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艾尼斯
咚咚。咚咚。
老舊的地鐵在隧道里行駛,車廂有些顛簸搖晃。
粉瞳的男人拎着公文包,另一隻手抓着吊環,被車廂帶動着前後搖晃。
他雙眼失神,一次顛簸幫他重新找回了目光的焦點。他看着自己抓着吊環的右手,在那裏有一塊做工精緻的石英錶。他知道那是妻子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他想起來今天不用加班,可以早點回去陪家人了。
他想到女兒粉嘟嘟的小臉。女兒一歲多了,才剛剛學會走路,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他不禁露出一個溫情的微笑。
地鐵顛簸着慢慢減速了,廣播裏傳來到站的預告。
這聲音讓男人打了個激靈,他看向地鐵的玻璃窗。窗外是漆黑的隧道,這使得他的臉能倒映在玻璃上。
看見那張陌生的面孔,有一個聲音從他心裏浮起。
我是誰?
他握着公文包的手不知覺間鬆開了,公文包掉落在地,因為地鐵的顛簸而滑動着。但男人已經沒法顧及這些。他的左手緊抓頭皮,似乎這樣能減輕些負擔。
男人的心臟越跳越快,他喘起粗氣。她突然意識到了。
我叫艾尼斯,對,沒錯,我原本的名字是艾尼斯。
男人露出舒心的笑容,接過旁人撿起的公文包,輕聲道了聲謝。
嘖,後遺症越來越嚴重了。
在蝕心眼調換身體的過程中,肉體會逐漸侵蝕靈魂,讓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因此每次她發動魔法的時間都不會太長。然而如今原本的肉體已經死亡,為了避免徹底被肉體同化,她必須不停地在不同的身體裏轉移。
老鼠、烏鴉、路邊的小女孩、女教師、職員……
坦白說,艾尼斯不記得自己換過多少次身體了。她的意識和記憶隨着時間流逝越來越模糊不清。那之後花了幾天時間,她才克服老鼠避光的本能。
她還能堅持多久?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哪一次失去意識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嘀——”。地鐵到站了。
艾尼斯不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原本想去哪,但這無所謂,無非是苟延殘喘。
都一樣。
她本以為像自己這樣刀頭舔血的傢伙不會怕死,但當死亡真正臨近,她卻怕了。
她的目光頹然地向窗外掃視着,似乎想多看看世界最後的樣子。也許是老天眷顧,她突然發現了一個不可能出現的身影。
金色長發在身後紮成一束垂下,即使沒穿制服也能一眼認得出來。
“白手套的小子……他沒死?”
短暫地震驚后,艾尼斯心中爆發出一陣狂喜。
她清楚地記得黑樁釘入了對方心臟,這是必死的局面。然而他現在卻活生生地站在這裏,那他一定從神代遺迹得到了起死回生的辦法。
起死回生!
艾尼斯咬緊牙關。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
亞倫放下手機,他危險的預感真的應驗了。
連續失蹤案果然有蹊蹺,按隊長所說,新出現的屍體上有明顯的以太紊亂。結合調查得到的受害人死前異常的舉動以及亞倫的報告,可以斷定犯人是那蝕心眼的持有者。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身邊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危險的來源。
他的後背一陣燥熱,作為警察,他不是那種把可能的威脅視若無物的性格。
要警惕。
地鐵已經完全停下,
隨着車門打開,人流向其中涌去。只有一個拿着公文包的男人低着頭從逆行的人流中擠下了車。
他向著亞倫的方向走來,大概是要沿着樓梯去地面。亞倫可以看見對方勞累過度的黑眼圈和未打理的胡茬。那男人好像被飛塵迷了眼睛,閉上眼用手不斷地揉。
亞倫提前為他讓出了位置,準備從右側過去乘坐地鐵。
男人依然用左手揉着眼睛。
二人間的距離不斷縮短。假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應該就會這樣交錯而過吧。
這時亞倫看見男人的手終於放下了,睜開的眼瞳閃爍着粉紅色的光澤。
危險的預感在這一刻達到最高峰,亞倫本能地伸出左手擋在面前,右手摸向腰間,然而那裏並沒有令人安心的冰冷觸感——他並非以白手套的身份出動,自然也不會帶槍。
而亞倫阻止二人目光交匯的嘗試也宣告失敗,從第一刻起艾尼斯已經發動蝕心眼準備篡奪他的身體。
身體變得僵硬,意識迅速消散……與那時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現在的亞倫並非獨自一人面對這雙魔眼。
“滾。”
威嚴的聲音在艾尼斯腦海中炸響,她好像重新回到了在老鼠身體裏的時候,眼前是刺眼的火光,讓她畏懼地想要逃回黑暗裏。
亞倫被侵佔的意識迅速奪回身體主動權,幾乎同時,他的右手在空中開始了符文的鐫刻。
艾尼斯短暫地失神,下一刻她沒有計較這一切的原因,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周圍的行人。
男人的身體一軟,隨即倒在了地上。不遠處正在湧入車廂的人群里多了一抹粉色的迷光。
亞倫眼見對方再度轉換軀體,在人群中不好動手,便揮手斥散了符文。
地鐵的車門緩緩關閉,他在站台前看着地鐵逐漸遠去。
“謝謝。”他在心裏對阿比艾絲感謝。那聲叱罵他也聽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意外阿比艾絲的出手相助——對方已經是擬似幻獸,自己的死活按理說對她毫無影響。
“汝是吾的半身,毋須多言。”阿比艾絲還有些生氣。從她的角度講,簽訂了契約的亞倫已經是她的所有物,艾尼斯的掠奪讓她非常反感。
亞倫也不再多說,拿出手機回撥給隊長。
電話接通了,依然是那令人安心的聲音。
“還有什麼事?”
“我跟對方打了個照面。”
隊長顯然沒反應過來。
“什麼?跟誰?”
“魔女。”
……
跟隊長交待了情況,被對方百般叮囑在原地等他趕到,亞倫找了個牆角坐下,防備着來往行人里可能有的襲擊者。
他稍微想想也知道敵人一定是為了自己的焚書綱而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蝕心眼要想逃跑實在太過簡單,又不能把這顆不穩定的炸彈放着不管。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亞倫靜靜地等待隊長的到來。
其間據守牆角的他也被路人用怪異的眼光不時審視,但這些統統在亞倫對敵人的高度警戒下被忽視了。
一波又一波行人在亞倫眼前走過,而他不得不警惕其中的每一個人。這讓他很惱火,因為不久前在小島的海灘上,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隊長到時已經是晚間七點。亞倫顯然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境地,地鐵站的寒冷讓他打着哆嗦。他發誓如果隊長再晚一點趕到,自己一定會用火焰符文來取暖。
赫克托隊長看向呆在牆角、彷彿一條流浪狗的亞倫,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指了指樓梯上方,“走吧。”
二人一起從樓梯回到地面上,進口處不遠的路口停放着一輛警車,不難看出隊長是從工作中抽身趕來的。
當他習慣性地拉開後座車門,卻看見裏面已經坐滿了。
靠他較近的這邊坐着十指相扣作禱告狀的蕾妮,她看見亞倫出現時顯然鬆了一口氣,對他做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沒事就好。”
“我們來接你啦!”莉莉姆從蕾妮身旁探出腦袋,沖亞倫比了個“V”的手勢。
亞倫抬頭看向車對面準備坐上駕駛座的隊長。
“這什麼情況?”
“你先上車,然後再跟你解釋。”
亞倫坐在隊長左側系好安全帶,聽見隊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從現在開始,你們全都住到單位宿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