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唯1的樂器
終於完成了。
華晞摩挲着那千金上的細緻紋理，手掌中那琴桿猶如他的目光，如同一根矛一樣指在那黑暗的前方。
少年凌亂的半長發下，是一雙巨大的圓框的黑色眼鏡，遮住了幾乎半張臉，戴着口罩，身上穿着灰色的長衫。
思緒追溯到了記憶深處。
原本他只是江南一個籍籍無名的二胡演奏家，在樂台上只能擔任眾多伴奏的一員，但是他所在的集團並沒有聲名鵲起，而是隱沒在那殘酷的競爭之中。
自小所學習的二胡並非沒有用武之地，雖然不至於淪落到街頭賣藝的地步，但生活依然是相當平淡，甚至失敗。
在四十歲那年，如同一個晴天霹靂，他被查出癌症。
華晞早已厭倦了那為了生活而奔波四處表演的生活，而是選擇回到家鄉，與那一桿老琴相伴，孤獨地度完了平凡的一生。
然而也許是上天可憐他這個不幸的人，選擇讓他重活了一世。
這一世，他穿到了一個嬰兒的身體。
那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自從他有記憶開始，便是在一個老爺爺身邊度過了童年。
老爺爺只是一個普通的環衛工人，為了養活那意外撿來的孩子，掃了不知多長的路，打了不知多少零工，吃了多少苦，也終於是華晞拉扯大了。
但是在他七歲的時候，華老卻病逝了。
華晞雖然在前世孤苦一人慣了，但是對於那視如己出的和藹善良的老環衛工，他早已將其視作再生父母，本是想在自己成長后能夠報以養育之恩，但噩耗卻來的那麼突然。
沉默着望着那遺像上那慈祥的臉，華晞的耳邊還回蕩着老人彌留之際對他的囑託。
“收養了你，俺一生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但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以後俺不在了，你可也要好好活下去。”
“俺這一生不曉得受了多少白眼，只希望你以後出人頭地，能給我這老骨頭爭點氣就好……”
“你一個盲小子，可要多留點心眼啊，別被人欺負了。”
“俺沒啥可以留給你的，如果不嫌棄，那破屋子就當是最後的禮物了。”
“王老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以後你就跟着他做點木工吧。”
“沒有俺，日子苦點不算啥，但是那課也千萬別落下……要是有了樂靈，這日子可就有盼頭了啊。”
“別喪氣，好日子俺是沒福氣享了，有你我也就知足了哈哈…咳咳，記住，阿晞，不管你到底有沒有那天分成就奏者——”
“我只要你活出自己的樣子，那就是對俺這個老頭子最好的報答了……”
華晞最後深深地向那個微笑的老人跪下拜了拜，最後離開了墓，獨自迎接這截然不同的世界。
華晞本人的性子就有些孤僻，不過多年的生活經驗也勉強可以讓那破屋子治理得井井有條，生活因為有王叔的照顧倒是也還可以。
“華老頭子為了你也是下了血本了，不過依那過命的交情，你大可以放心，我會幫你的。”
“你也不欠我啥，要謝，就謝你那華爺爺吧。”
華晞心裏並不明白華老究竟付出了什麼代價，雖然王叔待他也是不咸不淡，他也依然對他懷有感激的心。
在小學，初中的日子裏，他大多以口罩圓框黑眼鏡遮臉，並不是因為長得丑，而是因為……
他是個瞎子，天生的。
在接觸班裏的小社會，
還有互聯網上聽力訓練網頁的的一些零碎的事件，他也依稀對這個世界有個大致的輪廓了。
與前世的世界有很多相似之處，可也有一些不同。
比如這個世界……沒有二胡。
亦或者是這個世界有一個特殊的組織，叫做樂盟。
只要是能有高超的樂器藝術水平的，覺醒了樂靈有特殊能力的，都可以到那裏報備，享受上等人的服務與來自其他普通群眾的崇拜與羨慕。
但相應地，也有其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不過那與權力相比倒是並不算什麼，無數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入那權力金字塔的頂端，但是唯有那些藝術大師，或者一些隱士神人，才有資格稱自己一聲正式的——
“奏者”，“繹者”，“指揮者”……
區別於世俗的網紅，他們有的負責維護社會治安，有的則是從事文藝創作投身教育，有的則是沉溺於娛樂滿足人們的文化需求。
或許各式各樣的職業都有他們的身影，但無一例外，這些人終究是少數，也是社會精英。
在這個世界，從事文化職業工作的，貌似都極為受人尊重，與之相應，這個世界也極為注重知識產權。
大學，高中也有專門為培養職業藝術者創立的，不過進入的條件也是極為的苛刻。
而此刻華晞所讀的初中，不過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初中。
