各位兄弟們想要怎麼處置蔡家的人?”
“這種事情徐公子做主就是了,我們都聽你的。”孟斌伏案大嚼之餘,還不忘抬頭回了徐開地一句。
徐開地堅持道:“我想聽一下你們的看法。”
王虎恍若未聞,繼續伏案大嚼,倒是黃疤子放下了碗筷,抹了一把嘴邊的油水,再喝一口茶水,將口中食物咽下,才想徐開地道:“徐公子,你說的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何事?”
“那姓蔡的老......老頭,在我們應天府時出了名的兇惡人物,幫主都曾跟我們說過的,讓我們少去招惹他們蔡氏商行的人,今趟我們的事情能夠如此順利就做成,他還肯如此順利配合我們,真是老天爺開了眼的。
照我說,他們蔡家家大業大,就這樣放過他們肯定不妥當,就是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永遠翻不過身來呢!”
他由始至終為未曾提過一個殺字。
“這瞎了眼了老天還能開眼?我倒是覺得,他是怕了徐公子的,你不是沒看到他見到徐公子的模樣,那臉色就跟塊豬肝似的,真是好笑。”
“若不也將他們跟他府上的其他人一樣,分開一個個,送往各個方向,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好了,哦,對了,我們還不能給他們銀子。”
“哎呀,用不了這麼麻煩,一刀把他們的頭砍了豈不一了百?”王虎吃飯吃得喜慶,口無遮攔插了一句,
當其時,他們這一桌上,三人幾乎是同時停下了吃飯的動作,“那豈不是殺人?被官府抓了,那可是要砍頭的!”
王虎掃了他們一眼,最終看向了徐開地,見後者臉上未有什麼表情提示,當即變臉笑道:“我也就這麼一說,你們也一定要照我的說法去做不是?算了,這破事兒我也不管了,還是甲哥兒你們決定吧!”
“來來,先吃飯!”徐開地見他們能夠說出一些主意來了,也沒有着急,跟着叫大家先吃飯。
......
月華高照,萬籟寂靜。
疲勞一天的百姓,和奔波一日下來的兄弟,很快便進入了夢鄉,但如此美好的夜晚,對有些人來說,終究是一個難免之夜,蔡家的人是這樣,徐開地也是。
客棧樓上房間中,蔡家的人個個膽寒,妻妾女兒跪在蔡元京的身前,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蔡元京端坐冷硬床板之上,閉着眼睛,輕皺着眉頭,沒有空閑功夫再去看底下這些美妾乞求的眼神。
很快這些女人便被他呵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蔡家三子被安排在了一個房間中,他們用了飯,都沒有出去,出了蔡永寧其他兩人也沒有要走到的意思,蔡永年照顧着躺在床上的大哥,蔡永寧在房間中來回踱步,煩躁不堪。
突然,聽到敲門聲。
三人皆是一驚,在房間中來回踱步的蔡永寧停下了腳步,卻不敢上前去開門,三人保持緘默的一瞬間,門外傳來了一陣女聲,“夫君,是我,快開門。”
敲門的正是蔡永寧的正妻,蔡永象雖為蔡家嫡長子,可一是娘親死得早了,二則他的親事蔡元京跟他提過幾次,都沒有落實,倒是蔡永寧這個整日出入與風流花月之地的二弟先娶了妻。
女子進來便撲到蔡永寧的懷中,哭腔着說道:“夫君,我們現在要怎麼辦?難道我們真的要等着這幫兇徒,將我們殺了嗎?”
蔡永寧看着愛妻如此,一陣手足無措,他是有想過跳窗逃跑的,可打開房間的窗,正對着正是徐開地讓立在院子中的那面赤旗,幾度欲翻過窗檯跳到屋頂上去,但最終還是不敢,只能留在屋子中來回踱步。
這個時候,就算他再心痛愛妻,想要在愛妻面前彰顯出男兒本色,又能想出何等辦法呢?只能向一向受父親重視的三弟開口問道:“三弟,你一向足智多謀,可有想到逃脫之法?”
蔡永年看着他露出了一個厭惡的眼神,“一切阿爹自有安排,由不得你們着急,嫂嫂你先回去吧,幫我向阿娘說好,我照顧大哥就不過去了,大哥身上有傷,也該休息了。”
夜漸漸深了。
另一個不眠之人徐開地也是站在窗台上,看着這個小鎮上的恬靜環境,聽着院子中旗幟被風吹出的獵獵響聲,晚間那一餐,讓他看到底下兄弟們的成長,一切都已經在他的安排下,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了,再縱觀自己來到這個世上一年有多,又何嘗不是如此,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境變化。
在這亂世中,徐開地吹盡人間哀曲,見過世間無常,打破生死由天的宿命,才活到今時今日。莫名其妙的,他突然詩興大發,吟唱道。
“寧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無權,大丈夫時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隨人願,賽田文養客三千。”
“李自成、張獻忠、皇太極!”
念叨完這三個名字,徐開地感覺自己肩膀上重新披上了鐵甲,沉重了許多。話音停滯許久,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徐開地伸手關起窗戶,剛要轉身過來回到床上,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咚咚咚”的輕輕敲門聲音。
“這麼夜了,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