他借王叔木匠的便利，也向他要了不少上好的木料以及一些精緻細節的加工工具，憑藉自己熟悉的記憶，摸着瞎一點一點地雕鑿，制弦，網購松香，馬尾製作弓……花費了前後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做出了記憶中的那一個樂器。
二胡。
撫摸着那弓體，他顫抖着調試着弦軸，聽者那熟悉的空弦，聞着淡淡的松香味，他無神的眼中留下了一行淺淺的清淚。
清廉破敗的家裏沒有人，他摘下了厚重的眼鏡，以及寬大的口罩，少年俊秀的臉倒映在窗上。
細膩白凈的臉，以及精緻的臉，如果那頭髮能好好打理，再配上一件乾淨的衣服，那種純粹乾淨的容顏足矣引起所有年齡段女性的喜愛——無可挑剔，但也不失陽光的男子氣概。
那空洞漆黑的漂亮眼睛反而為之增添了幾分憔悴，此刻華晞的氣質，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者，而不是朝氣天真的少年。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回收站地處偏僻，也沒有人願意住在垃圾堆附近，所以這屋子，是他不可多得的獨處的佳處。
隨着悠長綿遠的琴聲，他巧妙地換腕，修長白凈的手指在內外弦間翻飛，換把。弓弦的顫動以及弓毛的摩擦，混着幽遠的燈光被夜風吹散，揉碎在了那廣闊的回收站旁。
一曲《良宵》，他彷彿找回了當初的手感。
即便他曾經只用一個掃帚或者其他的東西代替來練習，終不及自己真正觸摸到那琴的一刻那般令人感受深刻。
那是獨屬於二胡的悲惋莊重。
那是獨屬於華晞對於華老的悲痛。
在這一刻，多年的鬱結也隨風而散，他彷彿找到了目標。
我想讓世界聽見，那來自另一個世界獨特的聲音。
那是二胡啊，這個世界唯一的二弦。
他傾心地演奏着，伴隨着星星點點的瑩光，他漆黑的視野里忽然有了一絲色彩。
那是什麼？
他不在乎。
他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他穿越后的第一首演奏歌曲。
也許是幻想吧……
“不是你想的哦，這是真的呢。”
耳邊憑空傳來空靈的聲音，似是一個女孩。
樂聲戛然而止。
“誰？”
少年的眉角皺起，他的聽力遠超常人，但是此刻他一點都沒有感受到有人進來的哪怕是身體擋住風的聲音。
“我……是你的靈？”
軟糯的聲音里還帶有一點疑惑，腦海里的聲音讓華晞不由得緊繃著身體，所有的器官與思維活動達到了一個頂峰。
“靈？難道是樂靈嗎……”
按道理來說，樂靈似乎是需要奏者擁有特定的手法以及高級的靈性材料製作的樂器，並且演奏技術足以達到天地共鳴才會有那麼一絲激活的可能……
但他的二胡不過是他精心製作的一個普通樂器罷了……那寫材料終究是網購以及剩餘木料做的，能有靈性才怪了。
這讓華晞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難道……我真的覺醒樂靈了？
“很抱歉，主人，我剛剛從那裏凝聚過來，有些不太穩定……”
“不過讓我在你的腦海里成像還是勉強可以的……”
“唔……記憶有點混亂……”
華晞漆黑的世界裏，-那一抹色彩越發明亮，最後彩色的光芒凝聚，變成了一位大概十三歲的少女。
如果他能看見自己的模樣的話。
就好像是……
他兩年前的自己的模樣，不過樣貌更加嬌小柔美。
身上套着一件縮小一號的灰色長衫。
但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饒是活了兩世的華晞，也被那純粹的美所震撼到了。
但是他震驚的不止是她的美貌，而是他……
能看見東西了！
雖然他眼裏只有那個嬌小的器靈，但對於一個身處黑暗十五年的少年來說是多麼的……
不可思議。
那靈，竟然是真的。
這一切發生的都太過突然，太過匪夷所思了。
他四十年的世界觀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哪怕他已經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
“哪個……請不要叫我主人。”
縱使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少年）男人了，被那麼一個小妹妹叫做主人真的怪怪的。
“以後，你便喚我哥哥好了。”
前面的樂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似乎有些蠢萌。
“那……能給我起個名字嗎……”
女生嬌弱的聲音細若蚊聲，不過帶有幾分期待。
“那就叫你……華曦吧。”
華晞打算和這個奇特的樂靈多交流一點，也許可以對這個世界多一點了解……也方便他多一點了解樂靈。
也許多了個妹妹的感覺，也不是很糟糕。
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